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三日後在M港登船, 雲婷和舒以情早早就坐在了游艇上,吹着迎面而來的寒涼海風。
這段時日還是冷, 刮向面龐的海風像薄刃,但兩人還是穩坐不動,等着埃蒙科夫現身。
闊別多年,若非當時沒有掃清後患,今時也不至于被迫應對。
好在從被動變作主動,只需要一個轉念。
畢竟有求于人的,不是她們。
雲婷在前天接到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遲遲沒有出聲, 她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埃蒙科夫,于是發出邀請, 約對方在這天傍晚碰面。
只要埃蒙科夫付出足夠的誠意,到時候,不論他想要的是什麽, 雲婷都會給出說法。
這含混不清的說辭猶如懸在頭頂的餌料, 在這餓死邊緣, 埃蒙科夫吃還是不吃?
雲婷篤定埃蒙科夫會現身,當然,這也得談惜歸那邊做得足夠滴水不漏。
如果讓埃蒙科夫察覺到手下的人已有叛變之心,且舉岩有難,他必定不會登船, 甚至還會連夜潛逃。
此番出行, 雲婷其實懷有私心, 這點私心想必和談惜歸不謀而合, 否則兩人也不會一下就拍板定奪。
談惜歸沒有登船,只暗暗給沈霏微發了信息。
「已和律師動身。」
沈霏微回了“祝順利”三字, 便伏在欄杆上遙遙望着登船口。
過了很久,才有人路過登船口,拎着一只碩大的鋁箱,緩步踏上游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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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蒙科夫并非獨自登船,他身邊還跟了一個類似于助手的角色,不過這也在談惜歸的默許範圍內。
要讓埃蒙科夫露出虎狼之心,便得先降低他的防備,還要悄無聲息地施予機會,讓他有機可乘。
沈霏微遠遠瞄見那戴帽的人影,回頭問:“那是埃蒙科夫嗎。”
自上次與此人見面已經過去太久,且不說如今對方還特地遮掩了面容,雲婷起身投去一眼,沒能立即給出準話。
是舒以情在旁回答:“是。”
她眼神冷而銳利,好像一杆矛,直直紮在那人身上。
沈霏微看埃蒙科夫似要擡頭,适時從圍欄邊上離開,避過了對方的目光。
埃蒙科夫帶着人慢步登船,在上船一刻,踏板便被撤去,無形之中告訴他,此時已沒有回頭的餘地。
他聽見踏板撤去的聲音,回頭時定定看了腳邊很久,随之還是沿着游艇下層走了一圈,好尋找雲婷等人的蹤影。
雲婷不露聲,安閑自在地等其找尋。
船在此刻出航,船身輕微起伏。
沈霏微給談惜歸發信息說游艇出港的事,那邊也同樣回了一句“祝順利”,像小鳥學舌。
「十一,你是鹦鹉嗎。」
她笑着打字,一邊聽樓下的動靜。
也許埃蒙科夫想令雲婷知道他已經登船,他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音,就連平地走路,也是哐當作響。
那邊回複。
「不是。」
「那怎麽學我說話呢。」
「可以是。」
談惜歸改口。
「立場還挺不堅定的,是鹦鹉還是牆頭草?」
沈霏微揶揄。
「是立場靈活。」
談惜歸應對自如。
「那什麽時候,我說一句,你就學一句吧,少一個字都不算鹦鹉。」
「等你回來。」
談惜歸回複得極為簡短,卻鄭重認真。
沈霏微收起手機。
船上除了舵手,便再無旁人,任埃蒙科夫在底下再如何心跳如雷地走完一圈,也找不到其他人影。
底層的門被依次打開,或許埃蒙科夫膽戰心驚,才硬是将門推成了交響樂。
沈霏微只擔心這艘船會不會在中途慘遭損毀,到時候要掏錢維護的,還得是談惜歸。
不過既然決定要和埃蒙科夫碰面,損壞肯定是免不了的。
船已經開離港口很遠,埃蒙科夫此時再想回頭,便只能下水游回。
就在此時,埃蒙科夫揚聲喊出一個名字,大約是雲婷或者舒以情以前使用過的外文名。
喊的什麽,沈霏微沒太聽清。
