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兩人比平時更早回到翡翠蘭。
裏面的房門開着, 春可以随意進出。
談惜歸還未來得及把車停好,就看到春在圍欄裏左右竄動, 神色很鮮活,一身興奮勁似乎用不完。
沈霏微下車前指了安全帶的插扣一下,只因在上車的時候,是談惜歸給她系上的。
談惜歸熄了車,伸手将插扣彈出。
沈霏微沒有立即下車,滿懷興味地詢問對方的意思:“不是沒膽量麽,你先進門, 還是我先進門?”
起先聊完膽量一事後, 後半路兩人都不再談及這個話題,如今一說起, 談惜歸竟還真的露出了不自在的一面。
談惜歸看向門內,目光定定的,沒說話。
沈霏微深谙談惜歸的心, 她就是故意問的, 她太清楚雲婷和舒以情二人在談惜歸心裏的斤兩。
再如何用鐵汁澆灌, 那顆本就柔軟的心,都會在此刻被徹底擊潰吧。
沈霏微深信,在談惜歸心中,這種沖擊力有別于在艾普麗飯店時的那一次見面。
雲婷和舒以情可以稱作是她和十一在少女時期的引路人,是漂浮在海上的不滅燈, 是她們得以依賴的羽翼, 是樹蔭, 亦是冬日的爐火。
與雲婷和舒以情再見, 或許不需要铤而走險的一搏,卻會下意識更加鄭重, 更加懇摯小心。
過很久,談惜歸回頭說:“你先進去,我貿然出現,會不會被當成入室劫掠者?”
這話乍一聽好像玩笑,尤其談惜歸的樣子,和劫掠者壓根不搭一點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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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到底過了六年,談惜歸容貌變化極大,即便是六年前相熟的人,也極難在一眼內将她認出。
沈霏微開門下車,壓着聲調侃,雖說以這個距離,屋裏人應該也不會聽到。
“你是怕婷姐動手?她又不是沒有判斷力,不至于什麽人都當成劫匪。而且也沒這麽難認吧,你太小瞧婷姐和十六了。”
不過是六年,在見到面的一刻,所有的日夜都好像不是難熬了。
彼此間的一個對視,奇妙到好像可以鎮痛。
談惜歸也下了車,在前邊打開院門,鑰匙是前些天沈霏微給她的。
春在兩人腿邊打轉,嗷嗷叫個不停,尾巴甩在門上,極有力地砸出聲響。
雲婷聽見杜賓在吠,那音量明顯是放輕了的,不像是沖路人叫喚,便探頭打量了一眼,目光滞在談惜歸身上。
談惜歸在看見雲婷的時候,有種恍如隔世的迷蒙感,一瞬間像回到了六年前的春崗。
尋根究底,大概因為雲婷沒什麽變化。
春在見到主人後,那興致勁就轉到了別處,身一扭,便擦着雲婷的腿往屋裏跑,腳步聲撒了遍地。
沈霏微推了一下談惜歸的肩,在後面鎮定自若地将院門鎖上。
看了談惜歸一陣,雲婷露出笑,好整以暇地等着。
還是讓雲婷等到了,談惜歸先開口,喊了她一聲婷姐。
雲婷雙耳嗡的一下,心跳得有點快,轉身說:“沒料到你們這麽早回來,再坐會,飯很快就做好了。”
類似的話,已經多久沒聽到了?
沈霏微看雲婷走遠,便步向前,擡手将掌心貼向談惜歸側頰,壓着聲說:“還以為你喊不出口呢,這是又搜刮了多少膽量?”
談惜歸擡手用兩指丈量了一下說:“這麽多。”
“那還挺多。”沈霏微撩起一邊的頭發,湊到談惜歸耳邊,慢慢地說:“我不打算在今天告訴婷姐和十六,不過該給的暗示還是得有,你說是不是?”
