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3
Chapter13
“我不是聖殿的騎士,
她也不是公主,
她只是我的野玫瑰小姐。”
***
弗諾曼特小鎮的重大變故,還要從聖女拉尼娜的“複活”說起。
這次事件發生的始料未及,并以不可逆的形勢迅速席卷了弗諾曼特小鎮,随着事件持續發酵,一直暗中膠着的三方勢力終于浮出了水面,互相看清了彼此的真面目。
在此之前,摩多學院一直蘊藏在靜水流深之下,而拉尼娜·唐內蒂的去而複返,無疑成了“塔狄娜計劃”之外的變數。
早在赫伊背離教會之時,摩多學院已經開拓了“塔狄娜計劃”,那個時候“塔狄娜計劃”還只有一個簡單的雛形,但拟定計劃的初衷卻矢志不渝——拯救被教會荼毒的無辜女孩。
摩多學院——弗諾曼特小鎮的最高學府——始建之初就遭到了教會的極力反對,只因在那個偏僻落後的時代角落,聖教堂的鐘聲和學校的讀書聲并不能兼容,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認知低下的弗諾曼特小鎮居民們對受教育呈現出十分抵觸的強硬态度,主體的冷漠使得辦學過程舉步維艱,為了能在弗諾曼特小鎮落地生根,摩多學院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教會妥協,教會步步緊逼,摩多學院一退再退,甚至讓出學院的行政權才得以喘息。
“塔狄娜計劃”從空想到理論,再從理論到現實的過程,也是摩多學院一步一個腳印将思想的種子落拓在弗諾曼特小鎮居民內心的過程,正所謂潛移默化才能根深蒂固,思想的革/命只有達到一定高度才能促成聚變,而這樣的結果,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則是必然的。
正是在這樣一個由無數字節堆砌起來的文明自由之城,赫伊遇到了許多志同道合的夥伴,讓她得以在泥濘之中窺見曙光。
由于赫伊特殊的身份,起初摩多學院并沒有完全接納她,他們提防教會的滲透,不得不警惕這個從聖教堂走出來的女孩,但他們很快就發現,這個長相與衆不同的東方女孩是多麽的超凡脫俗。
教會收養的孤女都天真爛漫不谙世事,一雙眼睛澄澈的像是拉姆拉措清泠溫潤的水波,神聖不容侵犯,即便最後她們沒有成為聖女,她們也是值得傾慕的對象,她們會在聖徒們的禱告聲裏,走向凝視她們的目光中,無私奉獻自己的一切直到生命的盡頭。
而赫伊·潘斐洛卻是一個張揚到有些野蠻的女孩,當然這并不是指她的性格,而是她的行事作風,她那一雙狹長的富有侵略性的眼睛讓她看起來孤傲而不近人情,可她沉寂的眼眸深處,卻好似簇擁着一團火光,把她漆黑的眼瞳渲染的異常明亮,摩多學院苦心孤詣的學者們都知道那是什麽,因為他們都是追逐着這團火光聚到這裏的。
當這個年僅十一歲的女孩公然挑釁胡克揚神父的時候,求賢若渴的摩多學院便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這麽難得的人才,于是赫伊·潘斐洛與摩多學院一拍即合,在教會的虎視眈眈下,摩多學院以溫和的态度接收了這個“年幼無知”的學生,代為管教,寬容大度的教會并不能和一個孩子一般見識,這件事情就只能不了了之,就這樣,赫伊順利進入了摩多學院。
在摩多學院學習了兩年,赫伊參與了“塔狄娜計劃”,從那一天起,赫伊時刻為實施計劃做着準備,很顯然,在她十七歲的這一年,“塔狄娜計劃”已趨近成熟,進入了計劃的尾聲,而讓現任聖女拉尼娜脫離教會的掌控,就是“塔狄娜計劃”的關鍵一步。
赫伊曾經也是聖女備選人中的一員,她熟知聖女制度,了解聖教堂的構造,知道在那個極端環境下如何洞悉一個少女敏感脆弱的心理,她是說服并幫助拉尼娜·唐內蒂出逃的最合适的人選,她不僅有足夠的智謀,她還有敏捷的身手,她規劃的聖女出逃路線絕對的萬無一失,雖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順利逃脫教會的追捕,但她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執行這項任務,因為這項任務的成功與否直接關系着日後“塔狄娜計劃”能否順利進行,所以,她必須不惜任何代價完成任務。
