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迎歸大典
迎歸大典
此災禍到此算是告一段落,趙瑷的手下遣散了四周看熱鬧的人。
他見這彭家雖與宮廷打着些許交道,卻不以皇商的名號自居。
環顧內院,只見正廳中家用擺設頗為簡約,連家丁仆傭也未曾多置些,是真正地謹記了官家所提議的返樸節流。
趙瑷不禁出手相助:“聽聞先皇與韋貴妃預計歸期在八月,而後舉行祭典。離現下還有一月有餘,夜長夢多。我暫且留下兩護衛助你協辦此事。”
彭父惶恐:“普安郡王,這怎使得。”
趙瑷擺擺手:“無妨,本王既出自于宮廷,國家之事與吾榮辱一體。官家一向節儉拒奢,因國事大典此次才置辦許多貴重禮器。吾也是盼着能向長輩盡一些孝道,才想護這萬事順遂。”
彭成見這與自己差不多般大的貴族少年态度頗為親和利爽,不似在講玩笑話,唯恐過于推卻反惹人不快。
于是他說到:“小民恭敬不如從命,鬥膽向郡王暫留下衆府幹。待貨交割完畢後,我等家人定向郡王登門道謝。”
時間一晃又去月餘,七月下旬,彭家已在金家的協助下将禮器制作完畢向太常寺移交。
太常寺的王少卿見彭家父子穿着着貫穿的玄色布衣,身邊卻多了四個高大器宇軒昂的護衛,像是禁軍的打扮,難免奇怪:“爾等草民為何有府幹相随?”
彭父恭敬行禮答:“前日小民家中遭賊,幸得普安郡王路見不平。他說長輩跋涉将歸,并不想讓官家添份擔憂,于是遣府幹助守小人家院。”
王少卿只點着頭道:“哦~”
檢驗這些金銀胎漆器,饒是見多識廣的王少卿也不禁一直啧啧稱嘆。
且暫不提其它王公貴族所用,那為官家回歸的三位至親所制呈放祈福貢品的主祭盤,着實令人驚嘆。
這三件物什用了漆藝中最為複雜的的雕漆工藝。
彭家雕的剔紅盤圖是後赤壁賦,寓意先皇與現官家之間正是萬物生衰消長之規律。
金家為韋貴妃與邢皇後雕了鳳凰牡丹紋,這也是官家肯定她們于國之母儀天下的地位。
待這些器物都收進庫房之後,普安郡王的侍衛告辭回去複命。
但因迎駕大典迫在眉睫,各部門人手一時吃緊。
彭家兩父子應王少卿之令留下一齊看管,吃住在庫房,生活頗為艱苦。
直到九月迎駕大典前一晚(1142年9月12),彭家父子才被允許讓彭氏母女二人送來體面些的幹淨衣物。
沖淋了多日的井水,他們這才第一次被應允好好地洗上了個熱水澡。
彭希孟看見哥哥,于親情上的想念頓時一分不剩,捂着嘴譏笑:“呵呵呵,哥哥你怎麽像個丐幫頭子。”
彭母眼眶紅紅:她知禮守規的兒子,一向講究端正衣冠攏束好發,何曾這麽胡子拉碴狼狽過?
“胡子?”彭希孟盯着她哥哥看:“哥哥你長胡子了?怎的比爹爹的都長?”
彭母心中感嘆,兒子是真正長大了。
她說道:“今日得了令急匆匆地趕來,只記得帶上衣服與吃食,也沒想着給我兒拿個刀片淨面。明日這個樣子叫人看見,還不把整個金家都吓到呢。”
彭成奇怪:“明日的迎駕大典金家也要來?”
彭希孟打開話匣:“是的呀,聽說是官家的意思。他讓明日多去些體面的富裕百姓家去現場迎一迎,展現一下國富民安,好寬慰一下先皇離開故土多年的在天之靈呢。”
彭母接着說:“我和你妹妹,還有連帶着店裏的幾個主管明日都要一起去呢。城內大些的鋪子,應是同我們一樣明日都要關門一天。”
母女二人理好需帶回的物什準備要歸家了。
彭成突然扯住彭希孟,認真地問:“我的樣子很好笑嗎?”
彭希孟笑着認真回答:“嗯。”
彭成徒增了些煩憂,苦于沒有鏡子不曉得自己面貌,他翻來覆去一夜都未睡好。
次日,衆人趕在司天監擇下的吉時前來到城門外候着。
彭家父子自然跟在王賞王少卿之後。
而彭家母女和金家一家人,也湊巧地站在彭成舉目就能望見的地方。
金家五郎金念長得頗為白淨高挑,金母又十分疼愛舍不得為他剔去胎發。這日盛典,當母親的給他頭上紮了三個鬏,又拿墜了珍珠的桃紋紅色發帶去做點綴。
旁邊的另一女童看見,扯着母親撒嬌:“娘親,那個姐姐頭上妝點得真漂亮。我也想要這樣的打扮。”
金念不樂:“我不是小娘子。我是一個小郎君!”
那女童不服:“你扯謊!小郎君慣常服髫髦發飾,你就是個姐姐!”
