第20章 下元節的道觀游
下元節的道觀游
初一十五普安郡王夫婦都要進宮給官家和張婉儀請安。
因得還不是官家正式認定的養子,下元節宮內雖有置下大型宴會,但祭告先人的儀式還無需他們參加。
于是趙瑷夫妻二人早早地從宮北門出來。
傳說由風澤之氣和晨浩之精幻化而成的水官大禹是民間百姓信奉的天、地、水三官之一。
據說每年十月十五日下元節他會來到人間,将祈福人的痛苦悲哀之事連同忏悔禱告一起轉奏天庭,為人消災。
因水官慈愛,人們總是在此日借着告神之名,身着深色新衣去寺廟道觀之地游玩。
馬車在路上走着,趙瑷與郭氏目不轉睛端莊地坐着。待差不多經行到臨安城最熱鬧地段時,趙瑷将頭探出張望。
郭氏終于找到了話題打破僵局:“夫君你在看什麽?可否有見着什麽有趣的事物?”
趙瑷回:“彭家的漆器鋪子就開在這條街上。”
一向裝着老成的郭氏不由将身子朝同方向挪去,也伸着脖子探去看。馬車突然一颠簸,郭氏撲進了趙瑷懷中。
平日裏兩夫妻總是正襟危坐,甚少有親密舉動,現下趙瑷心跳突然撞擊猛烈起來。
郭氏重新望向窗外,只見車馬先行經過一家金家漆鋪,一個路口後又看見了彭家漆鋪。
她端坐回原來的位置:“可惜今日所穿戴之禮服甚是累贅,不然吾也想同夫君下車一起玩賞一番。”
趙瑷也整理好了坐姿:“回府換套便服,晚些我們再一道出來。”
郭氏眼光波動地望向他。
趙瑷被看的有些不自在:“這又不是什麽難事。”
金家長女金阿嬌因今年是和離歸家的第一年,搶着要幫助金母置辦祭祖的魚肉果蔬,并無一點外出游玩的心情。
金念眼巴巴地也想出門,但因街上的人熙熙攘攘較往日擁堵,金母憂他叫拍花子擄走,就拘了他在家。
這日只有年齡相仿的彭家兄妹與金家兩兄妹四人去道觀玩耍。
租來的騾馬車帶着他們行了一段路。
下車後,除彭成之外的三人一起在街邊買了節令糍粑興高采烈地吃着。
金秀秀見彭成落單,招呼道:“彭家阿兄,我與你買一塊吧?”
金洵嘴巴含着食物吱唔道:“他啊,從來不吃糯米食。”
彭希孟緊跟“嗯嗯”兩聲附和。
金秀秀笑說:“哥哥你倒是清楚。”
彭希孟捂着嘴“噗噗”地笑:“那是因為我們小時候去你家做客,嬸娘總是做糯米食點心招待我們。哥哥不好意思開口拒絕,又不喜浪費。所以每回炒的糯米飯、做的十色沙團都是逼着金哥哥偷偷替我哥哥吃掉大半。”
金秀秀不敢相信:“糯米燒賣、花糕、蜜糕、豆糕都不喜吃?”
彭成自己搶答:“是。我素來只慣用三餐。過點不食。”
金秀秀追問:“那糯米酒呢?”
彭成耐心解釋:“我已離開學舍,幾乎日日守店,自無雅興作賦飲酒。”
金秀秀暗道此人甚是無趣。
想不到她的哥哥與她難得心靈相通,也覺彭成不解風情。
金洵難得關懷備至:“彭兄,你如此日日守店作漆,将來若是有小女娘嫁了你,怕不是覺得你無趣至極?下次我與同窗飲宴時也叫上你,叫你學學世人所愛的風花雪月。”
金秀秀奇怪地看向金洵:“哥哥,書院束脩奇高父親已甚是心痛,與你的月例都是算過又算。只叫你餐外能買些零嘴,置辦筆紙能寬裕些,哪來多的錢交際飲酒?”
