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本以為免不了一番周旋, 但在審問期間,沈霏微通過種種細枝末節得知, 談惜歸已将一切都安排妥當。
談惜歸甚至沒有真正出面,她做得幹淨利落,看似雙手不沾一塵,其實到處都是她的手筆。
舉岩的部分人為保全自己,火燒火燎地将埃蒙科夫供了出去,并直言自己受到過威脅和控制。
這一切有賴于,他們清楚此宗案件已超出最長追溯時效。
只是沒想到, 埃蒙科夫背後牽出了重大案件, 多家跨境銀行曾為不法分子轉移多筆非法收入,舉岩因此受到嚴查, 絕不會被姑息。
埃蒙科夫多年前隐藏的罪狀也被一一牽出,那可不是單在伊諾力監/禁幾年就能作數的,而他的同黨, 無一例外皆被拘禁。
游艇返航前的短短三天, 舉岩半數的管理層人員人間蒸發, 舉岩幾乎人去樓空,只剩下一個空殼。
從警局離開,臉頰上倏然一涼,沈霏微原以為是雨,仰頭才知道, 又下雪了。
她擡手去接, 餘光看見遠處路燈下有個身影一動不動, 望過去才知道是談惜歸。
都是在等, 但路燈下的影子變得那麽修長,已不像當年等她放學的小女孩。
當然, 沈霏微想,只要談惜歸願意,即便不再相像,也可以一直是她的女孩。
時限是永遠。
談惜歸的車就停在路邊,她遙遙看着沈霏微,良久才問:“你上車前,在沖我笑什麽?”
沈霏微又笑了,隔着道路和談惜歸說話:“我其實想過,會不會一到岸就能看見你,得償所願,所以就笑了。”
此時已是深夜,路上既無路人往來,也沒有車輛行經。
Advertisement
“怎麽。”沈霏微眼彎着,在路燈下微微縮起脖頸,“我笑太好看了?惦記這麽久。”
談惜歸嗯了一聲,走近擡手,掌心懸在沈霏微發頂上,“看到你笑,我就安心了很多。”
“提心吊膽好幾天?”沈霏微靠在路燈上。
談惜歸又嗯一聲,好像除了應聲外,再不會說別的話了。
“你是應聲蟲嗎。”沈霏微垂下眼笑。
“你說是,那就是吧。”談惜歸壓根不反駁。
沈霏微笑了很久,揶揄道:“以前在春崗的時候,你無依無靠,不得不跟着我,當我的學舌鳥和應聲蟲,現在改不過來了?”
談惜歸一愣,露出一個好像被诽謗的表情,不過那點驚急只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
她很認真地說:“和貧窮富裕無關,和年紀也沒有任何關系,我跟你,從來都是因為我願意。”
對方解釋得太過用心,讓沈霏微的揶揄顯得很孩子氣。
沈霏微喔了一聲,“那你的願意會有期限嗎。”
“沒有吧。”談惜歸回答。
“你好像不太确定。”沈霏微眼彎着。
談惜歸說:“有沒有期限,看你。”
多年前填滿心口的那個念頭又湧上前來,沈霏微想,再沒有人能這麽縱着她了。
沈霏微沒忍住,還是擁上前去,嘴唇抵在談惜歸耳邊說:“十一,我感覺春天來了。”
停格在春崗的那一個未來,得到了很好的延續,當年坐在方桌各面的四人,誰也無需為分別感到後悔遺憾。
“春天在哪呢。”
談惜歸颔首,垂在身側的手一動,像少女時候那樣,勾住沈霏微的手指。
當時是沈霏微在濛濛雨色中問出這句話,現在角色互換,竟從談惜歸口中道出。
沈霏微晃動兩人勾在一起的手,笑說:“在這呢。”
“那就是,近在咫尺了。”談惜歸得出結論。
身後傳來腳步聲,雲婷和舒以情也相繼出來。
雲婷打了個哈欠,看那兩人貼得奇近也不吃驚,只微微挑眉說:“怎麽不到車裏坐,在這裏站着,是特地拉給我們看嗎。”
有一瞬間,沈霏微很想撒手。
雲婷不服輸地拉住舒以情的手,嘴裏發出啧啧聲,“好像誰沒人牽一樣。”
但她話音剛落,手就被舒以情甩開了。
舒以情倦意滿臉,很吝啬地吐出幾個字:“累了,少煩我。”
沈霏微默不作聲地晃一下談惜歸的手,有點想笑。
“累了,回去吧。”雲婷瞄向那兩人的手,又啧一聲。
談惜歸沒做那個主動松手的人,要不是沈霏微先将手指抽回,她多半還會在路燈下站着,已不是雲婷能随意喊動的。
沈霏微打開車門,坐進車問:“你們有沒有被刁難?”