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值得慶幸的是,拉尼娜還記得赫伊這個兒時的玩伴。長大後的拉尼娜是一個溫柔而又孤獨的女孩,盡管她的身邊從不缺少狂熱的信徒,聖教堂裏的每一個人都對她格外的關照,可她依然覺得內心很荒蕪,她的耳邊總是萦繞着各種聲音,但她自己的聲音,好像沒有一個人能聽見,拉尼娜說她讨厭永遠只有一個格子的天空,沒有一只鳥兒願意在那裏停留,赫伊瞬間就什麽都明白了,這個善良純真的少女同樣向往自由,因此赫伊并沒有費多少口舌,就策反了聖教堂悉心培養的聖女。
聖女出逃後教會勃然大怒,為了懲戒教唆聖女背叛神明的異徒,他們給赫伊捏造了一條所有人都無法饒恕的罪名,并在摩多學院的公告欄上貼上公示,憤怒的信徒們将在弗諾曼特小鎮的中央廣場對亵渎聖女的罪人處以火刑。
赫伊當然不能坐以待斃,她穿着拉尼娜潔白的長裙混淆視聽,跑進了弗諾曼特暗黑的森林,她像一個無頭蒼蠅一樣在森林裏跌跌撞撞,身後是追捕摩多學院逃犯的衛兵,她看到憧憧樹影中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她覺得她該知道在午夜的森林裏出現的任何東西都不同尋常,這種時候她最好的選擇就是有多遠避多遠,但求生的本能讓她不顧一切地沖向那個人,她想,不會比被抓回去更糟了。
這就是赫伊和查德爾的初遇,她蓄謀而來,他不躲不閃。
他們的命運軌跡看似毫不相幹,卻又在某種程度上高度彌合,使他們産生交集的并不是獵物和捕食者之間的聯系,而是火刑架上的英魂,他們并沒有很深刻的羁絆,卻在靈魂深處得到了共鳴,那是來自時代的共鳴。
那個夜晚,傷重的赫伊回到弗諾曼特小鎮,她頭暈腦脹疏于防範,還沒來得及與同伴會合就被守株待兔的衛兵抓了回去,赫伊為了不連累同伴,在殘酷的刑訊下選擇了緘默,而所有的刑罰全部在中央廣場進行,圍觀的群衆毫不吝啬自己的口水,對着火刑架上的罪徒舐皮論骨,大義凜然的讓人望塵莫及。
查德爾藏匿在人群中看着這個無比堅韌的東方少女,荊棘叢林上嬌豔欲滴的野玫瑰,火刑架上堅貞不屈的傲骨,真是像極了曾經的蘭斯小姐,他想,他救她一次,就當他穿越時間的烽火也救了蘭斯小姐一次,這也許是他的動機,他想救她的心情無比迫切,就當這是他的動機。
行刑前一天的夜晚,準備劫獄的同伴親眼看到一個黑影悄悄潛入了聖教堂帶走了赫伊,他們是無比确信那個黑影就是弗諾曼特森林深處的吸血鬼,只有吸血鬼才會有堪比瞬移的速度,離奇的事情就這麽發生了,就在他們考慮要不要向血獵尋求幫助時,他們收到了赫伊“一切安好”的平安信。
此後的數十天,“塔狄娜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由于教會一直沒有放棄抓捕赫伊,可能是失去聖女的憤怒始終沒有得到平息,他們甚至找來血獵去探尋弗諾曼特森林深處危險的血族領域,這意味着赫伊不再适合暴露于人前,她在離開帕特裏克古堡回到弗諾曼特小鎮後就轉入到了地下工作。
然而正是因為血獵組織的介入,教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血獵組織意味不明的态度使得教會處在了一個非常被動的地位,血獵組織對教會的一面之詞表示懷疑,直言他們對聖女案的關心只是出于人道主義精神,同時也是對小鎮居民的安危負責,并沒有任何對聖女和聖教堂的不尊重,小鎮居民對血獵組織的高度信任讓教會不得不有所顧忌,只能與血獵組織迂回周旋,從而分散了對赫伊一方的關注度。
直到拉尼娜·唐內蒂的現身,弗諾曼特小鎮的居民們盛傳聖女複活,打破了這些天以來的僵持局面,教會也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盡管聖教堂的胡克揚神父親自出面稱教會之所以隐瞞真相,是怕歹徒再次對聖女下手,教會一直對聖女進行全力救治,希望大家理解教會的苦衷,但小鎮的居民們對教會産生了信任危機,教會模棱兩可的回答并沒有完全說服他們,血獵組織也表示要徹查聖女案的真相,局面一度混亂非常。
但教會依舊我行我素,他們以聖女精神恍惚為由将拉尼娜強行帶回了聖教堂,此前拉尼娜在小鎮中央廣場發表的有關聖教堂的針對性言論成了刺向教會的一把利刃,他們必須要親手斷了這把刃。
那一天,摩多學院召開了緊急會議——
——
沉悶的氣氛中有人開口說:“這是一個機會。”
漫長的沉默過後才有人接話:“我們暫時還不能暴露。”
有人附和說:“是的,是這樣的,如今正是塔狄娜計劃的關鍵時刻,我們如果暴露的話會很被動。”
另外一個人說:“如果不趁機捏住教會的咽喉,我們一樣會很被動。”
不知是誰嘆了一口氣:“拉尼娜回來對于我們來說确實不是一件壞事,但糟糕的是教會的動作太快了,我們完全來不及做任何準備。”
“那怎麽辦?”
