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4
Chapter14
“弗諾曼特森林廢棄的教堂裏,
伫立着一架年久失修的古舊鋼琴,
缺失的琴鍵處鑲嵌着木塊,
滄桑地把歲月刻進了失落遺跡,
我第一次彈奏它也是最後一次彈奏它,
音符綻放流逝,
殘破的律調以不可承受的推拒力,
把我們獻給了生命的最終章。
至此,我筆墨窮盡,
再寫不出一個字。”
***
明知是一個陷阱,赫伊還是奮不顧身地往裏跳。
因為在這個陷阱的外面,還有一個更大的陷阱。
但她不是餌,她是他們作繭的縛。
*
如果說拉尼娜的叛逃讓一直安于一隅的教會勃然色變,那麽拉尼娜的“回歸”則徹底觸動了教會的底線,他們無法容忍一個叛徒堂而皇之地待在聖教堂,盡管他們對外宣稱聖女是受害者,但聖女的背叛讓他們怒不可遏,聖女聖潔的靈魂已然受到玷污,肮髒的靈魂必須接受正義的審判。
與此同時,聖女将作為教會的傀儡最後一次為教會完成應盡的使命,但她的靈魂和□□都不再有資格接受崇高的仰望,她只能匍匐在地,供所有曾經信仰她的聖徒們蹂躏踐踏,這就是背叛的代價。
摩多學院營救拉尼娜的方案,也是赫伊的任務,更是保證“塔狄娜計劃”後續能否順利實施的關鍵,赫伊要在教會操縱聖女成為陰謀的締造者之前,把教會的一切惡行全都捅到光明之下。
所以,在政治立場上,赫伊“毒害”聖女的兇手的身份敏感而又搖搖欲墜,如此混亂而又草木皆兵的時刻,只要她撞開聖教堂的大門讓所有人看見聖光之下的茍且,那謠言便能不攻自破。
經年的壓迫下,一旦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穿透聖教堂的隔膜,虛僞的祈禱聲就會顯現出端倪來,人群之下的吶喊聲便會像傾瀉的山洪一樣,沉默時蓄勢待發,爆發時震耳發聩!
即便教會的根基非一日可撼動,但曝于日光下的陰霾終有被驅散的那一天。
赫伊不知道自己在這場變革中充當着什麽角色,但她一定是“塔狄娜計劃”的開端,她始終堅信着并堅定地将自己置身于風暴中心,成為點燃風暴的最渺小也最熾熱的烈火!
這是一次面向弗諾曼特小鎮全體居民的公開透明的行動,我們都知道,教會是如此的享受萬衆矚目的感覺,那麽這一次,摩多學院傾情獻禮,赫伊·潘菲洛領銜演出,全民觀瀾。
*
——聖女拉尼娜的“複活”是一個巨大的陰謀!毒害聖女的兇手不是兇手!真相到底是什麽?!黑森林祭祀是否能夠順利繼續下去?!弗諾曼特小鎮需要一個完整的聖女!我們的信仰不容質疑!一切反叛的聲音都是陰謀!
*
随着弗諾曼特小鎮居民質疑聲的高漲,血獵組織強行入駐內城,教會不得不暫時中斷對拉尼娜的制裁,然而這并不意味着教會的妥協,相反的,倨傲的高位者絕不會容許自己的權威受到挑釁,因此,外界越是質疑,他們越是猖狂,他們對聖女的懲戒仍在繼續,并且變本加厲,他們将在聖教堂向全民公開對所謂叛徒的處置。
就在形勢急轉直下之時,教會自以為是地提前構陷聖女的計劃,實則正中摩多學院下懷;教會毫無顧忌地抛出誘餌,看似勝券在握,殊不知已然步入摩多學院的圈套之中。
赫伊強闖聖教堂,“塔狄娜計劃”正式實施。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傾軋而下。
就世界整個大環境而言,這場事變,大概無一人能在時代的蹂躏下得以幸免。
***
在聖教堂發生小規模的暴動還沒有轉化為整個弗諾曼特小鎮的大規模暴動的時候,弗諾曼特森林深處帕特裏克古堡的地牢裏,查德爾收到了一封來自詹希特的求救信。
查德爾曾一度讨厭宿命論這個說法,可有的時候他不得不被迫着承認,他們的命運真的像是緊緊咬合在一起的齒輪,牽一發而動全身,就像整個大時代的命運,它是由無數個人生軌跡交錯疊繞穿行成的大網,他們早已密不可分。
查德爾逃出地牢的那個夜晚,是赫伊最後的戰鬥。
教會的陷阱源自聖教堂漆黑的囚室,赫伊不是戰士,她憤怒的刀鋒只因為女孩悲戚的眼淚而利刃出鞘,為了她的女孩們,她野蠻而瘋狂!
