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中
大結局 中
“萬劍催命陣!”
烏浩楠以魔功開啓劍陣,無數白骨面具聚在劍陣中,而真正的白骨魔頭未戴面具。
一劍指向胖頭龍,“二十年前,你答應過我,留蜀陽全城百姓之命,我才放你。”
二十年,烏浩楠以為隐忍不發,保全他人,又怎知二十年後還有今天。
“是你用萬劍催命陣,脅迫孤放過蜀陽城,讓孤顏面盡失。知道這二十年,孤每日午夜夢回,有多氣嗎?”
原來記恨了二十年的顏面盡失,烏浩楠再不想放過。
“哐哐哐!”飛劍橫過軍營,魔頭石像碎裂,碎片與劍斬過數道人,數道痕。
若天地傾塌,胖頭龍逃了,“烏浩楠,你和扶郅一樣是瘋子,為什麽非要救世間蝼蟻。”
“是,我們此生為魔,因貪望天下太平,故與世不容。”
胖頭龍不停地跑,劍在後追着他。
虎頭山再次被血染上,林中萬劍橫行,陳十一娘橫飛而出,帶胖頭龍躲避。萬劍催命陣,本就是人逃劍追,知道這一點的陳十一娘讓胖頭龍停在原地。
只需耗着便是,因為他們功力只有一刻。
一刻過後,劍陣散,人皆倒地。
誰也看不清誰了,不知胖頭龍是滅是活,但都已竭盡全力。
剩下的時間就是漫長的等待,每個人只能聽到聲音了。就這樣,慢慢融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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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白骨在尋找,她用鼻子嗅,用耳朵聽,手伸在空中。
烏蘭賀也在尋找她,聽得她喚聲,伸手去抓。世間已如黑夜,兩只手彼此錯過、尋覓、交彙。
十指相扣時,便慶幸還能感覺到,還沒有融掉。
他們靠到一起,躺在地上,看不到天空與大地,只能想着彼此的模樣。
“怕嗎?”烏蘭賀把她的手放到胸口,她素來喜歡如此。
“很奇怪,現在沒那麽怕了,”白骨靠向他,“你呢,後悔嗎?跟着我一路,卻在這裏倒下。”
烏蘭賀緊握她手,“我說過給你家,只要我跟着你,哪怕到了陰曹地府,你也會有家。”
白骨感覺眼睛熱了,滾燙的液體滑落,“小黑,我一直能看到你給我的家。是我不好,沒能力縫好過去。”
淚從眼出,滑入耳極燙,這是白骨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虎頭山的風,虎頭山的鳥,虎頭山的花香都在這裏。白骨可以聽到,感覺到,聞到。她多想回到那時候,做那個什麽都不懂的白骨。
如果什麽都不懂,她一定會早和小黑成親,沒心沒肺地過每一天。
是她變不回去,可想不到這種遺憾随到生命終了,她咬着唇不敢出聲。
烏蘭賀聽到了,他很想抱住她,奈何沒力氣,唯一的力氣是握緊她手。他更緊地靠向她,在她耳邊道,“別哭,化作灰後,我們屍骨相融。縫不好的那處,我填上。”
聽那兩只凄凄慘慘的,哭哭啼啼的,烏浩楠突然鼻子酸了,想到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
于是道,“要不要趁活着,你們拜個天地,黃泉路上我們喝喜酒。”
片刻安靜。
烏蘭賀壓着鼻酸,喉卻痛,“爹,你鬧呢。”
他不求了,白骨連死都不怕,就怕成親,又何必逼她。
“就鬧!一拜天地!”烏浩楠喊了起來。
白骨用力抓緊烏蘭賀的手,烏蘭賀擔心她怕,就道,“別理他,瘋呢。”
“小黑,我也許更瘋。”
“有多瘋?”
“我現在覺得,我們共用一具身軀,同生共死。”
“那不是雙頭怪?”
白骨卻在笑,“是吧。”
白骨就像墜入傳說裏的混沌初始,天地漆黑,萬物皆無。只能感覺到彼此溫暖的手,只能想到兩顆腦袋靠在一起。
除此以外,人生裏的痛苦都沒有了。
骨頭散了,身軀消了,只有體溫和兩顆腦袋。那天地就變成了他們的身軀,一起存在,同生共死。
烏蘭賀努力想象了下,也跟着笑了。
他們笑了,其他人就接着喊,“二拜高堂!”
