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莫提夫妻離心話
莫提夫妻離心話
彭家父子回家休整了幾日,便收整了自己制作的一套文房用具:戗金黑漆的硯屏、硯臺,髹塗金漆的毛筆,還有一塊剔黃雕漆的紙鎮。
再由彭成上門遞送了拜帖。
門房接到拜帖随即禀告了郡王妃郭氏。
封號鹹寧郡夫人的郭氏這年才與普安郡王趙瑷剛剛成婚,執掌偌大一個郡王府邸還未完全适應。
聽說只是個皇城中的漆匠來拜訪郡王,她連拜帖都未拆開便被其它事物分去了心。
這封帖子便同其它無關緊要的拜帖一起,直接送到了趙瑷的書房裏。
趙瑷素來注重避免與外人輕易相交,官家一日無嗣,他便怕被傳出自己觊觎皇嗣之位去集結私人勢力的謠言。
日常除了讀讀書,便是出去尋些美食吃吃喝喝,他很少在郡王府接待拜請之人。
于是彭家的拜帖,就在書房裏積了灰。
皇家完成好徽宗與邢皇後的墓葬祭典,普安郡王自紹興府的永佑陵歸來後更是沉寂低調了些。
當朝官家愛重邢聖人,自她被擄金後為她空懸後位十六年。吳貴妃深通皇意,已有意讓自己的兩個娘家子侄求娶邢家的二位女兒,想葆邢氏一門榮華。
據說她已與官家通過氣,讓天子頗為寬心開懷。
只待過了孝期,兩方明年就正式請旨下旨。
不出意外的話,新皇後自也要出自這吳氏一門了。只可惜她名下所撫的宗室子是吳國公趙璩。
而自己,是由今年二月庚午已薨的張婉儀所撫育。
郡王妃郭氏的陪嫁侍女見郡王爺這兩日悶在書房內悶悶不樂,同郡王妃出着主意:“夫人,王爺近日思慮頗多,何不親自整治些進補的參湯送予他?”
郭妃放下筆停止理賬,輕撫發鬓說:“我與郡王爺相敬如賓,雖相處不甚久,但頗為清楚他遇事不喜人擾的性子。就讓他一人呆着。”
侍女說:“可……”
郭妃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與郡王爺成婚不久,甚少宿在同一房內。可你是否見着這院中有新增些通房姬妾讓我煩擾?他敬重我,我也自需體諒他。給他些清淨罷。”
果真沒三兩天,趙瑷又擡頭挺胸出門見人常展笑顏了。
這日,他又來到豐樂樓尋些開心。
此時的豐樂樓同往日汴京的舊址一樣,是座尋常的三層樓高的官辦酒樓。
酒樓營業時間通宵達旦照舊,常年十二個時辰不間斷。
店內從不問身份如何,只要出的起價,就是街邊乞人拿要飯所得的錢財進來花費,也能得到最周到的照拂。
因此縱使此處所販酒食價格不菲,卻也每日來客絡繹不絕。
趙瑷慣例去往常去的三樓廂房,在樓上向下望的時候,卻看見幾個面熟的少年兒郎聚在一起飲酒相談甚歡。
原是金彭兩家兄妹在一起聚餐。桌子上并無海味,衆人卻笑靥如花。
趙瑷心一動屏退了除心腹近侍外的所有人,走下樓梯,朝他們走去。
彭希孟被金洵正逗得哈哈大笑,見趙瑷出現趕忙整肅了表情。
衆少年少女匆忙起身見禮。
金秀秀與金洵二人穿着了差不多的裝扮,都是玄青色,看起來英姿飒爽,兩人除了身高宛如雙生。
趙瑷不經意間朝兩人看了一眼,心中暗道此女次次相見裝扮風格都甚不同。
他又朝着彭成說:“不必在此處拘禮。本王慣去的廂房已滿,但一人坐大廳甚為不自在。既與幾位有幾面之緣,也可互道一聲新友。吾可否與汝等同坐?”
彭成恭恭敬敬地邀約:“是小人的榮幸。”
說罷他扯着金洵一起讓出自己的座位,喚剛好前來上菜的酒保再添把座椅。
眼尖的酒保看見普安郡王趙瑷朝他行了行禮,心中奇怪郡王為何在此。樓上明明還多的是包房呢?
不過他知曉自己沒資格問話,只規規矩矩地搬來兩條凳子。
彭成原與金秀秀座位遙遙相對,現在道緊緊相挨了。
衆人與郡王地位相差頗大,也無從知曉其喜好。原本桌上熱鬧的氣氛陷入一時的僵局。
趙瑷用漆筷搛了塊蜜餞吃,一邊道着:“諸位不要見外,剛剛聊甚,現在繼續便是。”
他的近侍勉勉強強地就近夾了一口吃食,仍是拘謹的緊。
金秀秀是個熱心腸的,開始打起圓場:“郡王爺手中的漆筷便是我們家所制。”
趙瑷仔細看了一下手中漆筷,粗頭頂部鑲嵌了一些螺钿碎片。
彭成幫着解說:“這不是什麽做工特別精巧的物件。只是這上面的螺钿區別于漢唐古制的厚白螺钿。用的是本朝才開始興起的軟螺钿,經由分截取色後置放在漆地上,所以才五色斑斓,熠熠生輝。”
趙瑷若有所獲。
聊漆藝他不甚懂,還是聊吃的在行。他招來行菜點了幾個慣吃的菜。
行菜朝廚房走近幾步一張嘴便似行雲流水地将菜名往外倒:“大堂蘭座煎豆腐、素菜鮮、脆琅玕,人生苦少多甘多,吃多甜多!蔥爆羊肉、鳝絲炒韭,財源滾滾福長久!蛤蜊生、血粉羹,滋補長壽靠養生,福如東海!”