是的,她把刀指向了聖光之下無盡的黑暗——
——
拉尼娜怎麽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失去為人的權利。
那些信仰她敬重她、視她為神明的聖徒們曾一度虔誠地跪拜在她的腳下,只願求得她一絲垂憐,而如今,他們卻變成了暴虐的野獸,親手撕毀她的翎羽将她扯下雲端踩入泥沼。
黑暗吞沒了她所有感官,身上刑罰的傷口和折辱的疼痛就被無限放大,她蜷縮在角落,痛苦而絕望,有那麽一時半刻,她也曾後悔自己放棄自由回到弗諾曼特小鎮,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拼了命地争奪聖女的頭銜,又為什麽渴望自由卻還要自我束縛,所有的一念之差都找不到一個清晰的答案,所以她從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麽,無論是堅守聖教堂還是逃離聖教堂。
直到那個給予她二次生命的少女一刀斬斷了撕扯着她的手臂,少女來時帶了一束光,所有的罪惡在那束光中無處遁形,鮮血淋漓中,她驟然看清了污濁之下的道路,她在坍塌的廢墟中重新拾撿起了破碎的信仰,少女無時無刻不在迸發着堅韌光芒的眼睛告訴她,她就是為此而“複活”的。
赫伊給了她第三次生命。
“赫伊,我給你們添麻煩了是嗎?”
“不,拉尼娜,你做的很好,”赫伊踢開地上的屍體,把瑟縮着的拉尼娜摟進了懷裏,溫柔地說,“你不知道,你幫了我們大忙,你真的很勇敢,親愛的。”
“對不起嗚嗚嗚嗚……”拉尼娜躲在赫伊的懷裏悶聲嗚咽,“我不想連累你嗚嗚嗚……”
赫伊輕撫着拉尼娜顫抖的背脊,把自己的鬥篷披到女孩嬌小的身軀上,遮住了她滿身傷痕。
赫伊說:“不要說對不起,拉尼娜,犯錯誤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我們,該道歉的是那群愚昧無知的蠢貨,他們會為此付出代價的。你相信我嗎,拉尼娜?”
拉尼娜從赫伊懷裏擡起頭來,紅着眼睛堅定地點了點頭:“我相信你,赫伊,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從前是,現在也一樣。”
赫伊擡手為拉尼娜戴上鬥篷的帽子,再仔細地替她把系帶系好,随後将一把匕首塞進了她的手中。
“拉尼娜,你一定要活下去。”
拉尼娜怔怔地望着赫伊,不明所以:“赫伊?我們會一起活下去的,不是嗎?”
赫伊笑了笑,說:“聖女大人,現在外面兵荒馬亂,所有人都在等着你表态,比起教會,弗諾曼特小鎮的居民們更關心聖女的安危,你能明白嗎?”
“他們不是喜歡陰謀論嗎?那我們就成全他們。他們既然喜歡操縱一切,操縱你,那麽你反過來也能操縱他們,”赫伊把拉尼娜從地上扶起來,隔着帽子摸了摸她的頭,“聽着拉尼娜,從現在開始,握緊你手中的刀,我就是你的敵人。”
“我們得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衆怒。”
***
聖教堂俨然是一個巨大的囚籠,赫伊和拉尼娜奔逃在囚籠中,做着困獸猶鬥。
不明真相的聖徒們迷茫地看着這一場追逐游戲,卻在看見聖女持刀刺向赫伊的時候群情激憤,局勢陡轉。
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弗諾曼特小鎮,摩多學院的學生們迅速組織了示威游行,煽動群衆直面教會,教會惱羞成怒,不顧輿論危機,對赫伊和拉尼娜進行全面獵殺。
砰!
“他們有槍!”
