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棄學業來漆鋪幫忙
放棄學業來漆鋪幫忙
紹興十年,關西雄武軍劉锜指揮軍隊以少勝多取得順昌之戰大捷,沉重打擊了金軍主力部隊,因而對宋軍抗金的戰局産生了重大影響,為南宋軍民大舉反攻金軍創造了良好的條件。岳飛第四次也是發動規模最大的抗金北伐大獲勝利。
正想乘勝追擊進攻汴京收複更多領土,岳飛卻再次接到來報:“岳相公,速速撤軍回朝!官家所發的第十二道金字牌到了。”
原是皇帝趙構與奸臣秦桧等人滿心期望割地求和,哪怕在如此好的局勢之下也并無喜悅,反倒想終止抗金之戰。
與岳飛聯手取得抗金大捷的名将劉锜也已被罷權歸家。
此時彭成正同金洵金念兩兄弟在臨安熱鬧的瓦舍中吃片兒川,彭父恰巧辦完事路過看見他們,坐下來替他們付了賬。
三人只聽得旁邊說話人正在講抗金名将劉锜閑賦回鄉,因連年征戰不善經營導致貧寒被欺侮的故事,正說到他做的詞《鹧鸪天》:
“竹引牽牛花滿街,疏籬茅舍月光篩。
琉璃盞內茅柴酒,白玉盤中簇豆梅。
休懊惱,且開懷,平生贏得笑顏開。
三千裏地無知己,十萬軍中挂印來。”
金洵說:“考學當官有什麽好的,一些大官名将,過得還不如我逍遙自在呢。”
彭父連連表示認同:“賢侄說的是。大郎啊,你年長于金賢侄,卻不如他懂事知理。爹看你都快勝于村學的夫子了,沒必要再讀下去。是時候,專心來鋪子裏幫忙了。”
彭成默默低頭吃飯,并不搭話。
他的心中藏有一份擔憂,以劉锜目前的境遇,怕是岳相公也将有一番磨難。
軍中,岳飛走出軍帳,在使者面前跪下錐心飲泣:“臣已禀明主上,金人銳氣盡失士氣沮喪,抛棄全部行軍物資急忙渡河北逃。兩河地區的豪傑聞風響應,我軍士兵拼死效命。軍民一心收複領土的時機錯過就難再來,望官家三思啊。”
使者呵斥:“岳副使,你已多次抗旨,到底有何居心?臣子應當守住臣子的本分,收拾收拾早點回京述職吧。”
岳飛只得來到馬旁,抓住馬鞍準備上馬。
百姓們聞風而來,将他團團圍住:“岳相公現在都在傳軍隊要撤走了,是真的嗎?當時我們頭頂香盆、幫忙運輸糧草歡迎岳家軍,金國大軍都知道。”
“如果你們走了,我們必會慘遭屠略沒有生的希望了。”
“岳相公,你們不能走啊。”
岳飛同樣悲泣着從懷中取出皇旨:“我需效忠于皇命,不能擅自停留。”
人群中,一少男悄悄覆到身旁長輩的耳旁說:“叔父,官家為何要岳相公班師回朝?莫非真的像說話人說的,當今官家忌憚岳相公救回被金人綁走的幾個官家,怕要把天下還回去啦?”
紅着眼圈的男子頓怒,反手給了少男一重重的耳光并覆到他耳邊威脅:“這話也是你說得的!再多說一字我打折你的腿!莫再提!”
少男掩面大哭,周圍人過于悲痛,并無人在意這兩叔侄的動靜。
岳飛同使者周旋了五日,争取時間盡力将周遭百姓掩護到襄漢,後才帶着兒子岳雲和部下駕馬回京複命。
待入臨安城時,百姓們早已聞訊迎在道路旁,想一睹說書人口中的名将岳相公之容。
彭成兄妹和金洵金秀秀也在人群中。
為怕傷到百姓,岳副使一行人的馬行的并不是特別快。
彭成一眼就認出了自己做的鞍具箭箙,居然是岳大人在使用。
他興奮之餘更想要讀書考學,同岳大人一樣:以文人身份出仕,用謀略帶兵打仗收複疆土,成為一個真正的忠君愛國之人。
金秀秀注意到,時常端着頗為沉穩的彭成,這日顯現出難得的興奮。
她挨頭靠向彭希孟:“我從未見過你哥哥這般模樣。”
彭希孟點頭:“再漂亮的小娘子從他眼前行過,他向來看都不看。哪怕主動搭話,他都假裝清高不回應。岳相公,可是他最敬愛的人。我哥哥平日裏除了念書,便是寫些同他有關的話本兒。甚是無趣。”
金秀秀附和:“是,無趣的很。”
岳飛一行人入了宮門,熱鬧散場。
普通黎民并不懂朝政上的暗流湧動。
因着奸臣秦桧的壓迫,武将們無法出聲。
宋朝自始起有不殺言官的傳統,岳飛人緣甚好,過半文官極力上奏反對與金議和,甚至以自己全家全族性命作保岳飛無罪。
最終卻撼動不了秦桧等奸臣對岳飛等人的迫害。
與漆匠金家有一面之緣的朱松,也因保岳受牽連,被貶任至江西饒州。
次年,紹興十一年,岳飛被罷樞密副使完全奪取軍權,充“萬壽觀使”的閑職,自請回到江州廬山舊居賦閑。
彭成照舊寫了岳相公抗金的故事,遞到引他入行的最先開創“說鐵騎兒”的說話人張本攤位上。
張本剛剛支開攤,還沒喚來觀衆。
他坐下來細細看了一下話本,卻第一次拒收了:“小兄弟,以後我沒法說你的話本了。”
彭成不解地作揖:“張書生,請問為何?是我寫的不夠精彩,還是人們聽膩了抗金的故事?”
