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夫是天,和離就是天塌了
夫是天,和離就是天塌了
金父道:“親家,這些年小女承蒙二位厚愛,我與內人感激不盡。”
突然聽見這般客氣的話,王父疑惑不解,但依舊回複:“親家公客氣了,令愛既入了我家門,自應是待她如女兒一般。”
王家婆母有些不好的預感,不會這金家是真不舍得出錢醫女兒,上門催促要他們王家接回來吧?
于是她便先發制人地開口:“親家,我們家新婦近日可安康些了?”
金母一想到大女兒不懂掙脫不幸婚姻、一副逆來順受的暴瘦模樣,心中氣不打一處來,一時間回不出話,眼眶還霎那間紅了。
王母看見,心中更是“咯噔”一下。
帏帽下的金秀秀開口:“大姐姐自那日見過王家伯母後思念重重,當天晚上就又燒起來。請大夫下重藥調理了幾天,這才能堪堪其身。醫者說她傷了根本,未來需長期用參茸調養,不能間斷。我的姐姐真是可憐。”言畢她還似揩了揩淚。
王家人都倒抽一口氣:要是接這樣的衰神歸家,萬一往後小病不斷大病不犯,這王家的家財怕是都要折損在她身上了!
他們三人面面相觑,一時都不知道如何表态推脫。
金母順了順氣開口對暫且還是女婿的金家大郎道:“賢婿,你是一個頂頂好的孩子。”
王家大郎面無表情地回:“岳母過譽了。”
王母面部表情緊繃,她在抓緊思索要是金家讓接回息婦要怎麽婉拒。
只聽見金母繼續道:“是我們家大姑娘沒有福分了,成婚後多年無子,現下更是身子虧損,只怕将需多年調養。雖她念着夫妻情誼,可我們做父母的将心比心,卻也不敢再耽誤賢婿你的香火繼承。金家長女,自求和離。”
王氏一家倒是驚訝了,這金家人居然起了如此念頭!
即使他們嫌棄病秧子,可卻從未起過休妻的念頭。一離一娶,嫁妝被帶回還要重新辦酒,多費錢!
王家母子最多嘀咕過讓金家出錢買個良妾回來,既能傳宗接代又能幹活,多好。
王母思索後道:“親家母,你說的甚麽見外話。我待新婦如待親女。她既是想念親生爹媽想在娘家再住些時日,那是再正常不過了。其它的事休莫再提了。”
金父心中一清二楚,怕不是和離之事卡在錢的問題上。
于是他遞給王家大郎兩份折子紙說:“結兩家之好多年,小女卻體弱無所出。我這個當父親的也心中有愧。這是當初小女的嫁妝單子,現下将其分成兩份。除了田莊鋪子和我家阿嬌自用的衣裳頭面帶回意外,其餘之物自願歸于王家。”
王家大郎急了,平日裏他娘錢握的緊緊的,他出門逛勾欄游運河都是從那兩個鋪面裏支的錢。
要是他的財路斷了,豈不是只能天天困在家中人生毫無樂趣了?
想到這裏他頓時膝蓋發軟,跪着挪到金氏夫婦面前,看似深情地道:“父親,我也是個讀書人,夫妻本是同林鳥,豈能因為娘子病弱就和離?無子倒不打緊,買個妾就行了。假如生了孩子,我發誓!肯定是上在我娘子的名下!我家從來都是最最知禮的。”
金母抹淚:“那怎使得。賢婿,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家,孩子還是要正妻生的才好,你也值得配一個更好的新婦。”
王家大郎靈光一閃:“我與阿嬌感情深厚,一想到要與她分離心中疼痛萬分。我看小姨與她姐姐倒有幾分相似,岳父岳母既要接回阿嬌,不如将小姨秀秀許了我。圓我記挂舊人之心,大家也還是一家人。”
金秀秀惱羞成怒,卻不知如何回應。
“啪—”只聽得地木板傳來一聲響,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原來是彭成故意砸了個朱漆托盞。
只見他滿臉愧色:“對不住,手滑了。”
衆人皆知他絕不是無意,王家老兩口見他通身讀書人的雅致裝扮,礙于情面也不好意思說什麽。
只有王家大郎腦怒:“哪裏來的莽撞貨,你可知這薄胎漆托盞多少銀兩,碰壞了怕是你不吃不喝一月都賠不起。”
彭成一貫自持穩重,今不知怎的開始同王大郎頂嘴:“不就一個普普通通的托盞,摔一下至于麽。況且木漆材質堅固,哪是這麽容易壞的?怕不是想要訛詐我吧?”