舒以情冷笑一聲,在陰天的太陽傘下仰躺着,目光朝雲婷睨去,很冷漠地說:“他記性倒是好。”
“在伊諾力呆了幾年,膽子是一點沒小。”雲婷望着遠處的階梯,手臂環起,食指在臂膀上一下下敲打着,似在數拍。
那節拍,分明和埃蒙科夫的腳步聲一致。
觀雲婷和舒以情二人的神色,沈霏微冷靜了不少。
在前兩日,她就不止一次從雲婷口中聽說,那埃蒙科夫不過是個陰險的莽夫,埃蒙科夫此人的腦仁,就只比指甲蓋大上些許。
如今看來,似乎還真是那樣。
腳步聲将近,沈霏微看向舒以情,彎腰将監控室和駕駛室的位置複述給對方聽,以防不測。
這不只是簡單複述,也是她最後的提議。
在這裏,舒以情是唯一會控制游艇的人。
舒以情定定看她,平靜地将彼此的槍支互換,然後說:“好。”
是因沈霏微慣用的槍不夠靈活,彈倉容量太小。
更近了。
雲婷朝階梯口緩緩靠近,在埃蒙科夫堪堪露頭的一刻,不鹹不淡地嗨了一聲。
多年不見,此時新仇舊怨交織在一起,尋常人哪裏打得出這樣的招呼。
埃蒙科夫身後傳來極輕的機械聲,是子彈進入槍膛。
這次登船,埃蒙科夫與他的手下都未經過徹底的搜身,這便是令對方有機可乘的“機”。
埃蒙科夫在P國的計劃以失敗告終,如今他手上既無人質,也沒有其它要挾,此番兩手空空登船,無異于自投羅網。
去掉種種極端的限制條件,埃蒙科夫必然才肯現身。
談惜歸很大度地容他保留了些許保命和進攻手段,但也僅限于此,即使雲婷和舒以情有着再多的把握。
聽見那輕微的上膛聲,舒以情坐直了身。
“這就要動手了?我以為你會想先敘敘舊。”
這句話,雲婷是用P國語說的。
埃蒙科夫放慢腳步從階梯口出來,身後跟着的人只手握槍,槍口始終沒從雲婷身上離開。
但雲婷手上也有槍,她直指埃蒙科夫的眉心。
埃蒙科夫将餘光打向遠處,在看到舒以情時周身冷不丁一僵,笑罵一聲後,神色精亮而亢奮,透着一種古怪的熱切。
舒以情也笑,笑得同樣很沒來由,相比之下卻要平淡許多,好比敷衍。
埃蒙科夫看完一圈,目光最後定在沈霏微身上,豎起手指,用生澀的金流話刻薄地誇贊:“厲害。”
“過獎。”沈霏微可不會P國話,不和他玩有來有往的那一套,只用金流話回答。
“在伊諾力的時候,是你把我的信息放給奧萊曼的?他似乎對我很了解,我幾次外出想引他手下的人出來,他竟然都不為所動。”
雲婷将埃蒙科夫上下打量,眼眸微微眯起,大約想起了當年在對方手裏吃過的虧,她目光越來越陰沉。
埃蒙科夫不以為意地說:“在伊諾力時,我受制于他,無權保持沉默。”
他眉一擡,又說:“不過我只提醒他,你也不是省油的燈,況且你身在春崗,他當時似乎很忌憚。再者,我們雖然認識很久,也遠遠沒有到無話不說的地步,我可沒那麽清楚你的底細,我能告訴他的,只有那麽兩句。”
埃蒙科夫身後的人保持不動,氣息過于和緩,槍口自始至終沒有偏離一毫厘。
埃蒙科夫笑得雙肩微顫,“我當時應該還算是幫到你了,你看他,根本拿你們沒辦法。我不知道你是用什麽法子找到他的,他後來暴跳如雷,很快就被執刑了,讓我後面的一段日子變得特別好過。”
“那我是不是也算幫到你了?”雲婷問。
“當然,當時我算無意得罪了奧萊曼,我想吞一批貨,沒想到東西是他的,幸好我毀去了部分證據,否則就不只是關禁那麽簡單了,奧萊曼真是斤斤計較,死不足惜。”
埃蒙科夫雙臂一張,“都互助到這份上了,所以我們不能坐下好好談一談嗎,我的錢呢。”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自信。”雲婷伸手,手越過埃蒙科夫的肩頭,食指抵在他身後人的槍管上,悠悠地說:“想知道黃金在哪?那就別随意動手,都是老朋友了,你清楚我的脾氣。”
“在沒見到東西前,我不主動開槍。”埃蒙科夫朝身後人使了眼色。
不主動開槍,不意味着會收槍。
早料到如此,雲婷收回手,食指穿過手槍扳機護環,令之旋了一圈,說:“我會帶你去,我不是言而無信之人,那時說過會替你看護,我說到做到。”
雲婷是收了槍,沈霏微卻擡起右臂,槍口指向埃蒙科夫。
埃蒙科夫手裏的鋁制手提箱不知道到哪去了,他笑得愈發熱切,根本不忌憚遠處有槍口直指。
沈霏微有所察覺,手臂不動,目光緩緩下移,冷聲問:“你剛才拎上船的箱子呢?”