饒是剛剛聽過一遍,彭希孟再次顯露一臉驚豔大開嘴的微笑。
趙瑷得意的說:“這幾道菜,這兒做的可不比皇家宴請時的差。”
有了吃食做緩沖,衆人果真放下了緊繃的狀态。
趙瑷與他們細講了宴會美食與一些見聞,不由有些傷感:“吾尋常與人交往,甚少得機會同坐。或因禮制或因設宴之主講究氣派,總是分桌而食。也經歷過頗多前倨後恭的場合。如今日般平等落座圍桌而食,實在難得。”
金洵本就是個天真爛漫的性子,不假思索地接話:“那還不簡單,日後我們時常聚聚呗。”
彭成借機說道:“幸得郡王所助,鄙人之家才得以順利完成禮器之業。小民家父時刻将郡王的記挂在懷,前些日小人已遞交拜帖至府上,望王爺能給予我們一個聊表謝意的機會,以全家父心願。”
趙瑷驚訝:“你遞送了拜帖?吾不曾看見。我甚少與外界相交,內外中饋由我夫人打理,許是她交由下人收在哪兒了。”
金洵插話:“啊?郡王您看起來與我們一般大,已經成家了?”
金阿嬌見兄弟冒失,卻不出一聲言語去責備。
金秀秀佯裝惱怒:“普安郡王雖有大人氣量,私事豈容他人置喙!”說罷轉頭示意金洵後又望向趙瑷:“速速與郡王爺陪個不是吧。”
金洵起身行李讪讪道:“小民僭越了。望郡王爺大人大量,原諒小人一次。”
趙瑷心中暗想:此小娘子好生厲害,一口一個大氣量地來捧我。将這小郎君往重了說是以下犯上的話語,用句道歉就輕描淡寫地帶過了。
他嘴上卻說着:“無妨,今日不言身份。吾與汝正似朋友般談天,并無不妥。宗室子弟中,吾之年紀成婚并不算早了。”
彭希孟仿佛于俗世紅事甚通般言:“我們尋常人家雖自小娘子二八、二九開始議親,但若家中父母不舍,雙十婚配的都不在少數呢。”
這次輪到彭成訓斥姊妹了:“這話也是你說得的?讓郡王見笑了。”
趙瑷誤以為他們都是一家的兄弟姐妹,心中想着果然自己從第一次見面就看出,還是彭成與金秀秀這二人行事有章法。
其餘人,只能說閑暇時當個樂子逗逗趣兒。
看趙瑷沒有馬上接話,小小的金念終于第一次發聲打起圓場:“普安郡王,還有哥哥姐姐們,桌上這麽多東西,都吃菜吃菜,切莫浪費了。”
桌子上又熱鬧起來。
喝酒飲茶享樂完畢已是申時,趙瑷微醺回府後想起彭成提到遞過拜帖,于是朝郡王妃郭氏的院子走去。
郭氏恰巧要去監管庖廚之事,與趙瑷的人馬碰了個正着。
她的侍女看見郡王爺主動來找王妃,面上不自禁地浮笑。
郭氏見趙瑷面泛紅光心情不錯,疑惑地問:“夫主甚少飲酒,今日有何事開懷?”
趙瑷微笑回:“去豐樂樓時恰巧遇見幾個朋友,相談甚歡就略飲了幾杯。”
郭氏體貼地問:“我正要去廚房,是否需要給夫君整治些暖胃的羹湯?”
趙瑷答:“無妨,吾飲得不多。對了,日前可曾有一個叫彭成的漆匠遞送了份拜帖來?如今在哪?”
郭氏好似有些印象,但又記不太清了:“我将您所有的拜帖都讓人收在您書房的書架上。”
“謝夫人。”趙瑷轉身就快步前往書房。
郭氏身後的陪嫁侍女臉色一板,随着主子前往廚房。
郭氏本人倒情緒上沒有一點波動。
侍女不解:“夫人,郡王爺怎如此小孩心性,他也不知體貼你些。自己出門去吃第一大酒樓,也不知道帶些東西予您哄哄您開心。”
郭氏垂眼撫鬓:“他正是這樣簡單的人才好,沒想着倚靠我娘家為他籠絡人心,從不過問朝政。就是因為他喜愛吃吃喝喝,我才有些安穩日子過。叫我夫妻二人離心的話切莫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