白骨笑容又僵了下,小黑有個老爹,而她什麽也沒了。
烏蘭賀感覺到她氣息的改變,頭歪了下,腦袋貼了腦袋。
白骨又笑了,成為白骨後,人生的酸甜苦辣都與他歷過了。無論何般滋味,他都陪在身邊,攜手同行。
“夫妻對拜!”
便是與他執手,相依相偎,同赴黃泉。
“哈哈哈,哈哈哈!”一群白骨面具,一個白骨魔頭,躺在虎頭山的林間,對天地而笑。
此笑疏狂,此生不悔,天地見證。
虎頭山中皆回笑聲,是人笑,是山笑,是埋在這裏的冤魂笑。
陳十一娘落簫不動,人不怕死,簫聲又有何用?可她不明,他們為何不怕死。她更不明,明明痛苦的人是她,為何白骨卻道縫不好自己。
她不明白,只能寄希望世間恢複尋常,那樣就會好的。
陳十一娘帶胖頭龍出了林,山脊下卻見滿地打滾的兵将,他們前來回禀,“王上,鄂古兵馬正攻打而來,要來蜀陽抓你。”
王上大斥,“你們怎麽輸了?”
“你幹什麽了?”陳十一娘未知何事,但窺出異常。
“別說了,棄城再定都,”王上跛腳跳了幾步,又指兵馬, “你們去蜀陽城下聖旨,就說令扶郅公主和親鄂古大王。”
陳十一娘知他散布流言,說天下被丢棄的女人皆成白骨魔頭,在蜀陽颠覆天下。亦知衆多追随者是為瓜分蜀陽城的女人。
可她不知,胖頭龍根本不會讓他們如願。召集兵馬後,一邊令兵馬扮成鄂古兵,一邊令他們攻打鄂古。
他要看兩敗俱傷,然後一人拿兩處地。
結果兵敗如山倒,鄂古大破邊境,他徹底丢棄蜀陽。
“重要的不是在哪裏當王上,重要的是孤就是王上。”他邊逃,還在拟定下一個都城,選好後,他道,“是不是女人沒裹腳就可以打勝仗,你給孤找大腳女人,讓她們去替孤把王位奪回來。”
陳十一娘冷了臉。王上現在要去找大腳女人,這意味着所有的堅持蕩然無存,想要恢複的尋常世間不複存在。
“聽不懂嗎?現在要大腳女人,和你女兒一樣,讓她們替孤沖鋒陷陣。”
在心死的那刻,她再次看看自己的腳,“腳的大小,你定的?”
“不然呢?小腳跳舞好看,又好握在手裏,讓女人聽話。現在跳舞沒用,要去披甲上陣。”
陳十一娘張嘴揚唇,是在笑,可出聲卻如哭,“我以為裹腳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女人從四歲要裹到死,我以為它該長在我肉裏,像吃飯睡覺一樣是必須的事。你卻告訴我是為你好握聽話。”
她再也不走了,笑得捂住肚子,擡頭時,淚流滿面,把她信奉的王上從馬上踹下,踩上他的腳。
“為了這個,我努力把女兒變成你們喜歡的樣子,你現在又要女人變成她那樣。那我的一生算什麽?”她拆出她的裹腳布,給他看。又長又臭,這就是他口中的好握和聽話。
腐臭之味如臭掉的魚蝦,腐爛成泥,胖頭龍不住作嘔,“你給孤纏起來。”
“好,我給你纏,我告訴你什麽是纏足。”她脫下他的鞋履,掰斷他的足弓,将他四根腳趾的骨頭壓到腳底,腳背已如新月。再把她裹腳布纏上,就是最完美的三寸金蓮。
“疼!”王上疼得在地上打滾。
“你為什麽喊疼?你們不是常說,女人都是這麽疼過來的嗎?那你為什麽遭不住?”
