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是禍,也是緣分
第18章 是禍,也是緣分
門沒關,趙楷坐在中堂的桌邊逗一只黑貓。
他們東廠血腥氣重,怨氣多,大大小小的野貓喜歡在東廠聚集。都說野貓怕生,脾氣大愛撓人,但東廠的野貓見了趙楷,一個個都乖乖的,不叫不鬧,像知道趙楷是這東廠的主人似的。
趙楷瞧着他們識趣,沒事也抱來一個逗趣,解解乏。
正替黑貓順毛呢,一侍衛匆匆來報:“督主,譚,譚千戶來了。”
趙楷眉頭一皺,譚深直接進來跪了下來。
“督主,求您放了他,日後也給他一條生路吧。”譚深一邊說一邊重重磕頭,幾次下去,已頭破血流。
趙楷平靜的目光一點點地燃起了怒火,他忍着怒氣質問道:“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男人,你居然敢背叛東廠,背叛我?!”
趙楷邁了一步,半跪在地上,一把抓起譚深的頭發,逼迫他仰着頭看向自己。
“你別忘了,是我把你從鬼門關裏撈出來的!現在也可以馬上把你扔回去!”趙楷威脅道,眼如水鏡,倒映出譚深悲傷又堅決的神色。
是啊,趙楷也救過他。當年他流落街頭,餓得不行了,搶了人家的包子,被打得半死,血跡斑駁,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恰好有人從他身邊經過,他不知從哪來得力氣,鬼使神差地拼了命爬過去抓住了那人的腳踝,語氣沙啞無力,卻又像掙紮嘶吼,從喉間擠出一句話來:“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而那人正是趙楷。
不知為何,向來殺人如麻的趙楷那日卻救下了自己,将自己帶回了東廠。至今譚深也不清楚趙楷救他的原因,但他知道,他這命是趙楷給他,他欠他的,他會努力報恩。
可這感情和對卓文青的不一樣。
“督主,他也救過我,我這條命賤,早該死了,卻也幸運,遇到你們兩個大恩人。可我對不起您,您殺了我吧,只求您不要為難他。”
趙楷冷冷注視着譚深,目光如起了波浪的湖面,幽深黑暗,令人恐懼,“我會先殺了你,再慢慢折磨他。”
譚深瞳孔一縮,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悲痛掐住了他的脖子,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命賤,死了無所謂,可他不能害了卓文青啊!可趙楷是什麽人他再清楚不過,他狠毒決絕,無情無欲,他要殺一個人,那個人一定會死,他要折磨一個人,就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讓那個人痛不欲生。
譚深只覺得絕望和無力抗争。
趙楷看着他,忽然手往下移,掐着譚深的脖子把他的臉狠狠按在了地上,然後從袖袋裏掏出那把青白玉刻匕首,單手推開刀鞘,甩掉,舉着鋒利的刀刃一刀刺進譚深的肩膀處,然後斜着往下,寸寸血肉破裂模糊。
譚深剛開始沒忍不住痛呼一聲,随後馬上咬緊了牙,一聲沒出,但額頭脖子青筋暴起,眼眶瞬間布滿血絲,面目猙獰痛苦。
趙楷一路劃破他的衣服,劃到他的右腰處,然後不動聲色的握着刀柄緩緩轉了個圈,血肉發出“呲呲”的聲音,像老鼠貪婪地啃食屍體。
譚深眼珠突出,卻依然死死咬住牙,牙關顫抖,嘴唇發白,幾欲暈厥。
看着現在将死的譚深,趙楷想到了當年在街頭,血污的手抓住他的腳踝,他說他不想死,他眼裏滿是對生的渴望,以及不認命不甘心的決絕,一如看到當年的自己。
頓了頓,趙楷拔出了刀,血湧翻騰的目光尋回一絲冷靜,趙楷垂頭在譚深耳邊道:“能忍是好事,但要看是為了什麽。”
趙楷起身,掏出手帕擦刀柄上的血,一邊道:“只這一次,下一次你要再犯錯,我先殺了卓文青。記住了嗎?”