王家大郎斜眼撇嘴一聲“哼”,又道:“不識貨的窮酸鬼,改明兒你去城內打聽打聽金家漆器鋪,我丈人親手做的漆器要多少銀兩?更何況這樣輕薄的制型。”
彭成看似氣憤地起身要走近王家大郎同他辯論:“閣下何不成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說我不識貨,你難道比我行?笑話!”
金父象征性的做動作拉了拉他,表勸阻。
王家大郎終的忍不住要去推搡他:“牛子。懶得同你再話。”
王母去擋但慢了一步。
彭成順勢倒在地,痛呼起來:“啊,好痛啊!”
金母焦急地起身快步到他身邊:“好孩子,你沒事吧?是哪裏傷到了?”
彭成松開咬出血的嘴唇,一字一字地回答:“怕,是腳踝扭到了。頭也磕到了好痛。”
金父責備王家大郎:“兩人講講話而已,你怎好動手?這是專同官府做生意的彭家漆鋪家的小郎君。他父親回鄉托我照看幾日。今日我才帶他在身邊,這讓我如何同他父親交代?”
金洵上前去去攙扶彭成,彭成站不起來,連椅子都坐不了。
金秀秀焦急地開口:“父親,快讓哥哥去請郎中來看看吧。”
彭成在哀叫,痛苦之吟似浪潮高一陣低一陣。
金父難得直呼王家大郎全名:“這裏是城郊,過去請大夫一來一回要耽誤不少時刻。王名遠,你趕緊把和離書簽了。這孩子撞到了頭,要是再耽誤些時刻出了事,誰也沒辦法交代!”
金秀秀仿佛害怕地說:“我們家生意很多也是彭家分與的,他家還同官府有關系。真正的得罪不起啊!”
王家大郎迷迷糊糊、渾渾噩噩地喚小二遞來筆在和離書上簽名,又接過金洵遞來的漆盒,打開用裏面的印泥按上了指印。
金母趕緊拿走屬于自家的那份和離書揣到袖子裏。
衆人又要去扶彭成。
彭成說:“哎喲我動不了了。要拿個東西擡我罷。上樓前我看見櫃臺後面有張踏板羅圈形交椅。”
王名遠憤怒,那可是張髹了罩明朱漆極為“明澈紫滑”、椅圈三拼寓意“天地人”合一的珍品。他頓悟了,怕不是他才是被訛詐的那個人吧?