他們都是這麽說的。所以她成了受害者,又成了和他們一樣的兇手。
她殺死自己,再殺死女兒,讓女兒成為另一個自己。渴望她在一群受害者中成為翹楚,幻想和她在苦難中歌頌偉大,以此獲得生命最大的綻放。
不過是渴望生命有所意義。可她才知,這個意義,只是好握聽話,而且是會變的。
敵軍滾滾而來,萬江海帶兵對峙在城門,中了融骨散,力不從心,身不從己,他就把舊臣全被拉到蜀陽城外,讓他們站在兵馬的最前頭。
這群人當苦力,鑽在偏僻處修百姓的房子,幸免于難,眼睛現在是頂頂好。
滿朝舊臣瑟瑟發抖,跪向敵軍,“大王,他們都中毒了!快進來,我們拜你做王上。”
上去就投降,不帶一點猶豫,這可讓萬江海笑了。
不僅是死心徹底,還悔不當初,怎麽當初去鎮守他們的天下。
戰馬馳出,縱難看個仔細,萬江海與兵将也對敵斬殺,一劍劍還的已不是當年仇,而是對王臣的憤,“你們嘴皮子能拉壯丁,叫人出去和親,怎麽不鎮天下。”
“拉壯丁死的是壯丁,和親死的是女人,又不是我們!”他們只顧逃命去。
萬江海摔下馬,已是難起身。曾經的天下,皆為利往,皆為利來,而他最好的年華全為了那個天下,可惜啊,看不到新的世間了。
利矛刺來,萬江海近乎等死。然迎一陣粉末,敵軍慌張遮目。腳步聲一踏踏,來者正是稽查司的太監,他們前來送解藥。
“咚咚咚!”鐵光打着,玉和山莊的火燒雲仍然未褪。
“戰勝自己,戰勝自己!剔除貪婪、軟弱、痛苦,帶領國度和子民走出史書的輪回。”扶郅打劍打得手掌已破,血入劍。
痛,依然痛。她痛什麽?痛世間王不成王,人不成人。
世人為王,就想登高一呼,享盡所有。而她什麽都不想要,願意一生孤獨,一無所有,也要改變世間。
沒有人會有想當這樣的王,但扶郅願意。只有改變全體人的命運,那才是真正的王上。恰恰是這遙不可及的目标,讓她無法出魔。
“王上,敵軍已至蜀陽城。”太監來報。
鐵光轟出炙烈的火花,似一場悲鳴。
扶郅握劍入水,披甲上城樓。
這把劍成沒成,扶郅不知,她的眼睛依然是紅的,體內功力并不平和。
至城門,已是血殺一片。
在兩軍交戰中,一群殘兵突至,“鄂古王,我王上要求停戰!獻扶郅公主和親于你。”
城樓上,扶郅不動,交戰不停。
“望公主以家國天下為重!”殘兵施壓。
就是這句話,讓扶郅拔劍指向他,“是誰打的這場仗?”
殘兵惶恐,“王上。”
“他人呢?”
“棄城跑了。”
“那他為何不為家國天下?”
殘兵答不出。
城樓上的扶郅本已着盔甲,如若男兒,她再斷如瀑烏發,削去她身為女子的美貌,舉發示衆,“蜀陽百姓,全體将士,今我扶郅,不為女,不為男,只為将。若敗,與你們同死,若勝,廢君王之制。願同戰者,與我殺敵!”
白骨斷發絕親,扶郅斷發絕了自己。唯做一将,飛下城樓,城門随她沖出千萬人。
“我等斷發同行,與王上同戰!”全體女兵斷發。
“将無男女之別,與王上同戰!”全體男兵斷發。
“我等為将守國,與王上同戰!”全體百姓斷發。
由扶郅帶領,浴血奮戰。衆城之士,不為男,不為女,只為将。是僧?是道?是尋常人?皆不是!只為将!