譚深無力地趴在地上,掙紮着撐起一股力氣,向趙楷磕了個頭:“屬下明白。”
他知道趙楷是放過他了,也放過卓文青了。可能是因為培養了自己那麽多年,不舍得了,也可能是他另又安排,但總之,譚深算是松了口氣。
忽然一聲凄厲的貓叫傳來,那黑貓從桌子上猛得撲到譚深背上,似乎是聞着血腥味去的。
趙楷合上匕首,放回袖袋,一腳将譚深背上蠢蠢欲動的黑貓踢了出去。
那野貓慘叫一聲,摔到地上後無力地呻吟着,沒過幾下就沒了聲音,似乎是斷了氣。
趙楷幽幽地看了一眼,起身迎着月光往外走,什麽話也沒有說。
程王府內。
程也安站在窗邊,望着天上的月亮,那麽亮那麽透徹,如水般的月光灑在庭院裏,顯得庭院空空蕩蕩。
“郡主,該吃藥了。”月兒端來一碗藥,藥水泛黑,一股苦味。
程也安眼睛也不眨一下,端起來一口飲盡,忍不住眉頭一簇,苦味長久留在口舌間,揮之不去。
月兒忙從懷裏掏出一顆牛乳糖遞過去,程也安不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
“你也才十七”,月兒幽幽道,硬把糖塞到程也安手上。
程也安“啧”了一聲,剝開糖紙往嘴裏放,一股香甜的牛乳味在舌尖化開,苦味被逼散。
月兒道:“只剩半個月的藥了,明天我去萬松山拿藥。”
程也安看着窗外,嘴角不自覺地繃緊,才道:“明天我與你一起去。”
月兒愣了一下,猶豫道:“郡主?”
程也安笑了笑,扭頭看月兒:“怕什麽?我已與父親說好了,這次我必須去趟萬松山。”
程也安再次望向窗外,目光堅定:“京中風雲起,他被卷入其中,我與父親都不能坐視不理。月兒,說起來,他是我們程家的救命恩人。”
月兒垂眸不語,忽然一陣心痛。她從小跟着程也安長大,知道他所有的秘密與痛苦。她更知道,那個人救了程家,卻害了程也安。
兩天後,萬松山外,天剛亮,山上灌木葉子還挂着露水,露珠被曦光照得透亮,此時有兩人正徒步往山頂的玉虛觀方向走去。
吳通一邊走一邊扭頭四處看:“殿下,這萬松山還真是個好地方,空氣聞着都不一樣。以後還回什麽北境啊。事情結束了,咱也找座山住下得了。”
魏元景笑了笑道:“讓你住兩天可以,住一輩子你會瘋的。沒有耐性的人待不久。”
“也是”,吳通想了想,又道:“對了殿下,雖說啓竹先生是三乙真人的弟子,也多次通了書信,答應幫助我們。可我也想不通,他真的會甘願冒這麽大風險幫我們嗎?畢竟三乙真人是個道士,不都說道士不入世俗,只講究求仙問道嗎?”
魏元景耐心向吳通解答:“其實三乙真人不算個純粹的道士。啓竹也一樣,追随他師父,三教并修,但啓竹重儒,所以最後還是走出了萬松山。三乙真人雖偏道,但有兼濟天下,悲憫衆生的風骨,所以他絕不會坐視不理。而教中人重誓,寧死不毀約,所以不用擔心,三乙真人我們可以信任。何況,他曾是我舅舅的友人。”
吳通點了點頭。
兩人一路走到玉虛觀門口,有一批穿着黑衣的侍衛在門口搭了布棚守着,見有人來了,立馬上前呵斥。
“什麽人?!”