問完這句話,會議室內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大家一籌莫展之時,赫伊站了起來。
大家紛紛望向她。
“我去。”她說。
“不行!”
赫伊話音未落,坐在她對面的一個少年當即開口反駁。
赫伊的目光轉向他,少年也站起了身,他緩和了語氣說:“你是這次事件的中心人物,你出面不合适,赫伊。”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詹西特,”赫伊說,“我并不是要去交涉。”
坐在長桌頭端的年長的夫人說:“如果話語權再次落回到他們手裏,這将對我們實施計劃很不利。”
赫伊接上她的話:“是的,薇奧拉老師,我想我出面很合适。”
“可是僅憑幾句似是而非的流言蜚語根本無法撼動教會的地位,你沒有辦法和那群人抗衡的,赫伊。”詹西特語憂心忡忡地說,“現在事态并不明朗,我們不知道大家對你是什麽态度,表面上你還是毒害聖女的兇手,這個身份本質上就很危險。”
“我理解你的擔憂,詹西特,”赫伊冷靜地分析說,“但我們沒有選擇了,他們的卑劣你無法想象,我很了解他們的手段,他們要重建威信,必然會把所有的罪條全部扣到拉尼娜的頭上,到那個時候我們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詹西特說:“可是……”
“我們需要輿論。”赫伊目光堅定地說,“我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催化劑。”
詹西特知道自己無法勸說赫伊的決定,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薇奧拉:“薇奧拉老師……”
薇奧拉低頭沉思了半晌,打開了筆記本,對衆人說:“拟定營救計劃。”
詹西特頹然跌坐回椅子上,難以接受地問:“為什麽……”
大家也都神色不忍地低下了頭。
薇奧拉安慰他說:“好了,親愛的,為了我們的女孩平安歸來,為了赫伊,你也要振作起來不是嗎?”
詹西特難過地抿緊了唇,看了看薇奧拉,又看向赫伊,赫伊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赫伊說:“你一直都是我最默契的搭檔,我需要你的幫助,詹西特。”
聽了赫伊肯定的話語,詹西特莫名紅了眼眶,他重重點了點頭,吸了吸鼻子說:“我不會給你拖後腿的。”
他的聲音裏明顯帶了哭腔,大家都被這個男孩的感性逗笑了,會議室的氣氛終于輕松了起來。
于是,摩多學院為營救拉尼娜拟定了詳細的方案,當然,這并不是一次簡單的營救,而是一場變革人心的冒險。
摩多學院的鐘樓上,赫伊站在欄杆邊吹着夜風,她的目光穿過重重夜幕眺望着遠方,弗諾曼特森林的方向。
“赫伊,我一猜你就在這裏。”詹西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赫伊轉頭看向他,說:“晚上好,詹西特,你怎麽過來了?”