“不用擔心。”埃蒙科夫搖頭,“那是我要用來裝黃金的。”
沈霏微可不信他這番說辭,如果真如雲婷所說,當初埃蒙科夫手頭的黃金可不是那區區一只鋁箱就能裝下的。
而埃蒙科夫,必也不會為了一箱黃金冒險前來。
埃蒙科夫倒也不是真的想令沈霏微信服,說完便笑了幾聲,複而又問:“我的東西在哪裏。”
雲婷面色微變,極慢地問:“埃蒙科夫,你是想同歸于盡?”
埃蒙科夫擺擺手指,“我不會喪命,我是為了黃金來的,怎麽可能會死在這裏。”
他揚聲:“東西在哪!”
“看來,幾年的關禁還是給你帶來了不少啓發。”雲婷冷笑,“你留後路了?”
埃蒙科夫但笑不語。
“東西在哪?”雲婷問。
埃蒙科夫攤手,“你告訴我,我的東西在哪裏,我就告訴你,鋁箱在哪。”
沈霏微徹底聽明白了,掌心微微冒出冷汗,“我們有監控。”
埃蒙科夫依舊是那副姿态,“別妄圖動它,它和鋁箱一體,打開就會引爆。”
說完,他嘴裏發出低低的拟音。
箱裏的東西,和沈霏微猜想的一樣。
雲婷平靜點頭,“但你怎麽斷定,自己就能成功脫逃?”
埃蒙科夫咧着嘴笑,不再透露一個字。
“倒計時多久?”雲婷直接問。
埃蒙科夫沒有回答,只說:“別想扔到海裏,也不能搬動強行引爆,它是完美制品,任何拆解方式都會讓它提前爆炸,你該慶幸今天海浪不大,否則一旦傾斜到特定幅度,它也會……”
那一個拟音在他唇齒間炸開。
海風不算猛烈,但輕微的曳動也令沈霏微頭皮發麻。
如今過去的每一秒都無比珍貴,誰也不清楚埃蒙科夫的嘴臉下,藏了幾分真假。
埃蒙科夫笑得過于嚣張,似乎篤定雲婷會讓步,從容又說:“反正我死也就死了,可是開船的那個無不無辜。”
他指向沈霏微,“你養大的孩子,無不無辜?”
沈霏微并未露出埃蒙科夫預想中的慌亂,她過于坦蕩冷靜,有着和雲婷、舒以情不同的秀澈驕矜。
不過能在P國脫險存活的人,肯定也有其敏銳決絕的一點。
埃蒙科夫曾經失手,已不會受對方的模樣迷惑,當時他合該多雇幾人,可惜他在伊諾力多年,消息閉塞,未摸清對方底細。
他看向雲婷,眯起眼說:“我知道從很久以前起,你就總會顧及那些無關緊要的人,那次要不是偏要救人,你也不會差點死在我手裏。”
舒以情睨過去,從另一側樓梯下去。
埃蒙科夫警告:“如果你想讓船上的人全部陪葬,那就找到它,打開它,我唯一可以告訴你的是,箱上有八個按鍵,有多個立即引爆鍵,有關閉,當然,也有盲鍵。”
舒以情依舊往下走,嘴上挂着寡淡的笑,大概因為與平日模樣相背,所以那點略微神經的特質,又浮上了眼角眉梢。
沈霏微倒是不擔心舒以情會貿然打開鋁箱,她心下此時只有一個想法,雲婷要如何帶埃蒙科夫去看那些早就沉海的黃金。
是要令他墜海嗎。