正想拒絕,但金洵已經将這把交椅提溜上來,衆人小心翼翼地将彭成抱扶上去。
王家的店雖不大,樓梯因做生意的緣故修的倒很寬敞平整。吳伯在前面擡椅,他的兒子在後頭,金洵還能在側邊扶一把。
下了樓梯就好走了,牛車挺寬敞,幾人将彭成連人帶交椅輕松塞入。
與此同時,金母帶着金秀秀與吳伯的兒媳婦,随着金阿嬌的前婆母去了腳店後院他們一家自住小樓的卧房內,取回了金家大姐兒為數不多的衣裳與一件妝奁。
妝奁上着鎖,衆人簡單找尋沒發現鑰匙。
金秀秀暗想:大姐姐雖然柔弱,但畢竟讀過書還是有些頭腦的,不至于昏聩到連自己的地契都敞開給王家大郎翻點。
她抱起妝奁同母親說:“母親,按我們家姐妹的習慣,一應事物應都在裏面了。鑰匙找不到就算了,回去再想辦法。耽誤彭哥哥的傷勢就不好了。”
于是衆人出門在腳店門口彙合,經過最後面上的客氣道別,金家一行人暢快地出了門。
其他人騎着騾馬。
彭成同女眷坐在一起意思不好意思。他起身合上了交椅,想出車廂坐回自己的騾馬。
金秀秀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相攔:“彭哥哥,這路上車行人往的,怕遇見同王家相熟又識得我們家的人增添口舌争鋒。勞煩你在車裏再擠擠了。”
彭成一時不知所措,紅了臉。
金母并未注意,沉浸在剛剛的事件裏:“想不到你這孩子平日裏看起來老成,今日演起戲來還真像。要不是看見官人一直對我使眼色,我真是要被吓到的。”
金秀秀俏皮接話:“母親您平日裏說彭哥哥像個小大人,洵哥哥是機靈鬼,今日看見洵哥哥倒木的像棵樹。兩個哥哥同你的話,完全是反着來的。”
彭成作揖道:“自家遇事一時慌亂回不過神也是正常。當局者迷。我作為朋友,自是能替洵弟旁觀理清思路。讓諸位見笑了。這把折疊交椅甚為巧妙,坐的也舒适。”
金秀秀捂嘴笑:“這是爹爹去隔壁家具鋪特地給大姐姐定制的嫁妝,上面的漆還是他親自髹塗的。今兒個拿了回來,倒像憑空多得的。雖然咱們家也不缺,但多張椅擺在正廳裏,天氣好時還可以讓哥哥搬去院裏看書。”
彭成問:“金弟最近的課業如何?可有長進?”
金母忍不住嘆:“還是如同馬兒一樣,揮一揮鞭子動一動腿。責罵狠些才用功些。不知是否真是沒有讀書的天分,偏偏他爹盼着他考學出仕。”
金秀秀擔心哥哥回家又挨訓,打叉道:彭哥哥,勞你回家同希孟說,明日我帶上大姐姐去你們家找她說說話。”
彭成笑着道:“好。”
彭成、金父帶着吳伯等幫工分別去了各自的鋪子裏。金母、金洵同秀秀返回了家。
金洵從車上一手攬過妝奁一手扛下折疊交椅搬進了正廳,進到廳內只見一應事物皆被掃灑過,案上椅上還有些水痕十分清爽。
金阿嬌并着陳嬷嬷聽見衆人的聲響,也牽着金念從樓上下來。
陳嬷嬷同金母作揖道:“大姑娘是個理家清潔的巧婦。”
金母笑着回:“媽媽總歸是覺着自己看着長成的孩子總是好的。”
金阿嬌奇怪道:“三弟,大家不是送你去書院考學嗎?怎麽又歸家了?”
金洵用眼神示意自己手中的物件:“我不是因為你的事請假了兩天麽,明日日沉前才回去。”
金阿嬌看見這些自己的私物更是疑惑:“因為我?你不是歸家備考嗎?”
金秀秀摘下帷帽放在案上,走上前握住金阿嬌的手:“大姐姐,今日父親母親去王家,做主替你談妥了和離之事。”
金阿嬌面色煞白:“這…怎的…我如何是好?”說罷從姊妹手中抽出手掩面而泣。
金秀秀撫着她的背安慰:“大姐姐,女子雖應在婚姻內從一而終,但不至于在未得良人情況下甘受暴力磋磨。他不值得。”
金母将她摟進懷中:“兒啊,莫難過。你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歸家了總有你一口飯吃的。不管以後如何,趕明兒起我們要開開心心的。等過個兩年,你想嫁人我和你爹會給你尋訪門更穩妥的親事,不想再嫁就安心在家。都随你。”
金阿嬌卻痛哭到癱坐在地:“儒家說,夫,是女子的天。我的天都塌了,我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