一來二去,金念竟在拌嘴中落了下成,大哭起來。
那家母親趕緊捉了自家孩子打手板來告罪。
金秀秀摟了金念給他揩去眼淚鼻涕,又對那家母親笑道:“稚子嬉耍拌嘴是常事,嬸嬸不必放在心上。”
彭成一直看着她,連這般小事也覺得頗為有趣。
官家下令時竟準市民将未懂事的黃口小兒帶至奉迎現場。
于是現場稚童或鬧或笑,增添了幾分太平盛世之感。
金秀秀望去,恰巧與彭成對視上,覺得他面目憔悴了不少。好歹是從小看到大的阿兄,她不免因生出兩分擔憂而皺了一下眉。
彭成今日盡力将發束得精精神神的。但看見金秀秀望向自己時皺着眉頭,不知怎的更覺尴尬十分,他後面就一直刻意埋下頭。
別人不知的肯定會以為他觸景生情,哀痛先皇和邢聖人吧。
另一邊的普安郡王趙瑷在人群中看見了這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郎,見他的姿态心中暗暗點頭:此人可深交,肉眼可見有着一份赤誠的忠君愛國情懷。
他又見另一邊有些面熟的人,原是金秀秀同彭家母女站在一道。
今日衆人皆裝扮地鄭重妥帖。
金秀秀原本就是中上之姿,一打扮在人群中更為顯眼。
城郊外的儀仗隊浩蕩駛來。
韋貴妃之弟安樂郡王韋淵着朱衣騎白馬在右方打着頭鎮,旁的宮人內侍給他張着圓蓋輔翼着掌扇、雙旗。
左邊先行騎馬開道的是着青衣的接伴使曹勳。
秦魯國大長公主、吳國長公主迎于道。
韋太後由棕色大肩輿擡着。
宋徽宗與邢皇後的嶄新棺輿緊随其後。
原是太常寺在金國回歸隊伍剛水渡至臨安府時,就已提前安排将舊棺放入妥帖氣派的新漆棺中,堵住了悠悠衆口。
官家服黃袍乘攆,親臨城門奉迎。
普通的富民之家難得有機會一窺皇家成員之容,此時心中都倍感興奮。
萬事如今日之天氣,處于夏日卻有清風習習,頗為順風順水。
冗長的禮節完畢,見自己參與所制的用器鎮顯社稷之派,與盛大場景能恰到好處地融為一體,彭父心中大石終于落下一塊。
他不知他一貫聰慧懂事的好大兒,現在滿腦的念頭只剩一個:何時才能回家淨面刮個胡子?
王少卿面部表情舒緩笑顏不斷,他說道:“你們父子二人近日辛苦了,本官會向朝廷代為奏請賜賞。”
彭父推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乃人間常情,小民父子二人所做之事皆乃本分,不敢居功。”
彭成也行禮道:“小民不敢居功。”
王少卿頗為滿意二人的态度:“儀仗已去,你們且退下去與家人相聚吧。”
父子二人俯身作揖:“是,謝大人。”
他們尋到彭氏母女身邊,彭成同一旁的金父母、金洵姐弟等人打了招呼。
原是入了盛夏,學府也放假了。金洵白日皆被拘在書房內讀書,養的可謂是唇紅夫白。
他與金秀秀站在一起,濃眉大眼的二人像是一雙畫像中走下的金童玉女。
彭成不好意思地搓搓臉。
金秀秀開口閑聊:“方才遠遠瞧見上次救我們的普安郡王了。”
彭希孟說:“我也瞧見了。郡王俊朗英姿,在場的小女娘看了,定無不心生喜歡的。”
金秀秀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因彭成與往日潔淨儒雅的形象相差頗大,不禁笑出了聲:“咦,彭家哥哥,你今日着實看起來有些憔悴。”
她突然發現,彭成的臉上已泛起青碴。彭家哥哥已經是個真正的少年了
彭成環顧左右,并不與她對視。嗓音也變得有些低沉沙啞:“哦?有嗎?”
彭父看了下嘴硬的兒子:“哦,是嗎?我見你昨夜翻來覆去,定是沒睡好。還平白攪得我也夜醒了兩回。大郎,你眼下的黑影都已似用黑漆塗了面。”
彭成覺着因父親的話更不自在了,只得轉移話題:“我們早些歸家吧。”
彭希孟挽住父親趁機讨他歡心:“爹爹,那我們趕緊回家歇息吧,反正今日鋪子不開門。爹爹辛苦了,我要為您燒許多熱水,您一定要泡個澡松快一下。”
金父也是由長女幺女挽着,瞪了一下金洵,轉頭對彭父說:“果然還是女兒妥帖吧?彭兄,我們走吧。”
一行人向自己所賃車馬走去,恰巧遇上普安郡王趙瑷騎馬路過。
彭父領着彭成上前行禮,衆人随後:“給郡王道安。小民全家謝郡王日前相助之恩,改日一定遞帖登門致謝。”
趙瑷頗為謙和,下馬道:“不必客氣。舉手之勞罷了。爾等人所制之漆物,巧奪天工,甚符家國典禮之儀容。願爾能繼續行業旺技,為漆藝之業傳下更多人才薪火。”
衆人作揖府拜:“謝郡王賜言。”
趙瑷這才注意到人群中有一與金秀秀頗為相似的兒郎,領頭的彭成倒是與另一丹鳳眼的女娘更加相似些。
因着這些年輕人着實貌美,他不免多看了幾眼。
這堆人裏倒是可以看出有着兩對長輩夫妻。也許,他們是一族兩房的兄弟姐妹吧?
閑話結束,三撥人各自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