詹西特從旁側的樓梯上爬上來,走到赫伊身邊,學着她的樣子把手肘搭在欄杆上,他神情憂郁,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模樣。
詹西特說:“晚上好……不,實際上我一點也不好,赫伊,我很擔心你。”
赫伊真誠地說:“謝謝你,詹西特。”
“哦,我的老天,我一點也不需要你謝謝我,”詹西特懊惱地說,“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妨礙大夥的計劃,但是,但是……”
“我知道,詹西特,”赫伊善解人意地替他說完了後面的話,“你不希望再有人為此犧牲。”
詹西特張了張嘴,随後低下了頭,說:“是,你說的沒錯。”
“嗯……”赫伊的目光投向遠方隐沒在夜色深處的森林,“但有時候犧牲是必要的。”
“越慘烈,”赫伊輕聲呢喃,“越容易讓人銘記。”
詹西特看着赫伊的略顯冷傲的側顏,只覺心頭一顫,他順着她的話說了下去:“我們身處歷史中。”
赫伊說:“總有一天,我們會把黑森林連根拔起。”
詹西特接道:“再把黑森林的沼澤全部填平。”
“我們為此立誓,至死不休。”
少年少女輕而緩慢的聲音随着夜風徐徐而去,厚重的天幕之下,正有銀月在破開層雲。
“你要給他寫信嗎?”一片寂靜中,詹西特忽然開口說。
赫伊知道詹西特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她緩緩搖了搖頭,說:“不了。”
“他的書我還沒有看完。”赫伊擡起手放到胸前,握住了頸間的血珀玫瑰,“我還想……”
赫伊說了幾個字沒了聲音,詹西特疑惑地看向赫伊,問:“什麽?”
赫伊輕輕笑了一聲,說:“想到他我總是想到‘浪漫’……我一直想用一句話來形容我們的相遇。”
詹西特好奇又禮貌地詢問:“我可以知道是什麽嗎,赫伊?”
赫伊的面色很柔和,漆黑的眼瞳中眼波流轉,她說:“那是一場驚豔繁華的邂逅。”
詹西特怔愣了一瞬,茫然了片刻後面露不解說:“在森林裏?”
“不,”赫伊說,“在薰衣草的花海裏。”
聽完了赫伊的話,詹西特有些感慨,他仰望着夜空說:“如果我們生活在和平的年代,我會很想認識一下這位吸血鬼先生。”
赫伊無聲笑了笑,沒有接話,兩人安靜地吹了一會夜風,赫伊拍了一下欄杆,說:“嘿,詹西特。”
詹西特被她吓了一跳,問:“怎麽了?”
赫伊擡手将被風吹到臉龐上的發絲挽到耳後,看向身邊的搭檔,說:“嘿,哥們兒,我的意思是,我想說,如果這一次我回不來了,你替我給他送一封道別信吧。”
“赫伊,別這麽說,你和拉尼娜都會沒事的。”詹西特神情嚴肅地說。
“唉……”赫伊趴在欄杆上,把腦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情緒又低落了下去,“還是算了,我和他讨論的問題至今也沒有結果,但薇奧拉老師說了,這就是人生的常态,我們要學會習慣,學會接受,學會自洽。”
詹西特也把頭墊在了胳膊上,他側着臉看着赫伊說:“赫伊,其實我之前也很自私地想過,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位吸血鬼先生能帶你走,你離開這裏,去哪都好,或者,你幹脆去尋找你的身世之謎,美麗的東方女孩,你應該回到你的東方去。”
赫伊被詹西特逗笑了:“這話真有意思,詹西特,你是希望我當個逃兵嗎,哥們兒?”
詹西特搖了搖頭,賭氣似的閉上了嘴。
赫伊嘆了口氣,說:“不久之前,也有人跟你說了很相似的話……我知道的,詹西特,你們都很愛我……”
赫伊站直了身體,看着詹西特說:“我也愛你們。”
詹西特愣愣地望着她,眨着被淚水浸濕的眼睛,難堪地把腦袋埋在了肘彎裏。
“好了,小男子漢,”赫伊拍拍詹西特的肩膀,“不早了,我們可不是吸血鬼,這個時候我們該睡覺了。”
詹西特先背過身用袖子用力地擦了擦眼睛,這才轉向赫伊,說:“保密。”
赫伊卻轉身下了樓梯,說:“我都替你保多少次密了。”
詹西特連忙跟上去,小聲哀求:“我求你……”
“再說吧。”
“求求你……”
……
今夜的晚風格外的溫柔。
***
“我已經在夢裏,
與你相遇又重逢,
數不清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