金洵讪讪道:“大姐姐說自己歸家後大門不出無甚花銷,就将自己的體己錢每月勻我一些。”
金秀秀似有些生氣,還未想好怎麽發作。
彭成已經拍了金洵腦袋:“父母送你去那遠近聞名的書院是想你清心讀書振興家門。縱是我們這等尋常人家于財物上寬裕一些,也切記不可沾染官貴子弟的纨绔習性。”
金洵從來敬彭成如長兄,乖順聆聽教誨。
金秀秀仍覺不解氣。
彭成又道:“金家妹妹向來同大姐姐一樣,是最友愛手足的女娘,想必是不會将此事告訴伯父的。金洵你下月莫再向大姐姐要花銷便是。”
話既到這個份上,金秀秀也不好再說什麽責怪的話,只溫和地同金洵說了兩句:“我們做弟妹的總是盼大姐姐能再覓良人,誕育子女。她之前因和離折損不少嫁妝,現趁爹爹手頭寬裕,她也總該為自己多攢些未來傍身的銀兩。”
彭希孟聽到此便義憤填膺起來:“我看大姐姐許久不曾添置過釵環。金哥哥你小小兒郎起便飲酒玩樂,若未來真能考學入仕,怕不是要成為不顧念我們親友兄妹之情的昏官!”
“福果,福果。老妪代為拜叩過祈求健康的福果哦。”街邊傳來老婦人的叫賣聲。
普通門戶不精通敬神禮佛之禮,于是有大量的民間婦女想為家庭謀些生計,專門從事代人跪拜供果的小活計。
金洵素來憨厚,聽見彭希孟的話倒也不氣,反倒見她已吃完手中的糍粑,關心的問:“妹妹可是還想吃些什麽?要不我買些福果與你?”
彭希孟自是不客氣:“行吧。看這老妪年老體弱的樣子,我們照拂下她的生意,好叫她早些收了攤子回去松快松快。”
金洵便高高興興地去與那粗布麻衣老婦做交易,不一會兒捧回三個果子。
金秀秀又疑惑了:“彭家哥哥如此挑嘴,竟連果子也不吃?”
金洵現下得意了:“不是。爹賺錢不容易,是我決定了今日起節省些。”
其餘三人無語凝噎…
四人邊走邊聊,不覺間已走至通玄觀。
兩個官差打扮的人突然跑來攔住他們去路。
下意識地,金洵展手護住兩姐妹。
而彭成先行向前一步問話:“請問府幹找吾等人有何事?”
兩個官差行了拱手禮:“請幾位借一步說話。”
警惕的金洵并不肯讓兩姊妹移動。
彭成說:“無妨,我們跟着走便是。”
他們先是經過了道觀內所包山崖所打造的天神摩崖石刻,穿過了人潮湧動的谒鬥壇、壽域樓,又經行了一個名叫望鶴亭的亭子,最終七拐八拐地來到萬玉軒。
此香火旺盛的道觀從來都是對民開放的,可招牌上的“通玄”二字畢竟乃當朝官家親自所書,自是達官顯官也願意來到此處。
而萬玉軒,正是這些有頭有臉的人士來禮拜、休憩之處。
金洵等人還在疑惑,彭成已猜出裏面之人定是普安郡王。
待經通傳之後,彭成進門便帶領着弟妹們行了禮:“給普安郡王道安。”
“哈哈哈,”趙瑷從褐漆的螺钿屏風後走出:“都還不曾見面,你怎知是我?”
彭成并未放下行叉手禮的手:“回郡王的話,吾曾見過府上的随侍三兩面。因做手藝活的緣故細看過他們身上所配蹀躞的紋樣。今日兩位府幹的蹀躞和之前見面之人所配一模一樣。”
“你倒是個心細的。諸位請坐吧,不必拘謹。”趙瑷坐到了迎門之位上:“夫人,你也出來吧。”
郭氏笑盈盈地從漆屏後走出。
彭希孟呼到:“是鹹寧郡夫人。”
金秀秀趕緊扯了下她的衣服,領着她與金洵再行禮:“給郡王妃道安。”
郭氏道:“諸位不必多禮。我甚少出門,今日是難得出來玩一次。只想着拉你們做陪,莫倒拘束着你們了。”
金秀秀趕緊行上拱手禮:“郡夫人折煞我們了。今日能見到郡王妃,是小民們的榮幸。”
彭希孟并不怵懼,對比之下落落大方:“郡夫人,多日不見,今日您看起來更國色天香了。”
趙瑷見她說的一本正經,不免更覺好笑:“今天我與夫人皆是換下禮服來到這裏。她現身着同你們差不多的木綿衣衫都被誇做國色天香,那穿上禮服的話如何去作描述呢?”
