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外人,要個雅座讓她來
無外人,要個雅座讓她來
彭希孟卻未聽到母親之言,她已跑遠。
金父不敢信:“我因好奇還曾問過好幾個說話人,從哪裏得來這樣的一個書生?将岳相公行軍的事跡編寫得如此氣勢恢宏。想着有這樣見識的若不是大學儒,也得是位求學多年的讀書人。居然是彭侄兒所作?”
彭母面露難色地壓低聲音:“金兄、嫂嫂,你們肯定也有聽說外頭的傳聞,我那渾小子所做之事實在不合時宜。朝廷的政事對我們小民來說太過高深,望兩位也只當從未知曉過,不再提及。”
金母掩面擦淚回應道:“妹妹,一切為着孩子,我們懂。”
彭成已被彭希孟拉入正廳,恰好聽見這番話,面顯尬色。
彭成已通過妹妹知曉金家父母的來意,拟份尋常規格的和離書是對他而言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不過對方這樣的重要私密家事,他一個未成年的兒郎插手也太不合理了。
金秀秀仿佛窺透他內心的躲避,起身上前對他行禮:“彭哥哥,三哥哥一直誇你篤信好學,有着碩學通儒的潛力。”
彭成一邊道着:“洵弟才是潛心好學,我已不再求學,金家妹妹所言實在過譽。”一邊心中清楚這個金家最機靈的幼女肯定打了什麽主意,還在糾結要不要推脫。
畢竟他是一個外男啊!
沒想到金秀秀沒再同他說話,而是如同幼時來做客向彭母讨要龍須糖般,可憐巴巴地望向她:“嬸嬸,大姐姐待我和彭妹妹甚好,長輩們生意忙時她也有抽空回來給我們張羅吃食、帶我們看書做女紅。”
彭希孟默契地接話道:“母親,有幾次你們帶着哥哥忙的白天黑夜不分,全無空管我。我一個人害怕的緊,全都是拖阿嬌姐姐和秀秀接我去金家一道起居渡過。”
彭母果然上鈎了,轉向彭成:“大郎,這立書之事,你能不能行啊?”
彭成見母親發問,只得回話:“兒子略從書上得知一些皮毛。”
彭母說話頓時又有了底氣:“你一個少年兒郎,雖參與此事有些不妥。但說起來我們兩家都是親眷般的關系,并不是外人,金家的姑娘同你來說就和親姐妹一般。做兄弟的幫幫大姐兒,也是常理之事。”
金秀秀走到自己母親旁,與她耳語幾句。
金母也向彭成請求道:“賢侄,我知曉這是一個不情之請。我們家顯得莽撞了。但為着我的幾個女兒一齊着想,确實是知道的人越少,流言才越少。畢竟我二姑娘還要在夫家生活,秀秀将來也還要說親。伯母不得不拉下老臉來拜托你。”
金秀秀紅了臉。
彭成只能應承下來:“伯母客氣了。我同金洵素來要好,他既在學府為前途所忙,我為朋友土扶城牆、穩定家事也是應當。”
說罷他請長輩們稍坐,告退回房去拟出草稿,送出讓大家依據詳談。
最終決定,正式的和離文書裏,包括在成婚時金家給王家腳店置辦的所有漆桌椅漆碗碟、陪嫁去的三十貫錢、布匹、家具等皆不要。只将金阿嬌自用的頭面首飾與陪的用以收租的一個鋪面兩畝水田要回來。
兩家長輩約定好,只待接到家書的金洵今晚從書院告假回來,明日就讓彭成充作兄弟去為金家捧個人場。
送完客後,彭成忍不住跟他母親嘟嘟囔囔:“事情一碼歸一碼。我可以為朋友家兩肋插刀,純粹講道義不圖回報。但不需要幫我認什麽姐妹。我自己有妹妹。”
彭希孟心中暗喜:平時相處是無趣,想不到書呆哥哥倒是真心疼愛我。
第二日,彭成同店裏夥計開好鋪門,就徑直走到金家。
金家父母、門房吳伯并着他們也替金家做活計的兒子新婦都已經在廳裏等他了。
吳伯的渾家陳媽媽則是借口今天其他人送金洵去采辦些考學用的文房,由她陪着大姐兒留在家中灑掃淨屋。
金父摟住彭成的肩拍拍他:“好孩子,難為你起那麽早。”
他又喚妻子去叫兒子:“那個孽障,夜裏歸家想他點燈再看會兒讀書,他說犯困需早睡。現下日上三竿叫他起床,竟還是磨磨蹭蹭。”
金母無奈:“怕不是我生他那日,正趕上睡神陳抟轉世投胎了吧。我馬上去催。”
彭成面色如常,從小到大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時戴了帷帽的金秀秀走了過來:“爹爹,我要一同去。”
金父不快:“胡鬧,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過去做甚。待在家陪着你大姐姐吧。”