前來下旨之人倉惶而去,至一半聽蕭蕭劍風,血流沖喉,竟再難前行。斷發回城,同去殺敵。
敵軍亦至虎頭山,此時小紅豆剛把解藥送達。
解藥灑下,都快入土之人猛然驚醒。
活了,真的活了。生命複蘇的那刻,白骨撲向烏蘭賀,像只貓蹭着他的臉。
蹭蹭蹭,将他臉皮都蹭紅了。
可他也不管了,狠狠抱住她。
小紅豆咳了好幾聲,他們都不分開,忍不了,就道,“哎呀,你們悠着點,敵軍已攻蜀陽城。”
“那我們趕緊回去找大漂亮。”白骨爬下來。
未得出林,野猴子再次出現。
這回可不是令白骨打噴嚏的猴子毛,他們各個毛發長得像狂獅,持長矛,“殺掉玉和山莊,城裏就沒有援軍。”
小紅豆嗅出不對,“你們哪得來的情報?”
敵軍二話不說,長矛刺來。小紅豆飛身對掌,功力出,長矛竟穿掌入骨,碎他一只手。修好的茱萸花手鏈與碎骨同裂,泯入塵埃。
憑他多年功力,怎會被輕易破功?他眼珠陡大,閃出驚恐。
“小紅豆。”白骨飛奔來相救。
小紅豆以另一只手揮力,阻她前行,“快走,他們有……”未得言出,長矛穿心。
“走啊!去蜀陽城。”小紅豆轉身對敵,蓄出最後一道力。
不得打出,心髒停跳。
他憑着最後的力氣,望向高空的太陽。話不得出,只是可惜這輩子做不成好人了。最終活得,誰待他好,他就待誰好。
半生是被欺負的老實人,半生是欺負別人的大總管。小紅豆真想看看扶郅的那一種世間,好人有好報,善人治善世。
敵軍長矛似劍,以劍陣殺來,跨過小紅豆的屍體,“斬殺玉和山莊,別讓他們離開!”
劍陣之快,拖下衆人歸城步伐。
白骨飛上空扔針而出,銀針彈回,又不得不使力揮散自己的針。
剛是針散,長矛已至眉心,速度飛快到白骨難反應。
身一墜,入小黑懷。
烏蘭賀拉她腳底,方避長矛。使以功盾環繞,面前矛根根刺來,竟帶功力,将其功盾打碎。
“此陣古怪,似融玉和山莊之陣。”烏浩楠立地運掌,以天玄地影術對之。
龍嘯穿天,竟未能沖散陣法。敵軍長矛轉動飛速,分裂出五小陣,在地間橫掃而來。
“有人在控他們。”就在陣法分裂時,白骨看到陣法中央有人。
有人在吹簫,就像她娘親那樣,可裏頭沒有聲音。又或者說,這聲音外人辨不得,但敵軍可聽到。憑此音控人,使敵軍斬殺無情,行之若鬼。但真正的殺手卻是吹簫人。
“不是控他們,是控物,”烏浩楠想起一人,“肖王府中曾有鳳仙,亦有鬼仙,風仙控人,鬼仙控物。難道肖王把鬼仙送給了鄂古?”
五個陣法呈圓盤之狀飛來,顯然是猜對了。
陣法中射出長矛,莫看只有五根,卻是功力難擋。它被鬼仙之樂所控,音控物比人控物更快。人群唯有分散閃躲,長矛碎遍山林壁石,竟對其無法。
忽有簫音穿遍山谷,五根長矛如遇隔牆阻擋,随簫音變換成低細之音,矛在空中斷裂。
她來相助?白骨不可思議。
天空先落下一只胖頭龍,在地上摔出個坑,兩只腳露在坑外,變三寸,纏着裹腳布血流不止。
陳十一娘飛落在坑前,“你們去蜀陽城,我對付他們。”
一衆人先行離去,白骨随之在後,身後胖頭龍慘叫連連,“你清醒一點,他們打過來了,快讓孤逃命。”
她回頭看了眼,娘親竟叛胖頭龍,不知為何她突然改變。
“清醒什麽?受苦之人豈不知自己苦,是我無時無刻不在逼自己睡着,”陳十一娘抓住他的手臂,“最該醒的人是你。”
“你……你幹什麽?”胖頭龍扭動着雙足,他只想逃跑,這個瘋女人簡直比魔頭還魔頭。
“你是王上,不該為子民沖鋒陷陣嗎?”她厲掌劈下。
胖頭龍小臂斷,陳十一娘拆出他的骨頭,挖做簫,吹帶血之樂。就讓這個天子的骨頭成為利器,讓他為子民禦駕親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