砰砰砰!
“赫伊——!”
赫伊猛地向前栽倒,連帶着拉尼娜也撲倒在地。
赫伊卻一刻也不敢停留,強忍着劇痛爬了起來。
“赫伊……”拉尼娜扶着赫伊,聲音抖的不成樣子。
赫伊艱難地轉過頭看了一眼肩上的槍傷,鮮血成股成股地往外湧,她嘴唇發白地倒吸一口涼氣,推搡着拉尼娜繼續向前跑:“沒傷到要害,走!”
“打她們的腿!快!”
赫伊錯開一步,擋在了拉尼娜的身後。
砰——
砰砰!
一顆子彈正中膝彎!
赫伊撲倒之前一把将拉尼娜推到了牆後,子彈全部射進了牆體裏,炸開一片碎石粉塵。
“別過來!走!記住我說的話!”赫伊紅着眼吼住了拉尼娜,驚恐的女孩愣愣地看着血泊之中狼狽的少女,“只有你走出這道門,我才不會輸!拉尼娜·唐內蒂!你的身後,還有無數困苦的女孩需要你!”
拉尼娜搖着頭,早已淚流滿面:“不,赫伊,赫伊,我不能……”
赫伊扯了扯嘴角,扶着牆用一條腿站了起來,她說:“你看到了,我也割掉了幾個蠢貨的腦袋,一點兒也不虧……我攔住他們,拉尼娜,離開這裏,讓我完成我最後的任務,好嗎?”
拉尼娜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深深地看了赫伊一眼,在她溫和的眼神下,拉尼娜忍住洶湧的淚水,決然轉身而去,她越跑越快,帶着赫伊所有的期冀,奔逸絕塵。
“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赫伊看着拉尼娜的背影在心中默念:
我們會勝利的。
***
赫伊被釘在了十字架上,生鏽的長釘穿透腕骨牢牢地紮進橫木,森然的孔洞漫滲着黑紅的血滴,連成血絲直墜而下,她胸前的鎖骨上也角度刁鑽地釘着兩枚長釘,大量的鮮血将她的前襟染得猩紅刺目,已看不清衣服本來的面貌了。
她的肩頭一片粘稠的血紅,肩上的槍傷不斷地往外滲着血,血流順着十字架流淌到了地上,把聖教堂光滑潔淨的大理石地面染的斑駁淋漓。
她受傷的那只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褲子被血液洇濕粘黏在皮膚上,鮮血從褲管滴滴墜落,濺在地面的血泊中激起一朵朵綻開的血花。
神父胡克揚在前面來回踱步。
不知過了多久,胡克揚猛地一下頓住腳,在赫伊面前停了下來,這個身材瘦削,面容慈祥的男人穿着板正的長風衣,棕色的頭發梳的一絲不茍,他雖然神情嚴肅,但仍舊給人一種很溫和的感覺,即便他站在鮮血淋漓的刑罰現場,也沒有沾染上一絲一毫的戾氣,一身僞面人皮穿的惟妙惟肖,赫伊都看不出破綻。
胡克揚擡頭看向十字架上面色蒼白的女孩,長長嘆了一口氣,他搖了搖頭說:“可憐的孩子,看看這滿地的鮮血,真叫人心疼。”
赫伊冷哼一聲,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胡克揚。
“你為什麽不懂得感恩呢,孩子?”胡克揚面露失望,“你一點都不感念教會的養育之恩嗎?赫伊·潘菲洛?”
