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再醒來的時候,溫舒粼感覺自己眼前一片灰蒙蒙的。
他眨了幾次眼睛,在适應了光線後,确認自己身處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當中。
四周光線昏暗,好像沒有窗戶的存在,卻也不像是在倉庫之類陰暗避光的地方,最起碼他躺着的地方還算軟和,室溫也溫暖。
他嘗試動了動自己的四肢,發覺能夠行動,卻不是那麽自然。
溫舒粼遲緩的大腦一時沒能理解為何有這樣的矛盾。
他的聽覺比視覺恢複得更慢一些,當聽到金屬碰撞的響動,溫舒粼才發現,自己的四肢好像都被扣上了鐐铐——這正是他能夠動彈,卻無法行動自如的緣故。
鐐铐的內層襯有柔軟的皮毛,不會磨破他的皮肉。可延長鏈的長度卻不足以他走到門口,導致他只能在屋內活動,努力掙紮也無法接近,那看似只有半米就可以打開的門扉。
溫舒粼在屋內轉了幾圈,沒能反應過來自己當下的處境。
他在哪,又是誰把他帶來這裏的?
莫非是叢岑覺得他一定會跑,也會有人救援他,所以才布下了這樣的後手?
如果當真,他可真是因為叢岑的身體素質,小看了對方的智商。
難道他真的要死在這裏了嗎……溫舒粼感到心情一片寂然。
他的大腦裏播放起過去的回憶,有從前和家裏人度過的歡樂時光,也有幾幀關于危麒的畫面,在他的腦海中交替閃過。
到了這個時刻,似乎萬事休矣。
可是危麒——溫舒粼終于徹底清醒過來,危麒不知去向,他還活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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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危麒為了救他遭遇不測,他又該如何面對這個結局?
溫舒粼百感交集,對自己的責怪和後悔在他心中交織成一張沉重的大網,裹得他喘不過氣來。
過了幾分鐘,在屋子裏如熱鍋上的螞蟻打轉的溫舒粼,還是不甘心地再次試探起系統是否還存在。
“系統,系統!你還在嗎?”
在輕微的噪聲過後,系統的聲音重新在溫舒粼的大腦裏炸響,叫他下意識皺眉,可心裏的欣喜更盛。
“宿主,您吓死我了!”終于恢複信號的系統,立即詢問了他的現狀,“您剛剛怎麽了?”
系統是從什麽時候掉線的,又為什麽會掉線?溫舒粼越發懷疑起對方的身份,好像不是那麽“合法”:“你怎麽會突然不見了?”
“我和您的鏈接忽然斷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直在努力接通和您的聯線……”系統真誠地解釋到,為了加強可信度,它甚至加快了語速,飾演出一個着急的人類應該有的語氣。
“難道是世界決定把我抹消了嗎?”溫舒粼心中五味雜陳,可他更緊張的對象,無疑是下落不明的危麒。既然系統歸位,那他終于可以核實對方的安危,“你快幫我查查,危麒去哪了!”他憂心如焚地問到。
假如危麒為了幫他遭到了來自世界的懲罰,那麽他就算能活下去,未來又該怎麽贖清自己的愧疚和悔恨?
他又如何獨活!
系統感受到了溫舒粼的焦急,馬上回複到:“宿主,我現在就幫你——”
可就在這個時刻,那扇看似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門,突然向後退開了一縫。
屋外的光灑落在他的臉上,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遮住自己的臉。
然而這束光并沒有讓他感到光明和溫暖。
在手指的縫隙中,溫舒粼瞥見了光中的黑影。
他呼吸一滞,心髒很快猛烈跳動起來。
黑影慢慢向他走來,步履從容,溫舒粼下意識以為這是叢岑,于是怒從心上起。
怒火燒盡了恐懼,他攥緊了拳頭,他高聲喊了出來:“早知道我就該——”
溫舒粼還沒說完,就因為對方的靠近足以令他看清臉龐而噤聲。
“危,麒?”
溫舒粼蹙眉,他的聲帶振動,道出了一個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名字。
他在昏迷之前,明明看見危麒落入水中,甚至沒有浮起來啊?!他心裏早已覺得對方兇多吉少!