金秀秀拉扯着金父的衣角撒嬌:“我們讀了許多女書,我記得書中也有許多赈災保國的女巾帼的故事。大姐姐禀性已柔弱。姻緣自天定父母之命,我也無法知曉未來的夫婿為人如何,但我總需學會遇事堅強自處自渡。
金父不言。
金秀秀退讓了一步:“爹,讓我去吧。我會戴好帏帽,保證不出聲插話。或者,我就坐在車裏等你們的消息,不進去同他們碰面就是了。”
彭成自我說服:若不出聲相幫,這個金家幼妹鐵定會找彭希孟說的他的小話,彭希孟定會煩他譏諷他。
于是他忍不住開口:“伯父,小娘子不必像溫室裏不堪一折的花朵,難得出去見見事也是好的。女眷們有專賃的牛車,且出行人多長輩皆在,帶上金家妹妹也不要緊。”
金洵終于睡眼惺忪地跟在金母之後而來,衆人終可出發。
一行人男的騎騾馬,女的坐着租來的牛車向郊外駛去,到王家腳店時還不到午時。
彭成提議:“不妨我們一行人要個雅間稍坐。金弟定是還沒用過早飯,可以點些吃食來照拂一下王家的生意。二樓現下沒什麽人,所有人都上來也無妨。”說罷肩膀在不經意間撞了一下金洵。
金洵意會:“爹娘,叫秀秀一起上來吃呗。二樓又沒人。一家人吃飯,就算被人看見也是無妨的。何況這個丫頭鬼點子多,沒準會需要她出出出主意。”
兩位長輩猶豫了下,最終點了頭。
一行人進門說來用餐喝酒,被小二請到二樓。
王家婆母其實早早就看見了這一行人,但怕礙于情面要假裝說些請客做東的客氣話,悄悄避到竈房去了。
衆人男女分席而坐。
時下流行鮮果幹果就酒,兩桌都各點了一份半幹的肉圃、炒栗子、柿子、甘蔗,又要了一份東坡肉與一壺陳釀給男桌,女桌則再點了一份炒豆芽和一壺果酒。
而後金父又專門要了一壺新酒一碟水果,讓夥計送與門口的車夫。
菜還未上,彭成與金洵倚窗眺望。只見一個跑堂小二交與車夫兩件銀閃閃的器物。
原來那是一件銀制執壺和一個銀杯。
金洵撇撇嘴:“我陪爹給大姐姐置辦的銀器嫁妝,王家用起來倒是不客氣。
王家腳鋪本作些低廉跑量的吃食生意,家庭雖殷實,但總歸是瑣碎累人。
自從金家将長女嫁來,金家還為親家重新漆刷了店鋪,又陪與了許多精美雅致的漆器家具。
王家生意檔次立馬提升不少,一些富貴客官都開始光顧。有時候得的打賞,都能叫王家舅姑忘确身體上的酸痛。
跑堂小二送上一份份吃食。
男女桌都開始分享金家自制的螺钿漆銀酒壺中倒出的陳釀與果釀。
蓮型高腳碗、菊花碗、酒盞等漆盛器更将食物襯托地新鮮可愛,叫人胃口大開。
廚房裏,王家當家的正在燒菜。
兒子王大郎走入廚房叫着:“爹、娘,我都要餓死了,快給我整點酒菜。”
王母絲毫未覺她的兒已人高馬大,親昵地拍了一下他的肩:“懶東西,現在才起來。”
王大郎開始瞎編亂造地回話:“還不是兒子用功,昨夜與書友徹夜探讨學業,卯時才歸來睡下呢。母親,我想搬到城中去住。住這京郊太不便了,影響我念書。”
王母從熱鍋裏用刀片出塊東坡肉,放置在碗中遞與兒子:“別說些渾的,你爹娘手裏頭才得幾個錢?就是算上你媳婦手裏收租的那些個鋪子和地,也買不上能住下一家人的宅院。”
王家大郎兩口就消掉了這塊肉,餓像叫王母心痛壞了,再次提刀想再片塊肉給他。
王父卻拿鍋鏟阻攔住再次伸進的刀和筷子:“別亂夾,這是兒子丈人點的菜。”
他又轉向對兒子說:“爹再與你治一個新菜。新婦不在,你娘這悍婦居然讓代為我入庖廚。兒啊,你待會快去與親家說說,讓新婦早日歸家吧。”
王家大郎奇怪:“娘,君子遠庖廚。你讓爹一個大男人下廚不好吧。為什麽不叫回我們家的那兩個廚子?”
王母白了一眼王父,回頭笑應兒子:“正月還有幾天才結束呢,現在叫回人要多給些工錢獎賞,讓你爹再熬幾天罷。對了,你丈人丈母和小舅都來了。不知道這家人要打什麽鬼主意,不是要我們接回那個病秧子吧。”
王大郎開始親自上手翻找些吃食:“理會他們做甚。”
王母說:“就是,等等讓小二收了飯錢,你再上去招呼一聲。”
王大郎從擺好的盤碟裏撿了些果兒,邊嚼邊含糊地說:“我不去。要去你去。”
跑堂的進來取走做好的兩個熱菜送到樓上。
金父随即同他結了賬,并和小二說想請老板一家上來一敘。
兩桌酒菜有五六個錢的零頭,金父還多給了一些湊個整。
暫時也不會有其他點菜的客人,王氏夫婦見他買單爽直雙雙心情稍好,吩咐小二值守廚房,就拖着兒子上樓與親家打招呼。
兩邊客套寒暄了一下分席而坐,金秀秀在不經意間戴回了帷帽。
金家終于得機會切入和離的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