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飯後時間尚早, 雲婷閑來無事,又說起自己在無人區死裏逃生的種種事跡。
舒以情坐在邊上沒表情地聽, 頗為無語地說:“去那邊的确是我提議的,但原本我們也沒必要過得那麽慘,是你一定要去看峽谷的落日,找什麽峭壁上的野花。”
她難得說這麽長一段話,話裏全是對雲婷的責怪。
“你就說,好不好看。”雲婷笑着回望。
舒以情沉默着,看态度是不可能予以肯定答複的了, 沒想到她唇齒一動, 竟然說:“還可以。”
這些年雲婷和舒以情走了不少地方,繁華的都市逐一欣賞過, 也踏過無人的地界,既享受過奢靡的時日,也曾在荒蕪中燃燒生命。
兩人的這一路, 和沈霏微以前設想過的截然不同, 她原來以為, 雲婷和舒以情在金流定居後,便極少還會出行。
畢竟舒以情不喜交際,幾乎是離群索居,非必要肯定是不會出門的。
沒想到,舒以情是不喜交際, 卻并非真的深居簡出, 是春崗限制了她和雲婷。
春在到處蹦跶, 偏它那體型和勁都很大, 即便院子足夠寬敞,也不夠它鬧騰。它一會蹿到雲婷腿邊, 一會又把院子的草屑帶到舒以情邊上。
雲婷吃着橘子坐在沙發上往外看,看天色将暗,轉頭問:“這段時間,埃蒙科夫有讓人跟着你們嗎。”
沈霏微覺得應該是有的,只是那些人不能随意進出翡翠蘭的住宅區,而她慣常在離開翡翠蘭後,就徑直去到鎏聽,沒給旁人多少跟蹤的餘地。
“應該,但能跟的機會不多,所以我也覺察不到。”她說。
雲婷微微颔首,拍兩下杜賓的頭,轉而看向談惜歸:“以前可以随意領着你們外出,今非昔比,如果我說我想帶它出去走走,會不會對你們造成困擾?”
“不會。”談惜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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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次來A國已經是六年前了。”雲婷頗為感慨。
既問埃蒙科夫有無派人跟蹤,随之又要出行,前後聯系起來,沈霏微不難猜到,雲婷是有意想在埃蒙科夫面前露面。
也是,在決定要與對方見面後,雲婷和舒以情根本沒有藏身的必要。
沈霏微也算初來乍到,索性說:“出去走走吧,去哪合适。”
談惜歸思索片刻,“可以到黛江邊。”
黛江邊上就是僑胞區,過去的話,或許還能碰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沈霏微動身說:“我去拿狗繩,你先帶婷姐和十六姐上車。”
她才走兩步,就聽見身後蹦出來一個聲音。
雲婷別有深意地說:“這杜賓到底是誰養的,怎麽在哪都有家呢。”
“狗繩是我上次落在這的,忘記帶回去了。”談惜歸不緊不慢地回答,态度很自然。
雲婷語氣很百轉千回地喔了一聲,聽起來似乎不太信。
沈霏微繼續找狗繩去了。
從翡翠蘭到黛江有一段距離,雲婷和舒以情帶着春坐在後座。
春不吵不鬧,坐得昂首挺胸,姿态尤其端正。
播放器裏流瀉出來的是金流歌,很溫吞的唱腔,編曲也滲着一股老舊的氣息。
上次四人同坐一輛車,得追溯到六年以前,應當是從金流回春崗的路上,那時候車上放着的,似乎也是金流的早年流行曲。
不同的是,路不再是從前的路,開車的也不是從前的那個人。
雲婷忽然感慨:“你們開車還是我教的吧,沒學到靈魂。”
“這裏限速。”沈霏微提醒。
雲婷靠在春身上笑,而春一動不動地目視前方,比路面偵查員還要認真。
到黛江的一刻,春聲音很輕地吠了兩聲,也終于坐不住了。
談惜歸找地方把車停好,在從沈霏微那接過狗繩後,便立刻将春牽了起來。
只是剛牽好,繩子就被沈霏微接了過去。
好在春只有在蘿瑞莊園的時候,才會像脫缰一般奔個不停,如今街上人多,它還留有幾分克制和矜持。
雲婷手裏捏着煙,和舒以情走在後邊,不緊不慢地欣賞沿途的風光。
已是十二月末,若非沈霏微給雲婷和舒以情拿了外套,這兩人多半得哆哆嗦嗦走一路。
這時候僑胞區裏已開始營造年味,四處挂了不少紅燈籠,就連路兩側的商鋪,也挂出了熟悉的促銷廣告。
這裏的金流人當真不少,連一些擦肩而過的人也講着金流話,再看那些俗套的促銷方式,竟好像真的從異國回到了金流。
沈霏微牽着春往前走,再走幾步路就到黛江邊上。
江邊的街頭藝術家不少,四處都能聽到管弦樂器的曲調。
談惜歸不動聲色地和沈霏微肩抵着肩,這含蓄沉默的姿态,和在春崗時一模一樣,根本不及試探期裏那百分之一的熱切。
沈霏微也有點局促,只有一點。
說到底,還是因為兩人不夠坦誠,如果早在雲婷和舒以情面前挑明,又何必這麽縮手縮腳。