說完,她眼皮耷拉,疲憊感兜頭而來,車還未開,便已昏昏欲睡。
“如果有,也不可能出來得這麽快。”雲婷上車,“我和十六離職多年,更不用說這還是在A國的地界,許多事我們有心無力。”
舒以情不作聲地把雲婷往裏擠。
雲婷眼波一動,落在談惜歸身上,“是十一處理得很好。”
“埃蒙科夫後半輩子都只能在伊諾力島上度過了,他的資金起源算是一個引子。點燃後,不論是他,還是舉岩的許多舊事,都跟着被接二連三地炸出。”談惜歸說。
她啓動車,聲音放輕,接着說:“舉岩的工廠在半年前曾出過岔子,輸出了兩批不合規的材料,事情被壓了下來,材料一直沒被召回,甚至已經投入使用。除此外,還曾有員工在廠內失事,至今沒得到解決。”
車內很暗,雲婷看不清談惜歸的神色。
談惜歸淡聲:“相關資料,我已經托人交給媒體,誰敢碰舉岩,誰就沾得滿手腥,舉岩只會徹底匿跡,不會再有別的出路。”
雲婷往後倚靠,慢聲說:“埃蒙科夫的事,是我和十六當年疏漏了,對不住你們。”
“為什麽道歉,婷姐。”談惜歸平淡地問。
雲婷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索用詞。
“你們原本該過得很順利安寧,許多意外,都是我和雲婷在多年前遺留下來的。”
是舒以情的聲音。
談惜歸看向後視鏡,沒來由地說:“我是不是從來沒有說過。”
“什麽?”雲婷問。
寂靜中,談惜歸将心捧了出來。
“我很喜歡春崗。”
喜歡中心街區,喜歡雲上攝影,還有石板路和老苔藓,以及被包羅在內的光與影,人與事。
是這些紛繁而多彩的林林總總,構成了如今二分之一的她。
這是十一,第一次在雲婷和舒以情面前袒露自己的喜歡。
雲婷一怔,随之回過神。
從前便懂得照顧人的十一,如何會不懂愛,如何會抗拒說愛,她只是極少主動談及。
過會,雲婷嗓音低低地笑了,說:“我知道,我也很喜歡。”
沈霏微在迷蒙中聽見她們的對話,含混開口:“到哪了?”
“一會到了我喊你。”談惜歸很貼心地說。
沈霏微兩眼閉緊,徹底沒意識了。
後座又傳來輕飄飄的一聲啧,無需猜是誰啧出來的。
“婷姐,你們在這多呆幾天嗎。”談惜歸又朝後視鏡瞄去一眼。
雲婷意味深長地問:“嫌煩了?”
“不是。”
“本來也沒想來打攪你們,只是事情不處理,我和十六也安不下心。”雲婷環起雙臂,看向窗外絢爛燈光,“再說,如果不是事發突然,我和十六已經在下一個目的地了。”
“接下來你們打算去哪?”談惜歸又問。
雲婷拖長了語調說:“找個地方曬曬太陽,暫時還不想過冬。”
“過年的時候呢?”
“在金流見。”雲婷許諾。
談惜歸說好。
外面的街市已是萬籁俱寂,而翡翠蘭更靜。
春卧在沈霏微這邊院子的草坪上,見到車來,立刻起身輕吠兩聲,與車輪摩擦聲一齊撕碎靜谧。
可想而知,談惜歸這幾天也都是住在這邊。
談惜歸打開鐵門,将車停到庫中,坐着不動等沈霏微醒過來,而雲婷和舒以情早在車停好後,就相繼下車了。
雲婷又啧一聲,擺擺手往屋裏走,差點被飛奔而近的杜賓絆倒。
舒以情難得愛心大發,彎腰輕拍一下杜賓的腦袋,語氣淡淡地說:“怎麽一絆就要倒,是不是碰瓷。”
“好好好,我碰瓷。”雲婷幹脆攬下,還伸手作勢要牽舒以情。
舒以情還沒拍開她的手,她嘴裏就啊呀一聲,把碰瓷落到了實處。
副駕座上的人久久沒醒,車庫裏始終亮着光。
後來是手機忽然響鈴,沈霏微才驀然驚醒。她往身後摸了好一陣,才摸到座椅上那震個不停的手機。
談惜歸看過去一眼,然後把頂燈打開了。
沈霏微睡眼迷蒙,眯眼看了一陣才看清屏幕上的名字,沒想到竟然是費茕聲。
算算日子,費茕聲今天恰好從D城回來,大概還沒聽說海上的事。
舉岩倒是令半個商圈炸開了鍋,但關乎埃蒙科夫的種種,大約還要過幾天才會徹底公開。
沈霏微接了電話:“回來了?”
電話那邊,費茕聲有點不知所措地說:“怎麽回事,我落地才發了張自拍,霍醫生就說要請我吃飯。”
沈霏微将頭發往後腦抓,終于清醒了少許。
她猜,多半是她此前和霍茗說的那一番話奏效了,于是慢悠悠開口:“那你去呗。”
“可霍醫生又說她病了,胃口有點挑,讓我選餐廳,我選不好啊。”費茕聲一頓,“她怎麽突然就病了,我還想着裝病呢。”
沈霏微将屏幕一滑,特地去看看,費茕聲究竟發了什麽自拍。
原來不止一張。
數張不同背景、不同穿着的照片拼在一起,一看就是在外地那幾日拍的。
照片裏的人臉色挺好,笑容也很真切,壓根不像病着的人。
此前沈霏微跟霍茗扯的那一番關于費茕聲生病的謊,簡直不攻自破。
沈霏微那時說,費茕聲病還沒好就忙着外出了。
“我現在怎麽辦?”費茕聲問。
沈霏微嘆氣說:“你有沒有覺得這情節有點熟悉。”
“嗯?”
“又是請客又是生病的,這是霍醫生給的正确答案,你好好參照。”沈霏微好心提醒。
看對方結束通話,談惜歸才說:“是費茕聲?”
沈霏微推開車門,輕哼一聲說:“嗯,霍茗請她吃飯,她打電話問我主意,霍茗真應該謝我。”
談惜歸在後座拿了把傘,撐向沈霏微。
沈霏微端量着身邊的人,忽然擡手捏住傘邊,将之拉得更低一些。
夜色濃重,院燈不及她雙目明麗。
“十一,冬天的雪會吻過來,春天呢。”
春天啊。
屬于春天的,是雨,是風,還是花?
一個纏綿的吻,在傘下隐蔽地落在沈霏微唇邊。
“春天的我吧。”談惜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