吳通立馬拿出曲吉安的書信遞給那人,那人掃了遍書信,立馬向魏元景行禮道:“是曲中官派來的人啊,得罪得罪。我替您敲門去。”
那人接連敲了幾次門,等了良久,一個小道士開了門道:“施主們,不要再等了,我家觀主是不會離開玉虛觀半步的,還請見諒。”
魏元景上前,從懷裏拿出一個白手帕,上面用金線鈎織了一朵蘭花,那小道士愣了愣,看了眼那金蘭花,又看了眼魏元景。
魏元景道:“小師父,請轉告一聲,纾明求見。”
那小道士關了門,匆匆去傳話,片刻後立刻開了門,迎魏元景進來。
剩下那群黑衣侍衛驚訝地面面相觑。他們耗了那麽久,那個三乙真人都沒有讓他們進去,這個人怎麽憑着一張手帕就進去了?這人到底什麽來歷?
玉虛觀依山而建,別有洞天,一路走來,皆樸素雅致,涼亭流水,樹木蔥綠遮陰,蘭草竹菊遍地,蟲鳥合鳴,聲音悅耳,如入幽山。
跟着小道士,他們路過觀中巨大銅鼎,徑直走到一個大殿前,這殿名為三律殿。
小道士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魏元景獨自一人上前,推門而進,一個滿頭白發,身着深青色的道袍的老人站在對面,微笑着看着魏元景。曦光落在老人身上,柔和如幻夢,恍然間,魏元景似乎看見舅舅站在對面。
魏元景快步上前行了一禮:“纾明見過真人。”
三乙真人擡手扶起魏元景,嘆道:“終于見到你了。”
三乙真人雖年過耄耋,滿頭白發,仙風道骨的模樣,但面容似剛過半百。
“貧道聽啓竹說殿下擅長棋藝,與他不分上下,所以今日特意布了棋盤,可否對弈一次?”
“自然可以。”
兩人落座棋盤對面,魏元景執黑棋先行,三乙真人執一白子,看着棋盤問道:“殿下布局已久,貧道該如何入局?”
魏元景道:“京中傳聞已久,三乙真人名聲大噪,陛下信道,所以特派人來請您。我希望您能起規勸督促之用,無論真假,只求功成。”
三乙真人落子道:“那如何傳信?”
魏元景道:“三乙真人不必擔心,屆時自有人傳信。此去皇城,層層宮牆,到處都是司禮監的人,您一定要多保重,我怕他們對您下手。”
三乙真人笑了笑:“貧道有天機幫忙,不怕惡虎。”
三乙真人又道:“那我們何時出發?”
魏元景道:“明日,磨一磨司禮監,讓他們急上一日。”
三乙真人看着棋面道:“殿下,若最後輸了呢?”
魏元景聽罷,眉頭微蹙,指尖摩挲着黑子緩緩道:“若不成,我對不起死去的人,更對不起活着的努力的人,所以我不會讓這個如果發生。”魏元景堅定落子。
三乙真人搖搖頭,落子擡眸道:“殿下你輸了。”
魏元景垂眸去看棋盤,才發現自己剛剛走到了死局裏。他以為局勢大好,将要成功,一直過于專心地盯着走向,而忽略了身邊的陷阱,一不留神,沒想到把自己困住了。
三乙真人看着魏元景,目光柔和:“我與你舅舅是金蘭之交,是二十年的摯友,此前我雖未見過你,但常常聽他提起你。纾明,我替你舅舅喊你一次。太過執着,反而會成為心魔。此途艱辛,有得必有失,不必太過計較。你要記住,你的安樂才是你舅舅最在乎的。”
魏元景看着三乙真人,恍惚間感覺是他舅舅在對他說話。他的名是陛下起的,他的字是舅舅起的。只有舅舅與母妃喜歡喊他的字。他們總說,纾明,只要你安樂就好。
魏元景握着拳頭,心口疼痛的一點點地加深,可他只能咬牙忍着,他不能認輸,不允許自己低頭。
三乙真人細細看着棋局,似乎發現一些微妙之處,魏元景的命運似乎和那個人勾連起來,是禍,也是緣分,是波折,也是解脫。
但于那人來說,将是化除心魔的解藥,是打破困境的密鑰。
內心起了波瀾,三乙真人若有所思,心裏隐隐有了主意,擡眸道:“貧道還有要事,門口自有人帶殿下去後院入住。還請殿下記住貧道的話,小心為上。”
魏元景回過神來,起身行了一禮道:“謝謝真人,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