在确認要循序漸進和自然而然後,無形鐐铐就出現了。
“自然”是要呈現給雲婷和舒以情看的,和她們此時的心情毫不相關。
談惜歸驀地轉頭,淡聲說:“過年的時候,你們會在金流嗎。”
“過年嗎。”雲婷眉梢一挑,“當然在的,想看看新的影樓和畫室嗎,兩邊都裝修得不錯,位置也挺好。”
談惜歸點頭。
“你姨也回去嗎。”雲婷問。
“大概。”
“也好,這次過來還沒來得及和談知韶打聲招呼,等事情了結再說吧。”雲婷說。
沈霏微牽得累了,把狗繩塞到談惜歸手裏,自己兩手往兜裏一塞,便徹底不管不顧。
“我會和小姨說一聲。”談惜歸接得分外自然,還順手将狗繩縮短了些,省得春蹭到路人腿邊。
“不急。”雲婷搖頭,朝身後投去一眼。
黛江人來人往,樂器聲歌聲嘈嘈切切,将那些細微的,不懷好意的動靜全遮了過去。
沈霏微看談惜歸故作疏遠,私下那些親昵的示好,是丁點也不再展露,便好想尋個時機,悄悄地捉弄過去。
想看裝模作樣的人露出窘迫,想看她求饒賣可憐地說一些平時根本不會說的話。
沈霏微心一動,卻只是輕飄飄地覆上談惜歸牽着狗繩的那只手,壓着聲說:“凍不凍?凍也不給你捂。”
說着,她就收回了手。
談惜歸僵了一瞬,目光低垂着看春,“不凍。”
和舒以情并肩走在一起的雲婷,耳力還是和以前一樣好。
雲婷很誇張地哎喲一聲,手發冷似的,一個勁地往舒以情袖口裏鑽,嘴上說:“十六,我手好凍,給我捂捂。”
舒以情被凍得一個激靈,連忙将雲婷的手抽了出去,甚至還往邊上挪開一步,用眼神警告。
這種久違的起哄是多久沒感受到了?
沈霏微已不像當初那麽容易害臊,只是耳廓有點熱。她故意讓雲婷和舒以情看到,就不能想着去堵別人的嘴。
雲婷朝舒以情靠近,作勢又要把手塞到對方袖口裏面。
“滾。”這次舒以情毫不留情。
巧就巧在,路過臨江咖啡廳的時候,沈霏微瞄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和她預想的一樣,黛江這一塊的熟面孔只多不少。
那人沒再穿着白大褂,套着件素色的厚風衣,紮着很舒适的低馬尾。
是霍茗。
此時費茕聲還在外地,手上大抵還有事要忙,不然沈霏微多少要跟對方提一嘴今晚的偶遇。
霍茗戴着半框的眼鏡,氣質是由內而外的溫和,單是與其打上一個照面,便好似沐在春風之中。
不得不說,費茕聲的拍照技術太差,全然沒把霍茗的特點拍出來,好在她也沒把人拍歪,否則沈霏微也不能一眼認出。
沈霏微裝作不認得霍茗,在看到對方的一刻,就已打好擦肩而過的主意,但沒想到,霍茗忽然轉頭。
對方還未出聲,沈霏微就已停下腳步,她确認霍茗的目光是投向了自己,于是眼一彎,主動說:“霍醫生。”
“果然是你。”霍茗回以淡笑,沖沈霏微身邊的談惜歸也微微點頭示好,“我聽茕聲說起過你,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了。”
“我不常來這邊,能碰上算是緣分。”沈霏微說。
沈霏微可不覺得費茕聲會在霍茗面前說起她,要真有那麽多話可以聊,費茕聲也不至于抱怨兩人坐在一起就是純吃飯,還是吃飽就散的那種。
她想,霍茗多半是在費茕聲的朋友圈裏看到她的。
如她所想,霍茗心思也不少,只是費茕聲不曾察覺,還将霍茗視作木讷,殊不知自己已經被釣得七葷八素。
“這位是?”談惜歸問。
“霍茗,霍醫生。”沈霏微一頓,補充說:“朋友正在接觸中的……朋友。”
霍茗笑得很平和,像是對沈霏微的話有所反應,但又似乎毫無反應。她伸手說:“小談總,我在報刊上見過你。”
“幸會。”談惜歸與霍茗握了一下手,大致明白,沈霏微口中的“接觸”是什麽意思。
沈霏微很慢地說:“前段時間茕聲好像病了,病還沒好就忙着外出,今天也沒能回來。”
“病了?”霍茗停頓,“倒是好幾天沒聽到她的消息了。”
“可能不想讓人擔心。”沈霏微似笑非笑的。
霍茗嗯了一聲,指向遠處說:“我去那邊,下次有空再約。”
沈霏微看着霍茗走遠,這才拿出手機,給費茕聲發消息。
「碰到你霍醫生了,打了聲招呼。」
費茕聲應該真的在忙,沒有立刻回複。
沈霏微收回手機,轉頭笑說:“費茕聲想追的一個醫生,我幫幫她。”
“還得幫?”談惜歸神色平靜。
沈霏微悄悄勾住談惜歸的食指,晃兩下就松開,“也不是誰都能像你這樣,知道喜歡的人吃哪一套。”
“我也沒有很确定。”談惜歸說。
“那你很厲害,會用很狡詐的方式試探我。”沈霏微不像誇人。
路邊有人唱歌,倏然傳來一陣高音。
“因為你太聰明了。”
歌唱和歡呼聲中,談惜歸靠很近說話,“我不那麽做,什麽都試探不出來。”
“是嗎。”沈霏微笑了。
“嗯。”
身後不遠處,雲婷正站在江堤邊看船,一邊對舒以情說:“下次到島上玩玩?山已經看膩了。”
舒以情表情淡淡的,“伊諾力?”