談惜歸扭頭,看到沈霏微的一只耳上,戴着和她耳上如出一轍的紅色耳飾。
沈霏微露出耐人尋味的笑,不緊不慢地走進屋,一下便聞到了熟悉的菜香,當即有點恍惚。
前些年即便回到金流,也極少還能吃到雲婷親手做的菜。
當年雲婷是生怕兩人營養跟不上,又覺得春崗的飯館不幹淨,才總是親力親為,後面兩人相繼離開,她也沒什麽下廚的心思了。
好在只要舒以情還在身邊,雲婷的廚藝就不至于下降得太快,只是常年在外旅游,她也懶得再去學什麽新的菜式,做來做去,總是那麽幾道。
舒以情無動于衷地坐在桌邊,只在聽見關門聲時,微微側頭往後瞄了一眼。
談惜歸慢下腳步,看似平靜地喊了一聲十六姐。她早清楚舒以情的脾性,即便對方至多投來涼薄的一眼,她也不會覺得太失落。
但舒以情看向她,很輕地嗯了一聲,還把洗好的水果從自己面前推開,淡淡地說:“來坐。”
沈霏微推推談惜歸的肩令她過去,踮腳往雲婷那邊張望,莞爾問:“婷姐做了什麽?”
“家常菜。”雲婷把菜端上桌,解開圍裙,“就別期待能有什麽好吃的了,你冰箱裏也沒幾樣菜。”
“也沒見你給我打電話,不然回來路上,我就去添點了。”沈霏微看談惜歸不動,無聲無息地推了兩下對方的後腰。
實際上談惜歸也沒那麽拘謹,只是她慣來話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很慶幸的是,當年她離開春崗的時候,舒以情身上明顯是有傷的,如今看,應當沒留下病根。
舒以情同樣話少,她多看了談惜歸一陣,看得很仔細。她極少會這麽看人,只有上了心的,她才會多施眼色。
談惜歸走到桌邊,又喊了一聲十六姐。
兩人似乎和過往沒什麽不同,面對面的時候,總好像回合制游戲裏的角色,除開設定好的互動外,再呈現不出另外的反應,都有種古怪的呆鈍感。
沈霏微走去把碗筷拿了出來,坐下仰頭說:“你要站我邊上吃飯啊?”
談惜歸終于坐下。
不怪那兩只耳釘耀眼,只是這兩人的戴法都太過刻意,同樣只戴一只,還特地将一邊的頭發撩到耳後,明顯就是為展示而展示的。
雲婷在兩人間來回掃了一眼,坐下說:“十一這幾年變化還挺大,和以前很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沈霏微問。
雲婷說得委婉:“看起來聰明很多。”
沈霏微失笑,“以前就挺聰明,我可做不到跳級上學。”
“我說的是‘看起來’。”雲婷強調,“況且現在的确不一樣了。”
談惜歸嗯地應聲,從容道:“這些年在談家學到很多。”
“挺好的,現在的名字也好聽,不過我還是喊十一。”雲婷語氣上揚,“這可是我取的。”
“嗯。”談惜歸又應一聲。
舒以情默不作聲地睨過去,明顯對雲婷的取名水準極不認可。
雲婷還有許多話想說,但看談惜歸沉默着往沈霏微碗中夾菜,那些感慨和眷念,竟好像都變成了雲煙,變得無關緊要。
六年的時間,或許沒在她和舒以情身上留下太深刻的痕跡,但在沈霏微和談惜歸身上流淌而過時,所造就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
人麽,變化的确大,可相處起來,竟好像和過往不無不同。
那種近乎泯滅的熟稔,好比欲滅的火,一下就燒得很旺,把那丁點陌生都燎幹淨了。
沈霏微動了一下筷,想想又放下了,轉頭說:“婷姐,說說那個埃蒙科夫?”
