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三十八
到了午飯的時間, 葉夫人叫顧言真和謝寒下樓吃飯。直到真正坐到桌前,顧言真終于知道了為什麽李予剛才要落荒而逃。
他看着滿滿當當一桌的菜:“……”
此時葉夫人坐在當家主位上,笑容滿面的招呼顧言真, 柔聲說:“小真多吃些, 別客氣。”
“……好。”顧言真點頭, 勉強拿着筷子無措躊躇,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筷子應該往哪個盤子裏伸。
乍看那些精美的瓷盤裏擺放的食物其實也沒什麽大問題,既沒有被燒糊也沒有烤焦, 稱得上一句色相好。
青菜綠油油,豬肉白花花, 藕粉米香, 葉夫人的确下了一番功夫的。
然而正所謂“聚是一團渣, 散是滿天星”,這句話用在今天的餐桌上剛剛好。
西紅柿炒紫甘藍, 櫻桃菠蘿炖白菜,韭菜皮蛋涼拌海參……
顧言真活了快三十年,頭一次在飯桌前無助的像個孩子,拎着筷子半晌茫然無措,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全是沒見過的菜式。
謝寒在旁默默嘆氣。
葉夫人什麽都好,幾乎堪稱完美,好像這世上就沒有她辦不成的事,人設放哪裏都是妥妥的大女主,什麽都難不倒她。
除了做飯。
她仿佛天生就沒有點亮這個技能,偏偏又對做飯這件事很有興趣, 每當她雄心壯志自信滿滿親自下廚,當天的飯桌上他和李予之必定埋頭, 一吃一個不吱聲。
誰也不懂葉夫人為什麽在做飯這件事上總有那麽多奇思妙想,就喜歡把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食材扔一起煮,美名其曰要獨創一個新菜系,全然不管別人吃了感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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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夫人下完廚心情不錯,顯然對自己的傑作滿意的不得了:“偶爾我也會想像別人家普通媽媽一樣,可以每天親自給孩子們下廚做點好吃的補補身體,可惜我總是很忙。”
“……您辛苦。”顧言真對着一桌菜實在找不出話硬誇,此刻的他正焦慮的和面前盤子裏那條死不瞑目凸着眼睛和自己對視的鲈魚四目相接。
他替這魚死得不值。
饒是這麽多年早已習慣了葉夫人時不時無處安放的“母愛”,謝寒卻也不是每次都吃得下她那些黑暗料理,所以他猜挑食難養的顧言真更甚。
他悄悄給顧言真使眼色讓他随便應付,待會吃完找機會開溜。
顧言真看懂了他的眼神,捏着筷子勉強夾了塊魚肉到嘴裏。
酸得他天靈蓋都被撬開了。
他面無表情的想着,有時候吧……
這個母愛稍微收斂點,也不是不行。
一頓飯勉強吃完,顧言真當即表示不打擾葉夫人午休,帶着謝寒急匆匆出門,兩人跑得比李予之還快。
上車後顧言真發動引擎,柔聲道:“沒吃飽吧?我帶你去陳哥那裏加餐。”
經此一事,他算是知道為什麽謝寒不挑食好養活了。
原本今天出來,顧言真就是準備要帶他去陳哥那裏,畢竟結婚的事還沒有知會他們一聲。
“是上次的私房菜館嗎?”謝寒眼睛一亮,也不免期待起來:“我喜歡他們家的菜!”
到了陳氏私房菜門外,韓姐正在和店裏的夥計對賬,擡頭見到他倆驚喜的走過來:“你們怎麽忽然來了?”
“韓姐,有吃的嗎?”顧言真很是不好意思,“我們有些餓。”
這會兒已經過了飯點,可是韓姐馬上點頭:“有的有的!後廚剛好還有些活蝦,兩條黃鳝,還有你陳哥剛鹵好的肘子呢。”
“然後我再拍個黃瓜,涼拌海蜇,你們小酌一杯。”
顧言真點頭說好,又對謝寒說:”你在這歇會,我去後廚陪陳哥說說話。”
“好的。”謝寒貌似乖巧點頭,在一樓大廳椅子上坐下。
韓姐給他倒了杯檸檬水,笑盈盈坐了下來,道:“你是叫小謝吧?好久沒見你來了。”
謝寒邊點頭邊接過她遞來的杯子,低頭輕啜一口,淡淡的檸檬味在嘴裏蔓延,泛着絲絲酸意,又有些莫名甘甜,很好喝。
韓姐雖是粵東那邊的人,可是性子非常爽利,也很能聊天,即便謝寒這樣讨厭和人東拉西扯的人也不覺得她煩。
聽韓姐說起以前的事,謝寒撿了個空當好奇地問:“韓姐,你們和顧言真是怎麽認識的?”
從對話中聽得出,韓姐過去的生活不算好,又是半道來的首都,且他們夫妻年齡比顧言真大了近二十歲。
這樣巨大的差距,顧言真和他們到底怎麽成為朋友的?