這時候看到危麒,溫舒粼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驚愕,因為面前的人,形象實在與他的印象違和。
他用雙眼描摹着面前危麒的外貌,和記憶中的危麒做起對比。
“死而複生”的危麒衣着完整幹燥,完全看不出他們先前在海面上相遇時的憔悴,更沒有落水的人應該渾身濕透了的模樣。他穿着一身深色系的衣物,襯得他的皮膚越發蒼白,好似面無血色的亡靈前來索命。
溫舒粼咬住了下唇,壓抑住了于內心深處湧出的恐懼。他直直盯着“危麒”,不敢眨眼。
危麒卻沒再逼近了。
他在距離溫舒粼一米多的地方站定,雙手插兜,冷淡地看着溫舒粼。
他從頭到腳地打量起溫舒粼,如同觀賞一具自己親手制作的标本,絲毫沒有隐藏目光中把玩藏品似的坦然和理所應當。
溫舒粼為對方露骨的視線生出想要回避的不适,他下意識微微彎腰,用右手抓住了左手手臂,遮擋住了自己的胸口。
危麒是這樣的人嗎?明明每一次他們相處的時候,危麒都像是會主動用尾巴掃過主人腳踝的貓。
溫舒粼有許多想問的話,可是危麒不說話,他喉嚨處擁塞的百轉千回,也都只能咽下。
他們就這麽對視着,過了良久,危麒依舊沒有應答任何一個字。
屋內安靜得能夠聽見心跳聲,溫舒粼終究還是無法忍耐這種緘默,主動開口問到:“你……你明明,”這個小說“世界”的世界觀裏,有所謂鬼魂一說嗎?溫舒粼思維錯亂,臉上表情也變化複雜,“我親眼看到——”他捂住了嘴巴,阻止自己說出更冒昧的話。
危麒點了點頭,認可了溫舒粼的說法。
他身上那股和危宥相仿的驕矜和疏離此刻顯露無疑,叫溫舒粼熟悉又陌生。
“我确實落入了海中,并且下落不明。”危麒接着他的話說到,刻意加重了最後一個詞彙的發音。
話說到這一步,溫舒粼不再樂觀地自我安慰了。
危麒不是鬼魂,他還好好活着,他終于不用再擔心對方。
然而,危麒卻根本不是來救他的。
他會呆在這裏,看來正是拜危麒所賜。溫舒粼沒有像那些天真的主角一樣,傻呵呵地追問面前的男人自己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危麒打算軟禁他。
他甚至沒有抖機靈的心情了,只是沉聲問道:“為什麽?”
“我給過你機會。第一次,是希望你離戴景昂遠一點。第二次,是希望你可以和我回去,不回溫家。第三次是在宴會上,我答應過你,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最後一次,溫氏股票大跌——可你都拒絕了。”
危麒平靜地一條條解釋起來,自己把溫舒粼“安置”在這裏的理由。他的臉上沒有半分癫狂,可不假思索地說出的、如此流暢的話語,聽得溫舒粼遍體生寒。
原來溫氏股票大跌這回事也是危麒搞的,為什麽?他還以為這只是危宥出于他以卵擊石的挑釁的報複——不,既然危麒這麽說了,這肯定是兩兄弟的共謀,可是危麒怎麽會想到用這一招來對付他?
溫舒粼感到渾身無力,他不知該怎麽形容聽到危麒話語時的心情。
他最信任、最不願傷害,最不想讓對方陷入痛苦的人,居然為了逼他去求他,能這麽做!
他和危麒之間,縱然有感情的萌芽,可遠到不了這個地步才是!溫舒粼不能理解對方的行為透露出的執拗,然而“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這樣的問題,在他失去自由的當下,沒有詢問的必要了。
危麒已将把偏執付諸行動,而現下手無寸鐵、失去行動自由的他,無法反抗。
溫舒粼瞪大了眼睛,嚴肅地質問:“有意義麽?”
危麒卻啞然失笑,過了一會兒,才自嘲似的應到:“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很多遍。”說着這話的時候,他更像是扪心自問,并非回答溫舒粼的問題。
他又向後退了幾步,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在忌憚溫舒粼突然發難。
接着,危麒嘴唇張合,說出了讓溫舒粼的情緒更加激動的答複。
“但你現在好好站在這兒,我認為就有意義。”
一個理智的瘋子,可比他上輩子不管不顧地報複要可怕得多!溫舒粼已經無力去罵危麒,比起上一世他帶着戴景昂殉情來說,危麒能留他一命,就算代價是失去自由,或許他也應該感恩戴德。
“……你打算關我多久?”溫舒粼艱澀地問到,試探他們之間還能不能心平氣和地溝通。
危麒嘆了口氣,沒有回複溫舒粼。
他退出了大門,叮囑道:“好好休息吧。”
“危麒!你不能這麽做!我要是失蹤了,溫家該怎麽辦?”溫舒粼沖動地去追危麒的腳步,阻止對方離去,但他剛來到門口,就被延長鏈拽住了。在金屬鏈條被繃到極致、發出聲響的瞬間,溫舒粼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态,以及言語對于危麒的刺激。
幸好危麒只是背過身去。他沒有走,卻也沒有應聲。
溫舒粼深呼吸了幾秒,緩和語氣,同危麒商量道:“我明白你擔心我,可我在這裏雖然安全,很多事都做不了。危麒,”溫舒粼誠懇地請求到,“讓我回去吧。”
危麒沒有接話。他只是站在那兒,似乎只是在欣賞溫舒粼沒有意義的“困獸猶鬥”。
溫舒粼因為他這樣的态度,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怒聲道:“你難道要把我關這裏一輩子嗎?!”
危麒回頭瞥了溫舒粼一眼,唇瓣翕動,終究還是欲言又止。
他合上了門。
門框和門板接合時發出的清脆響動,比拒絕的言語更有力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