這正是雲婷和舒以情出現在A國的原因。
雲婷頓時變了臉色,思索了很久才說:“此前我接到你們的電話,聽說十五在P國遇險,一時沒能猜到埃蒙科夫身上,全然忘了他的出獄時間,也沒料到他會把主意打到你們身上。”
沈霏微也是,她甚至懷疑,是不是奧萊曼餘黨未清,但即便如此,也不該再報複到她身上。
當年若非奧萊曼主動撞到槍口上,或許他真的能在伊諾力獄中藏身很久。
“這幾年我和十六行蹤不定,埃蒙科夫找我的确困難。”雲婷嗤笑。
沈霏微依舊想不通,皺眉說:“可埃蒙科夫入獄不是因為奧萊曼麽,和婷姐你有什麽關系,出來後他要找的竟然是你。”
雲婷看向舒以情,陷入沉默。
再看舒以情,只見她無甚波瀾的眼,一瞬便氤氲起濃郁的情緒。
“埃蒙科夫當初有東西落在了我和雲婷手上,我們當時說十年之期歸還,是他自己锒铛入獄,延長了時限。”舒以情冷冷開口。
“是什麽?”沈霏微問。
舒以情往後仰身,環臂說:“錢,那時候半船的錢,一些是他走私拿到的,一些是他從海寇手裏拿的。”
談惜歸微怔,“這幾天我調查到,有人企圖将馬文等人手頭的股份全部買走,并已經開始收散股,不然他們也不會暗暗和我聯系,我猜那個人就是埃蒙科夫。”
她補充說:“馬文是埃蒙科夫手下的,也是舉岩的股東之一,舉岩是在埃蒙科夫入獄前創辦的,他和舉岩關系匪淺。”
雲婷投以欣賞的目光,實話說她并不清楚什麽舉岩。
不過她心知,以談惜歸的脾性,若非證據确鑿,也不會說得如此篤定。
“相關資料我沒帶回來。”談惜歸拿出手機,“我倒是拍了一些下來,你們可以看看。”
雲婷大致掃了一眼,眯起眼說:“當初他創辦舉岩,多半是想掩飾錢財來源,并令之合法化,只可惜沒多久,他就被奧萊曼拖進了伊諾力。”
“如果他想拿回舉岩,而當初的人又不肯轉讓,的确需要一筆數額不小的錢。”沈霏微很肯定,“不過如果是半船的份量,即便不是因為舉岩,想必他也不會放棄。”
“他在奧萊曼那應該打聽到不少事,知道我和十六撇不下你。”雲婷若有所思,“如果你在P國落難,或許我和十六已經被要挾到了。”
沈霏微回憶起班緒的話,“他似乎在打聽M城下個月的海上經濟會談,我未必會代表鎏聽出面,但如果是,難道他想在海上動手?”
舒以情冷漠一嘁。
“埃蒙科夫是在海上起家,那些錢和黃金也是在海上落到我和十六手裏的,那時要不是十六出現,我可能已經葬身魚腹了。”雲婷停頓。
她繼而恥笑:“如果是在船上,他肯定不會明着出手,聯會的人洽談合作,個個都是業界精英,那些人哪是他惹得起的。不過你們也別去就是了,那艘船說不定真的會出事。”
埃蒙科夫總歸不會親自當那個操刀者,也許他又雇傭了其他打手。
“我會設法讓埃蒙科夫收不到股份,也已經在搜集舉岩前期資金來源不正的證據。”談惜歸驀地出聲。
她的語氣太平靜,像是已經給埃蒙科夫定下一個無法翻身的結局。
雲婷愣住。
沈霏微心一沉,“埃蒙科夫不是幹淨人,但很多線索,就像當年三明口的事情一樣,早就被抹消了,好在如果舉岩出事,他身邊的人勢必會為保全自己四散奔逃,十一你看看能不能從那些人嘴裏套到話。”
“好。”談惜歸颔首。
雲婷沉默地看着這二人,久久才說:“在此之前,勞煩幫我找一艘船,不必等下個月,我可以立刻和他出海。”
“你要把那些錢給他?”沈霏微錯愕。
“小部分捐了出去,處理不了的那些,早就在海底了。”雲婷垂下目光,輕飄飄開口,“只是我來都來了,既然他想見我,就給他見一見。”
舒以情咬起湯匙,很輕地哧出聲,但在她臉上,連丁點愉悅也找不到。
沈霏微看向談惜歸,本意不是想談惜歸答應,畢竟有能令埃蒙科夫再入伊諾力的方法,就沒必要再生沖突。
但談惜歸應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