雲婷笑說:“也不是不行。”
今夜雲婷和舒以情一起現身黛江,埃蒙科夫如果有讓人盯緊沈霏微,他那邊就勢必會收到相應的消息。
在此之前,埃蒙科夫姑且能說服自己,談惜歸近段時日對舉岩示好,不過是想為雅談擴展版圖,而她和沈霏微相識,也不過是湊巧。
而今種種跡象表明,談惜歸對舉岩衆人的接近絕對是有預謀的,多半就是為了對付他而來。
但沈霏微料想,即使意識到這些,埃蒙科夫也不會膽怯,許還真的會登上她們特地準備的船。
連在P國買兇這等事都做得出來,如今已經引出雲婷,埃蒙科夫又豈會避而遠之。
船好找。
談惜歸坦言,那是某次生日時,談蘿瑞送給她的私人游艇,有專人養護,游艇還和最初時一樣,正巧能派上用場。
只是這次,她不能一起登船,她得盡早将一切有用資料呈遞給警署。
從黛江回來,雲婷和舒以情就歇下了。
睡前商議的結果是,沈霏微将借由班緒傳出信息,令埃蒙科夫主動聯絡雲婷,雲婷再發出邀約,請埃蒙科夫到海上一敘。
漆黑的卧室中,沈霏微在床頭撈到一根緞帶,不緊不慢地在談惜歸脖頸上纏了一圈。
談惜歸仰躺着,脖頸上略微一緊,她便不由得撐起身,迎向那坐在她腰間的人。
沈霏微低頭看向談惜歸,只是黑暗中她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孔,得湊近再湊近。
近到氣息密不可分,她才問:“你在做什麽打算?”
脖頸上勒得不算緊,談惜歸很平靜地說:“我會讓舉岩話事的那些人全部接到傳喚,在埃蒙科夫從海上回來之後,只能看到一幢空曠大樓,而迎接他的,只會是伊諾力。”
沈霏微松了手。
“他走不了。”談惜歸摸索着,自己将柔軟的緞帶塞回到沈霏微手裏,“這次才是徹徹底底的掃尾。”
“這個打算,你是不是早就跟婷姐提過了?”沈霏微把緞帶繞在腕上,循着溫熱的氣息親上前。
“在婷姐登機前,我恰好打通了她的電話,簡單地聊了幾句,她說随我的願。”談惜歸很認真地予以回應,不論是對方的問話,還是吻。
沈霏微拉開距離,笑出聲,“你早就聯系到婷姐了,那你裝什麽呢十一?”
談惜歸不吭聲了。
“話都說過了,竟然不敢貿然露面,還得我給你打頭陣?”沈霏微伸出手指,指腹牢牢按住談惜歸的下唇,“嗯嗯,知道你最會在我面前扮可憐了。”
“我沒有吧。”
談惜歸一個吧字,就顯得挺沒底氣的,盡管她語氣依舊很平淡。
沈霏微指腹往下一滑,迫使談惜歸張開唇齒,“你說這張嘴,怎麽說什麽我都信呢。”
“我沒有騙你。”
“只是裝裝樣子而已。”沈霏微好笑地坐起身,“再裝一個給我看看?”
平躺着的人氣息均勻,很久沒出聲,久到沈霏微以為她要睡着了,她無端端冒出一聲姐姐。
沈霏微垂眼看她。
“今天一直很想親你,可是根本找不到機會。”
談惜歸說。
沈霏微說:“想着吧,今天不給你親了,算是懲罰。”
談惜歸又不出聲了。
數秒後,沈霏微俯身:“你不能親,關我什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