赫伊眨着被冷汗濡濕的睫毛,扯了扯嘴角,說:“我很是感念,神父大人,我做夢都想送您一份大禮,雖然中間出了岔子,但好在……不辱使命。”
胡克揚的嘴角肉眼可見地抽了抽。
“你想當英雄是嗎,孩子?”胡克揚向旁邊伸手,站在角落的一個修士立馬将一枚長釘遞到了胡克揚的手裏,“你知道的,聖教堂的聖女,為了廣大的信徒們不惜奉獻自己的每一個聖女,都是英雄,而你,頑劣的孩子,你不但背叛主,背叛信徒,背叛我們,放棄了當英雄的機會,現在還要剝奪其他孩子當英雄的機會,你的無知不僅害了你自己,還害了我們的聖女,我們無法寬恕罪惡的靈魂,你要為自己的罪惡付出代價。”
赫伊半阖着眼眸,落在胡克揚身上的目光幽深難測,她看着他不斷張翕的嘴唇,笑了起來。
胡克揚皺起了眉頭,不明所以:“你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忽然想起來……上回拿着錘子砸你腦袋的場景……”赫伊彎着嘴角說,“太可惜了,沒有砸到,不然……我一定能載入史冊……咳咳咳……”
聞言,胡克揚的慈眉善目差點崩了,他咬緊了後槽牙才沒讓表情垮下去:“看來你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孩子,你還想等着同伴來救你嗎?我告訴你,沒有機會了,因為主不會讓你見到明天的太陽。”
“哦,是嗎,那真是太感謝了,上帝,”赫伊半掀的眼皮充滿了嘲諷,“但可能要讓你失望了,神父大人……我并沒有同伴,如果硬要說的話……我的同伴不是你們嗎?胡克揚神父?”
胡克揚終于拉下了臉,他先在胸前劃了個十字,而後握着長釘的手一擡,将銳利的釘子抵在了赫伊的腹部,他惋惜地說:“你是一個很漂亮的東方女孩,本來你才是聖女的最佳人選,只可惜你的眼睛太狡猾了,可惜,可惜啊……”
噗嗤——!
胡克揚的手驟然發力,手背上青筋暴起,下一秒,長釘直直地刺進了赫伊的腹部!!!
鮮血噴濺而出,順着長釘往下流淌,胡克揚仍不停手,扭動着長釘一點一點地錐進赫伊的腹腔,直到穿透腹部,整個長釘沒入她的身體,只留下一個被鮮血浸透的鏽住的釘頭。
赫伊冷汗如雨下,慘白的臉色透着灰敗的青,她咬爛了唇才沒有叫出聲,痙攣的疼痛讓她近乎休克,但意識很快又被痛感神經喚醒,她分不清自己是清醒還是恍惚,腦子裏好像有無數神經元在振奮跳動,而後分裂拉扯,再盡職盡責地傳導給她的身體各處,直令她痛不欲生。
“哼,倒是有點骨氣,”胡克揚嫌惡地甩了甩沾上鮮血的手,一旁的修士即刻遞上一塊浸濕了的手帕,胡克揚仔仔細細地将手指上的血跡擦拭幹淨,看着奄奄一息的女孩說,“你放心,你不會那麽快就死去的,你還要在聖教堂對着真主忏悔你的罪惡,直至鮮血流盡。”
“好好享受你最後的生命吧,可憐的孩子。”
胡克揚轉過身,對身邊的修士說:“還有一根釘子,午夜十二點的時候,由你來懲戒這個沾滿罪惡的靈魂。”
修士的神情很是興奮,恭恭敬敬地說:“這是我的榮幸,胡克揚神父。”
胡克揚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他瞥了一眼滿地的鮮血,說:“哦,對了,叫幾個血獵過來,以防又有什麽髒東西玷污了聖教堂。”
修士有些為難:“可是,他們好像并不怎麽聽我們的話。”
胡克揚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說:“告訴他們聖教堂裏關着聖女案的真相,他們會來的。”
修士似懂非懂,點頭應道:“好的,胡克揚神父,我會将您的意思傳達到的。”
“最好能獵捕到一只吸血鬼,這樣……”胡克揚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我們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那如果,沒有什麽吸血鬼呢?”修士膽顫心驚地問。
胡克揚邊走邊說:“沒有也沒關系,你忘了嗎,我們可不只有一個聖女。”
赫伊嗡鳴的耳邊傳來吸血鬼三個字,她模糊的雙眼目無焦距地看向胡克揚離開的方向,無聲地張了張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唇。
查德爾……
好想,再見你一面。
她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意識越來越昏沉,可是疼痛卻讓她無法徹底昏迷,以至于她一直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态,煎熬地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赫伊。
誰?
赫伊,赫伊……
誰在叫我?
野玫瑰小姐。
查德爾……
醒醒,我的野玫瑰小姐。
赫伊睜開了沉重的眼皮,無法聚焦的目光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久違的吸血鬼先生。
“查德爾,我夢到你了。”
“不是夢,赫伊。”
我來履行契約的承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