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首先是照片。既然照片不像牌位那樣,上面有一層落灰,那麽問題也許并不在相框之上。
而是相片本身。
溫舒粼很快意識到了問題的症結所在。他回到了先前的屋子裏,并沒有在相框上糾結太久,而是直接打開了背後的擋板,從中取出了照片。
溫舒粼這才發現,因為相框的邊框遮擋,他沒有意識到相片不光滑的邊緣。
那不是切邊機切出的效果,而是像有誰用剪刀粗暴地裁剪了原有的照片。溫舒粼摩挲着邊緣,終于發現了一個從前沒有發現的問題。
因為過去外公外婆總喜歡把票據夾在相框上當作行事的提醒,亦或者把留給他的費用夾在相框當中,防止被闖入屋中的風吹飛,所以他從沒有想過這張照片存在異常——照片當中的人物沒有居中。按照常理來看,一張合照怎麽會讓“主角們”偏向左邊呢?
只有一種可能是合理的。那就是原始的照片左邊還有人物的存在,這樣從視覺上來看就是對稱的。
想到這裏,溫舒粼感到了疑惑。
左邊曾經存在過什麽,是人嗎?
溫舒粼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還是把照片的原件帶在身上。
他先去了一趟村中的小賣鋪買了一瓶酒和一盒煙,這才折返了存放骨灰的地方。
用煙酒打點了門前的看門人後,溫舒粼裝作不經心地翻閱起桌上的訪客記錄。
他不相信危麒這樣謹慎的人,會用本名或是留下真實的身份證號碼。但是筆跡這回事只要不是刻意地隐瞞或是換手,是能夠辨識的。況且,危麒曾經和他說過,他已經留下了線索。
溫舒粼按照危麒名片上的簽名字跡找尋起了相似的人名,他翻過了好幾頁,越翻越煩躁,直到看門人因為唰唰的翻動聲察覺到不對勁,開口詢問他的意圖之後,溫舒粼連忙搪塞了對方幾句,終于在下一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危麒留了一個假名,溫其。他們這個村子當中有大半的人都姓溫——受歷史原因影響,澹市有許多人都叫這個姓氏。危麒杜撰的名字,看上去倒也像是從哪個不知名的遠方,來到這兒祭祖的年輕人應該有的名字。
“姓名造假”這回事沒有引起溫舒粼的注意,但危麒填下的到訪時間讓他感到了在意。
這個時間……溫舒粼想了想,核對了一下回憶中的事件發生的時間,他不由得驚愕,這不是在他們認識的那一晚之前嗎?!
到了這一步,即便溫舒粼不想懷疑危麒對于他的真心,可他也不能否認,當他識到這真實的時間線——危麒早于在醫院“結識”他之前,就已經完全了解了他的家庭背景,并且親自來到了他從小生長的地方——與他誤以為的時間線之間存在巨大的出入之時,他首先感到的是一種迷茫與震撼,而後是猶如凝視深不見底的崖底。
怪不得,怪不得先前危麒會對他有意無意地表達出親昵的态度,他甚至記得自己的飲食喜好——這絕不是一個錦衣玉食的小少爺,會主動意識到、并且去做的事!
危麒一定早就認識他,且從前和他的關系匪淺!
為什麽,到底為什麽?既然危麒認識他,又為什麽不曾告訴他?
那他所以為的第一世呢,危麒又為什麽“冷眼”作壁上觀,縱容他最終走向那樣的極端?難道危麒其實什麽都知道,那麽他的‘死亡’,也是他所默許、甚至推動的嗎?!只因為他并沒有在那一世愛上他嗎?為什麽啊!?
溫舒粼想要大喊,他無法控制自己胸腔中奔湧而出的委屈和愕然,以及對于危麒的遷怒。
為什麽你一直裝作不知道呢?!溫舒粼緊緊抓住了自己的頭發,他彎下腰去,難言心中的五味雜陳。
複雜的情緒猶如驚濤駭浪将他撲倒在海中,溫舒粼任由自己在海水中四處漂流,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那翻湧的洋流中掙紮出來。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溫舒粼已經是面上一片冷汗。他甚至在痛苦中眼角滑下了幾滴眼淚。
“溫舒粼,”沉默許久的戴景昂終于開口,輕聲呼喚他道,“你還好嗎?”
“……”溫舒粼無法描述自己的心情。他第一次遭遇這種強烈的沖擊,是了解了自己對于戴景昂的複仇不過是一場虛無,卻沒想過,他的“餘生”還能再經歷第二次。
而這一次他甚至無法在短時間內振作起來,只感覺自己的胸膛裏的那顆心髒就像是被誰挖走了。他的四肢冰冷,一時之間失神不已,即便戴景昂又呼喊了幾次他的姓名,他也不過是呆愣地應到:“所以你才告訴我,所謂無知者無畏?”
在這個剎那,他終于了悟了他的第二世的戴景昂與他說話時的吞吞吐吐,以及那當時在他看來故弄玄虛的言辭。
原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戴景昂早就知道?