彭希孟被考倒了,頓時有點蔫蔫的。
郭氏見她不是個利嘴的,老實巴交地讓人愈發喜歡。
金秀秀思索後作答:“郡王妃與郡王身出皇族,身着木綿裘乃是國力富庶的象征,如同身着莊重禮服,自都是國色天香。小民們着木綿服不過借國之光爾。”
趙瑷見她回話聰慧得體,贊許地點了點頭。
郭氏打叉道:“各位不必拘謹,站立許久了,各自找座位做吧。彭家小娘子,你就坐我側邊吧。”
見女娘們要說話,三個男子便都要出去逛逛。
大家閨秀當然與尋常人家不同。郭氏雖出嫁前甚少得機會出門,但因是文武并重的清貴之家,家裏的女兒各個得以讀書寫字博覽衆書。
她偶爾外出與其她貴女相交,遇見的都是懂禮知進退的人精,各個皆端着一張柔閑靜莊的臉。
以恭順為德,在她眼裏算不上什麽優點。彭希孟天真直率的性格反而招了她的眼。
郭氏和藹地問着彭希孟:“上次你來府我們見面頗為倉促也未曾同你坐下來敘話。你今芳齡幾何?可曾許過人家?”
彭希孟指着金秀秀說:“民女十五了。我們兩家長輩皆言我們這樣的人家不比高門大戶無甚規矩,婚嫁之事并不着急,還不曾開始相看人家。”
郭氏真誠地相邀:“我平日裏缺個投緣的人,彭小娘子若有空,可時常來伴我說說話。”
彭希孟不懂推拒之禮,爽快回答:“好呀,我平日裏總是空的多。”
一來二去,金秀秀被冷落在一旁。
不過她并不在意,只環視着四周,發現這帶窗長廊的裏壁上有大量繪制的獨特如意蝙蝠紋。她暗暗将這肯定為顯貴女眷們所喜愛的紋樣記下,想着回去定要默寫下送與爹爹。
“金家小娘子,想到甚麽有趣的事情這麽入神?”郭氏仿佛才記起旁的人,開始發問。
金秀秀回過神:“回郡王妃的話,我見這牆上的蝙蝠圖案甚是有趣味,想記下回家畫與爹爹看。想着他得了新紋樣應是會高興的。”
郭氏說:“哦?你還會畫畫?你們可曾讀書認字?”
金秀秀謙虛的回:“治墨人通制漆的多。只不過世人皆好風雅寧可稱墨工不願被說道成漆工。雖吾等人來自漆匠之家,但自小也随家父弄墨制硯,倒曾識得幾個字。”
郭氏轉向彭希孟:“你也會識字算數嗎?”
彭希孟有些心虛:“是,只是不太精通。”
郭氏開懷道:“甚好甚好。司馬光《家範》雲:女子在家,不可以不讀《孝經》《論語》,及《詩》《禮》,略通大義。只有那等吃穿皆難的人家才無可奈何做那睜眼瞎。待過些時日,我與汝等可置桌酒席,像兒郎那般吟詩作畫。”
金秀秀、彭希孟同時行了叉手禮:“謝郡王妃厚愛。”但也只當是她的客套話。
日頭漸西,因回家還需行上半個多時辰的路,彭成金洵主動向趙瑷道別,接上小娘子們回家。
趙瑷說:“我差人送你們吧。”
彭成行禮婉拒:“承蒙郡王好意。小民賃的車馬已等在門口。”
不同身份的兩隊人馬就此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