張本無奈搖頭嘆氣:“你寫的很好,人們也沒有聽膩。只不過這個話題已經不合時宜啦。”
彭成更是困惑:“岳相公作戰次次告捷,難道還不能夠算值得歡欣的故事?”
張本說:“我自落榜後就以說書為業,自認雖無機緣入仕但做人需剛正不阿,建炎乙酉年我就因坐談抗金被定罪“譏諷戲談國事”,遭杖脊後送千裏外軍編管。我未曾後悔過,落腳臨安後我更是堅守心中正義話說抗金。但是這次真不一樣了。”
彭成畢竟年少,還是不懂。
張本湊近彭成用手覆嘴小聲說:“我識得一位名綱的同行,他因機緣入了大內給貴人們說話解悶兒,尋常也說過盜賊邵青被招安抗金的故事哄得官家開心。但現在,哪怕韓世忠韓太傅反對與金國議和,官家也無動于衷了。岳相公已經入獄了。”
彭成震驚但未忘記壓低聲音:“莫非,真如傳言,敵在垂拱殿?岳相公何罪之有?”
張本輕聲道:“對議和派來說,岳相公能征善戰就是原罪。聽宮裏傳出的消息,韓太傅原本和岳相公無深交,且兵權已由秦宰相上奏收回,本不該插手。他聞得岳相公入獄依舊盡力相救。岳相公遭審時脫去上衣露出背後,血肉上竟有劃刻出的“盡忠報國”四字!聞此消息的人無不動容,但岳相公怕還是躲不開殺身之難了。”
張本拍拍彭成道:“小郎君,歸家去吧好好念書,将來入仕。別像我,光有一身傲骨,卻無法上朝堂去谏言。”
彭成邊走卻邊陷入迷惘,什麽是忠君愛國?是入仕谏言反對議和是愛國?還是放棄被侵略的國土,聽從上意,支持拿民脂民膏和王宗貴女去換得議和是愛國?
年底的最後兩天,街頭巷尾傳遍了岳大人與他愛子岳雲、手下張憲的死訊。
街頭巷尾增派了巡邏兵力,禁止人們聚集讨論。
衆人皆由錯愕掩蓋住了悲痛難過。
這位說話人的口中一直打勝仗收複失地且愛民如子的将士,不是戰神轉世嗎?怎麽就死了呢?
年關本應喜氣洋洋的氛圍多了份慘淡。
即将十六歲的彭成在飯桌上終于對父親說:“爹,我不讀書了。我接下去跟着你一心做漆。明天我就去鋪子裏幫忙。”
彭父已知岳飛死訊,并不感到意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指使你妹妹去鋪子裏拿筆硯,又偷偷攢下我平常給你們買零嘴的錢去買紙。之前外面說書人的話本兒,關于岳相公的好一些故事就是你寫的吧?”
彭成垂着頭,眼睛斜向彭希孟。
彭父拍了一把兒子道:“不是你妹妹說與我的,她的嘴倒是叫你買的麥芽糖糊的緊。是之前有人找到鋪裏,打聽姓彭的“書會先生”想要買幾個故事。這條街上有幾個姓彭的?”
彭母哪還不知道兒子想什麽:“大郎,你能這麽想很好。你還記得河邊幫忙浣洗的崔婆一家嗎?她家孫女置辦不起嫁妝,準備獻與官員府第做養娘(婢女)了。你妹妹日漸大了。你們兄妹素來友愛,你學會些營生,将來能多為妹妹置辦些頭面也是好的。”
彭成順從回答:“是。”
彭希孟害羞地摟住母親撒嬌:“娘,我才不嫁呢。”
彭父接着勸說兒子學會放下:“自官家下令來征民工去興修宮殿起,我也見過不少官府朝廷的彎彎繞繞。那官家的宮殿,雖說本着節儉不擾民的心,開頭本想興建得稍微簡約些。但随後我們民工的工錢未變,随着圖紙改了又改,上報的耗費錢數升了又升。最終非但修的缺乏古樸之美,甚至不如我們這條街上的自建酒樓壯麗美觀。”
彭成承認此話屬實:“那幾家酒樓新換的牌匾都是你髹的。你剛帶我去挂上沒幾天,是造的非常精美氣派。”
彭母輕拍着小女兒:“都說富貴險中求,嫁入高門大戶的當家夫人,掌家日子怕是要比我們尋常人家難上許多。”
彭希孟聽言點頭:“不知道秀秀為何總夢着想作士人家的小娘子。我同她說,就我們這做漆的商戶人家出身別想太多,她還打我呢。看她三哥也不像塊讀書中舉的料。”
彭母掐了一把女兒假斥:“休的胡說。女孩子家家怎可這樣說話。”
彭成也假怒:“就你這樣偷議他人的嘴碎小娘子,還是等兄長日後賺錢養着你在家吧。省的力氣天天被夫家人來家告狀。”
彭父沒等女兒叫屈就重重拍了兒子大腿一巴掌。
此時家裏吵鬧也是溫馨的,似是能讓人抛卻一切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