溫舒粼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對于這個和自己共享感受的戴景昂來說,根本是一段不存在的記憶。他的記憶因為強烈的情緒沖擊而混亂,甚至沒法思考接下來自己應該何去何從。
“舒粼,這一世我沒有和你說過這句話。”戴景昂溫柔地解釋道,并沒有生硬地否定溫舒粼,他謹慎地拿捏着提問的語氣,避免刺激到瀕臨崩潰的溫舒粼,“但之前的我還和你說過什麽?”
溫舒粼卻像是根本沒有聽見戴景昂的話語一般,只是又如行屍走肉一般繼續問到:“戴景昂,所以你從來不和我說危麒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他就像是看我演戲一樣,看着我活,又看着我死?”
戴景昂不置可否,但溫舒粼能聽到他忽然變得沉重的呼吸。
溫舒粼已經不想問,為什麽戴景昂甚至不想欺騙他了。這無力又懦弱的想法,并不能将他從當下的困境中解救出來。
“溫舒粼,不論你做什麽,其實也都在他的設計當中——你想要聽我和你這麽說麽?”戴景昂重重地嘆了口氣,終于道出了自己先前的緘默不語的緣由之一。
溫舒粼想說些什麽,但還是陷于語塞:“……”
他一回想起和危麒相處的那些點滴,原本甜蜜的時光突然都變了味。
他回想起危麒在他認為的第一世那副冷淡疏離的模樣,又回想起“上一個”戴景昂所說的,危麒在他們的“婚禮”上向他下了狠手……
一切都說得通了。
因為危麒根本不在意戴景昂,他所在乎的,其實是……他?
莫非危麒早就明白了這個世界存在所謂的循環,于是利用這樣的機制,反複重啓這個世界,只為了——
只為了,他們一定要在一起?
可是無論如何,溫舒粼都無法說服自己,既然危麒是這麽一個偏執的人,又為什麽要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撞進單戀的情網最終身死,他到底在想什麽?難道他只是在實驗,就算是有一個所謂的局外者來攪局,再一世,他溫舒粼也不過是他勾勾手指,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可以得到歡心的貨色?
溫舒粼不想這麽思考問題,可自從經歷了戴景昂的坦白之後,他也變得多疑起來。
“人,終究是一種感情動物。”過了許久,仿佛特意給他一段喘息的時間,戴景昂才開口繼續說到,“他欺騙了你,觸發了你最讨厭的禁忌,就像我之前對你做的那樣——你還願意繼續揭開他的秘密、去拯救你們所有人嗎?”
在今天之前,也許他的答案,會是毫不猶豫地是。可當下他頭痛欲裂,溫舒粼難以組織出一個答複,他只覺得自己失魂落魄,幾乎要失去站立的力量。
為什麽他不論做什麽,到最後都是徒勞無功呢?宛如一只陷入網中的蟲,他的世界只有掙紮後依舊被困的絕望。
“戴景昂,所以你為什麽會選中我作為你試探危麒的媒介,”溫舒粼緩緩地說出了自己的推測,每說一個字,那字符都猶如錐子在他的心髒上刺戳,而下一個字,就是他的心淌出的汩汩的血,“是因為你知道,他想要‘控制’我的命運?如此一來,只要你抓緊了我,他也将不得不看向你,你就可以達成你的目的?”
“……我不能否認,我是這麽認為的。”
這一次,戴景昂沒有再回避他的提問,而是正面地做出了自己的回答。只是他說話的聲音極輕,就像是羽毛輕輕掃過溫舒粼的耳朵,如同害怕自己稍稍用力,就能讓溫舒粼的心破碎。
“所以你明明知道,但是你——”溫舒粼咬牙切齒道,“你為了讓我去調查他,什麽都不肯說?”
“對不起。”戴景昂小聲道出自己的歉意。
“我真想殺了你!”溫舒粼吼道,但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引來了管理員的注意。
他不得不深呼吸,放棄逼問戴景昂到底還要怎麽榨幹他的價值。
他明明以為,他們在這段時間的相處,已經讓戴景昂将他視作了盟友,原來,這個未來來客,心中對他們之間的相處只有利益的權衡。
溫舒粼難言這接踵而來的打擊,他搖搖晃晃地從管理處離開,然後騎上了自己的機車,往海邊的騎行道而去。
風刮過他的臉将淚水帶走,将他渾身因為被欺騙而血液加速循環帶來的燥熱驅散。
他最終停在一個廢舊的港口邊,将車停住之後,溫舒粼站到了欄杆邊,沖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大吼了幾聲。
這個世界所給予他的,唯一值得信任的、從未利用過他的人,只有他的母親和外公外婆。所有人……其他所有人都在想控制他、利用他,最終傷害他。
難道這就是他作為一個早該退場的角色,應該有的“結局”嗎?
那他寧可死在故事的一開始……
只是溫舒粼沒能痛苦太久,他的手機鈴聲便再度響了起來。溫舒粼本不想管,可那鈴聲響個不停,他最終還是從口袋中取出了它。
是一個陌生來電,溫舒粼想要挂斷,可還是鬼使神差地接了起來。
“大少爺,小少爺失蹤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