當年在伊諾力時,她曾從談惜歸口中聽到過類似于“填海”的瘋念,如果談惜歸與雲婷所謀如一,她真的覺得,雲婷會把埃蒙科夫丢到海裏。
但這明顯和之前商議的不符。
雲婷好整以暇地後退,槍依舊挂在食指上,沒有再度握起,說:“我可以告訴你,那批黃金在哪裏,不過你得先給我一個,你心急如焚想要拿回它的理由。”
埃蒙科夫将手按入褲袋當中。
單看他這一個動作,雲婷勾着扳機護環又是一旋,牢牢将槍握在手中。
“因為舉岩?”沈霏微問。
埃蒙科夫沒立刻将手抽出,他一字一頓:“我需要錢,那幫兔崽子想把舉岩吞下來,我在獄幾年,出來全部亂套了,我得名正言順地把東西全部拿回來。”
他目光直勾勾的,“談惜歸是你們的人?是當時春崗的另一個小孩嗎,我說怎麽完全找不到行蹤了,她挺有本事的,單單幾天就讓我的人差點反水了。”
“自己看不住人,就別怪旁人反水。”沈霏微看了雲婷一眼,将槍口微微偏開些許。
“東西到底在哪裏。”埃蒙科夫瞪紅了眼。
雲婷将噩耗告訴他:“海底,我會讓船開到我卸下黃金的地方,你如果有本事,就下去撈。”
埃蒙科夫的從容被擊潰得徹徹底底,他猛跺地,未握槍的手痙攣般收縮,嘴裏吐出一連串的P國髒話。
就在這刻,他身後的人驀地開槍,全然沒有遵照約定。
好在沈霏微有所防備,她側身避開的瞬間,子彈砰一聲打在了圍欄上。
随着雲婷一聲嗤笑,沈霏微朝埃蒙科夫身後的人扣下扳機。
兩人槍中子彈幾乎是在同刻發出,那聲笑無疑是一道指令。
若非多年共處心有靈犀,沈霏微定無法與雲婷各自瞄準一人,甚至還是在如此臨近的分秒內出手。
埃蒙科夫退下階梯,堪堪擋過一擊。
沈霏微不假思索地追上前,她不擔心埃蒙科夫會直接擊穿鋁箱,以使炸彈提前引爆,如果埃蒙科夫此行是為錢,那他肯定不樂意玩這種同歸于盡的把戲。
雲婷輕拍沈霏微的肩,擇了另一側下行。
下去途中,徐徐有子彈打在階梯上,沈霏微方位失利,不得不放慢腳步。
就在這時,監控室傳出播報。
舒以情用毫無情緒的聲音,據監控有條不紊地暴露埃蒙科夫的位置和動向。
槍聲接連響起,子彈卻未打在沈霏微身邊的任何一個位置。
遠處的某一個地方,傳出了物件損壞的聲響,是什麽東西被擊中了。
就在這時,舒以情的冷笑聲從廣播中傳出,不再播報埃蒙科夫的位置。
沈霏微想,大抵是埃蒙科夫将監控挨個打爆了。
這艘游艇的總長百米不止,上下六層甲板,其上不光設有泳池,還有停機坪。
在失去監控後,如果埃蒙科夫要躲,一時間還不好将他揪出。
好在埃蒙科夫必是将鋁箱放在了下面這一層,而他也勢必會給自己留足時間,不論拿不拿得到黃金,他定都有金蟬脫殼的方式。
沈霏微已經辨不出埃蒙科夫的位置了,她隐約覺得,埃蒙科夫此刻四處躲藏,未必就是為了避戰,他多半是……
在拖延時間!