這句話像是一個開關,韓姐臉上的笑容忽然僵直,神情肉眼可見的迅速消沉,眉眼也垂了下來。
謝寒莫名,反複想了一會兒,自覺沒說錯什麽話。
“如果不方便……”他話說到一半,以為不經意得罪了人,畢竟是顧言真的朋友,他不想讓他難做。
韓姐于是又開口了,只是明顯強顏歡笑,又仿佛是努力開解自己,解釋說:“對不住,小謝。我剛才有點失态,不是你的錯。”
“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我只是……”說到這她的眼裏隐隐泛起淚光,不住呢喃道:“小顧,小顧真是好人吶……”
她永遠記得三年前的那個深秋。
“我曾經有個兒子,讀書可好了。”韓姐努力壓抑着難過,說:“我和他爸老家在農村,經濟條件不是很好,也只有這麽一個兒子。”
“可是我的勇仔很争氣。他讀書特別用功,從小到大幾乎沒怎麽花過錢,光是各種競賽就拿了不少獎金。人人都誇他将來肯定是有大出息的,我和他爸在鄉裏親戚那裏不知多有面子。”
“可是後來……”
謝寒知道,凡是用“可是”來轉折的故事,大多都是不幸的。
韓姐的勇仔上大二那年被查出腎衰竭,老家所有醫院都跑遍了,最後他們夫妻咬牙賣掉房子,帶着兒子一路北上到首都,希望在這裏找到最後的生機。
當時他們才從醫院出來,最後一絲希望被斷送,韓姐情緒失控,沖動之下想要一頭撞死,陳哥拼命的想拉住他,沒想到剛好顧言真的車在那時路過。
本以為他們夫妻是故意訛錢,顧言真很嚴肅的警告他們這樣不道德,又見他們像是真正有困難的樣子,到底還是留下了幾百塊,勸他們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
韓姐崩潰的坐在地上大哭,說她兒子都要死了,要錢有什麽用。而後顧言真才從哄着眼眶的陳哥那裏得知事情經過。
顧言真不知想到了什麽,獨自在旁邊站了許久,然後說他可以幫忙。
“後來他真的幫我們聯系到了柳醫生。柳醫生也是個大好人,給我們很快就找到首都最好的醫院,又請了最好的專家會診,顧總還墊付了所有費用。”
“我們把勇仔安頓好,小顧還主動要求做配型,看看他的腎和勇仔适不适配。”
聽到這裏,謝寒擰眉。
他不理解顧言當時的真所作所為。
如果說車子碰了人,出于同情給點錢又主動幫忙找醫院墊付醫藥費,勉強說得過去。
但是才認識幾天的關系,卻願意去配腎,這是不是太聖母了點?
謝寒覺得以顧言真的心性,怎麽也不像是會無腦善良的樣子。
“我當時和你一樣想法,根本不相信世上還有這麽好的人。”韓姐眼裏噙着淚,又說:“我沒讀過幾本書,但是也知道知恩圖報。”
“小顧和我們非親非故,又是集團大總裁,他幫忙出錢出力,我們夫妻倆已經感恩戴德,又怎麽敢要他的腎。”
謝寒沒說話,只問道:“那……配型成功了嗎?”
這話問了也是白問。
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剛好他們夫妻走投無路,剛好顧言真路過,剛好他的腎就和勇仔的匹配上。
韓姐搖頭:“沒有。後來醫生答應,如果有合适的□□會第一時間告知我……可是我的勇仔沒能撐到那時候。”
“下葬那天小顧也來了。”韓姐擦了擦眼淚,哽咽着說:“他說他很自責。”
“再後來我才知道,小顧的哥哥也是死于腎衰竭。”
謝寒渾身一顫。
“小顧跟我們說,他哥哥死的時候和勇仔差不多大。所以那天碰到我們,他才決定幫忙。”
“葬禮過後我和他爸不知該去哪。老家房子也賣了,還欠了親戚不少錢,我們就打算在首都打工還錢。”
“小顧聽說我老公年輕學過廚師,就出主意幫我們開個小飯店,也算是讓我們在首都有個落腳地。”
韓姐話語間滿是對顧言真的感激,她說:“雖然我沒有了勇仔,可我一直覺得,小顧是上天派來給我們的救星。”
這些事顧言真從未與謝寒說過。或許因為他們認識的時間還不長,又或者他不想再舊事重提,徒增傷悲。
謝寒沉默不言,在心裏卻又默默認同韓姐的說辭。
對他來說,顧言真的确是上天派來的。
只是他不懂,同樣一個人為什麽要出現兩次。
恰好顧言真從後廚出來,察覺他倆氣氛低落,走過來小聲問:“怎麽了?”
韓姐回神快速擦去眼淚,臉上重新堆出笑臉:“沒什麽,我跟小謝聊天呢。”
“我去後廚幫忙,你陪他坐坐。”
顧言真目送她離開,轉頭對謝寒道:“你們剛才聊了什麽?”
“……沒什麽。”謝寒隐瞞了下來。
從韓姐那裏知道這件事,他又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拿出來追問,讓顧言真傷心難過,他故意轉移話題問:“飯好了嗎?”
他不願意說,顧言真猜得到:“你都知道了?”
謝寒點頭。
“我哥哥的事,有時間我會慢慢跟你說。”顧言真在桌下握住他的手,真誠的說:“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我以後都會告訴你。”
謝寒悄悄反握住他的手,回想起顧言真那天翻看相冊時溫柔哀傷的眼神,心中湧出一些好奇。
顧言真的哥哥,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