此艘私人游艇的配置從未公開過,而且在登船前,埃蒙科夫無從得知自己要上的是什麽船,他根本不知道船上逃生艙的位置。
茫茫大海中要想金蟬脫殼,一個人遠遠不夠。
沈霏微幾乎可以肯定,埃蒙科夫的援兵已在路上。
想到雲婷和舒以情和埃蒙科夫交過不止一次手,那兩人臉上都不曾露怯,她便也無甚好怕。
遠處槍聲驟響,玻璃破裂。
“找到你了。”雲婷冷笑說。
埃蒙科夫好似那誤入船艙的老鼠,側身躲過一擊,又藏向另一處位置。
在這種時候,他只有兩種選擇,要麽潛入藏有鋁箱的那一節,直接用之抵擋子彈,拼個魚死網破。
要麽便躲到其餘船艙,省得鋁箱被子彈掃到,自己無端端被殃及。
槍聲響起的頻率愈來愈低,多半是因為,雲婷清楚埃蒙科夫就是劍走偏鋒的性子,所以不敢貿然用子彈橫掃。
但這麽一放慢攻勢,埃蒙科夫便會覓到反攻之機。
沈霏微聽着槍聲找過去,在另一端與雲婷實現夾擊。
槍口只能對準埃蒙科夫,錯開一毫,都可能穿過遮擋物,打在不明位置的鋁箱上。
此時廣播中再次傳出聲音,舒以情語氣毫無溫度地念出區域代碼。
如果不是事前看過整個平面圖,了解過內部所有區域的代碼,尋常人根本不知道這串外文加數字是什麽意思。
但普通人僅僅看過一遍,也未必就記得清,只因船上區域太多,也劃分得太細。
“在中段!”沈霏微喊完便不再收斂,子彈穿過裝飾玻璃,打向埃蒙科夫那位打手的小腿。
可惜因為光影,子彈有些許偏離,只從他褲腿上擦了過去。
觀兩人的攻勢,埃蒙科夫驚覺,鋁箱的位置大概暴露了。
他的确打爆了沿途的攝像頭,但在登船的一刻,他的行跡便已暴露在監控當中。
要在監控中找到鋁箱的位置,簡直輕而易舉。
幾番騰挪,數次對槍後埃蒙科夫稍顯頹勢。
但埃蒙科夫帶在身邊的打手卻足夠強勁,如果不是到處都有掩體,沈霏微極可能不止一次中彈。
交戰近半小時,從一層逐級往上,埃蒙科夫依舊在設法拉扯。
此時,廣播又傳出舒以情冷淡的聲音,這次的編號,指向的是……
停機坪。
這明顯是說給沈霏微和雲婷二人聽的,但舒以情話止于此,讓人摸不清用意。
雲婷驀地看向沈霏微,看清沈霏微的口型後,也微一怔愣。
幾次躲藏反擊,埃蒙科夫不得已與打手分開。
打手還在與沈霏微纏鬥,埃蒙科夫卻已奔向甲板。
雲婷慢下來一步,隔着泳池朝沈霏微望去,明顯在任由埃蒙科夫往那邊跑。
沈霏微無暇分神,将打手的槍踹入池中,她堪堪得手,被對方猛地一撞,身形一晃,也同樣跌進池裏。
在被劫槍的瞬間,她毅然将槍棄入水中,猛抽出別在後腰的刀,揮向打手大臂。
雲婷扣動扳機,子彈無故失準,竟打在打手腳邊。
打手想劫持沈霏微,沈霏微卻蹬腿游遠了。
沈霏微浮在水面露笑,頭發飄蕩開來,黑鴉鴉一團,好似墨色洇開。
那人無從下手,情急之下只能四處躲逃。
一些明明可以射中的子彈,竟全都以離譜的方式偏離在地,比起攻擊,更像是驅逐。
對,驅逐。
沈霏微游向池邊,将頭發全捋向後腦。
這分明是以牧羊的方式,堵住對方的其餘退路,迫使對方往停機坪的方向趕。
直升機是在的,談惜歸留足了逃生手段,如有萬一,不必保全游艇。
沈霏微從水中翻出,一個古怪的念頭躍上心尖。
廣播裏,舒以情總共只報出兩個坐标,前一個不出意外是鋁箱所在。
那後一個……
莫非舒以情把鋁箱轉移了?
可埃蒙科夫明說,傾斜亦會引爆,這種引爆方式極其駭人,即便只是丁點波蕩,也會讓整只游艇化為灰燼。
沈霏微面色微凝,不對,鋁箱內的炸彈根本沒有設置傾斜引爆的方式。
埃蒙科夫明知自己會登船出海,海上風浪不定,而他剛才的一路,明顯都是避開了鋁箱最初所在地的,證明他根本沒那麽不計生死。
雲婷終于追上前,回頭沖沈霏微打了個手勢,想令她暫歇。
看到後,沈霏微索性停下,她很快便将灌了水的鞋脫下,卷起丁點褲腳,赤足跟上前。
隐隐約約,海上傳來嗚鳴。
是快艇。
埃蒙科夫攀繩欲出,被沈霏微甩出的刀紮中後腿。
而此時,雲婷一槍打中那打手的後肩,這是她最後一發子彈。
打手唾罵一聲,猛朝遠處直升機奔去,根本無心管顧雇主。他再聽見扳機扣動,卻未見子彈射出,冷笑着鑽入機艙。
螺旋槳陡然旋起,機身急急上升。
在到高處時,打手好心将梯繩抖出,卻未留給埃蒙科夫足夠的時間。
埃蒙科夫拔出紮在腿上的刀,來不及扶住軟梯,索性攀繩躍出游艇,趔趄着落到事先安排好的快艇上。
雲婷剛想上前阻攔,便聽到舒以情在遠處說:“讓他走。”
沈霏微也不再往前追,直勾勾看着埃蒙科夫脫力地躺下。
怪異的是,快艇邊上血紅一片。
快艇倏然離遠,埃蒙科夫躺在船上不動,吃力地擡臂晃了兩下,似乎在展示什麽東西。
沈霏微眯眼,無從确定埃蒙科夫手裏的到底是不是控制器,她詫異扭頭:“就這麽讓他走了?”
“走不了。”舒以情說。
下秒,半空中轟隆巨響。
炫目的火光猶如赤霞,倏然蕩開大片,那些殘片迸濺開來,相繼墜海。
沈霏微愣住,鋁箱真的被舒以情轉移到了直升機上。
雲婷朝舒以情伸手,伸了半天沒得到回應,便又讨好般晃上兩下。
過會,舒以情終于把煙盒和打火機抛給她,冷冷地說:“那個型號很貴的,記得賠給十一。”
雲婷伏在欄杆上抽煙。
“你能聽明白我的意思,也不容易。”舒以情又說。
雲婷一努下巴,“是十五記性好。”
“還行。”沈霏微嘴上謙遜。
也就十來分鐘,沈霏微終于知道,為什麽舒以情對埃蒙科夫的逃離幾乎沒有反應,甚至還堪稱縱容。
因為那艘快艇又開回來了。
舒以情伸手一指,說:“他船上的人被換掉了,我們的舵手在那裏。”
沈霏微這才明白,剛才洇開的血是從何而來,錯愕問:“也需要瞞着我嗎。”
“你看她,連我都不說。”雲婷吐出煙。
舒以情甩過去一記白眼,難得解釋:“臨時決定的,來不及說。”
快艇停在邊上,埃蒙科夫手腳俱被捆牢,只剩下一張嘴還能動彈。他目眦欲裂,罵個不停,說話極其難聽。
雲婷沒把煙掐滅,而是咬在嘴裏,極慢地下到快艇上,坐在埃蒙科夫身邊說:“當年在你手上吃過的虧,我們不會再吃第二次。”
轉而,她招手對沈霏微說:“十五,來。”
沈霏微不解其意,卻也下到了快艇上了,她剛垂頭就看到雲婷把煙撚在埃蒙科夫嘴邊。
埃蒙科夫痛罵過後,意識到回天乏術,開始蜷着身像落水狗一樣狼狽地求饒。
大概是求饒吧,說的都是P國話,沈霏微沒聽懂。她往後撤了半步,不想埃蒙科夫的眼淚鼻涕蹭上她腳背。
雲婷拿出刀,在埃蒙科夫身上比劃兩下,“他在P國雇人,在你腰上劃了多長一道?”
沈霏微彎下腰,濕淋淋的頭發垂在臉側,她膚色白,看模樣很像水鬼。她不客氣地在埃蒙科夫後腰上比了一道,說:“從這,到這。”
雲婷下手很快,将刀刃晃在水中洗淨,哂笑:“就先在這快艇上玩玩吧,你不是喜歡嗎,就讓你在這多呆兩天。”
冬日的陽光即便刺目,也未到滾滾如火的地步,在快艇上即便兩天不吃不喝,其實也算好過。
但雲婷不是好說話的,埃蒙科夫的頭被按到海中數次,幾近屏息才被拎出水面。
“你要的東西就在海裏面,想不想要?”雲婷問。
埃蒙科夫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了,眼死死瞪着,随之整個頭又被摁到水中。
三天後,游艇終于踏上歸途,手機也終于有了信號。
那座正等着埃蒙科夫的囚籠,想必已由談惜歸打造完成,彌天大網即将落下。
果不其然,岸口邊警車鳴笛,游艇堪堪靠岸,埃蒙科夫便被生擒。
談惜歸就站在人群中,仰頭朝船上打量,回頭很平靜地同警官說話。
當年奧萊曼止步伊諾力,手下所有爪牙盡數落網,沈霏微和談惜歸明明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卻如同游離在計劃之外,只在最後,渾渾噩噩地聽到一個結束的訊息。
毫無預兆,沒有實感。
就連從春崗離開,也倉促到毫無準備,一切都太過突然,似乎她們的人生只需一聲知會。
直到埃蒙科夫被拷住雙手,當年的無措才等來一個遲到的句號,春崗的那些日夜也終于收到了強有力的反饋。
沈霏微坐上警車,在門關上前,沖談惜歸彎了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