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娜娜
娜娜
塞尤爾對萊茵特別感興趣,“媽,萊茵好漂亮啊,一點也不像媒體裏說的那樣,是荒蕪貧瘠的國度,而且我覺得萊茵人也沒有媒體裏說的那麽壞,他們中也有好人。”那個為她解開感情難題的梅菲斯特,那些邀她跳舞的男孩子們。凱瑟琳看着女兒年輕歡樂的臉,想,也許她就是注定會喜歡這裏的。萊茵王宮與十年前她離開的時候并無太多分別。十幾年前,她嫁到萊茵,來到了這個傳說中黑暗森林與惡龍的國度,遇到了塞尤爾的父親。
如果不是他發動了戰争,那和她結婚的,應該是她的戀人,她會穿着穿着繡着白玫瑰的禮裙,在教皇的應允下,成為一個将軍的妻子,而非萊茵的王後。他們的婚禮上,她陷入了短暫的幻想,而後被疼痛叫醒,梅菲斯特掐她的手,說:“我,諾亞的凱瑟琳,與萊茵的梅菲斯特,結為夫妻。”凱瑟琳擡頭,他是她國家的宿敵,可她要嫁給他,她要在此許下一個承諾,從此以後,永別諾亞。
而那個人在她離去之後,也消失在萊茵的宮廷。
十幾年前,柯蒂利亞繼凱瑟琳,成為了萊茵的新王後,那位王後高高在上,蔑視他這位君王。那一刻,梅菲斯特忽然察覺到了一種叫命運的東西,曾經他是不可一世的國王,也不過是這世界的一個棋子,遵循應有的軌跡,讓世界向既定的方向發展,大勢所趨。那一刻他明白了他這一生的意義所在,于是在一個未免的清晨,梅菲斯特離開了王宮,抛下了三個孩子,回到了和妻子相愛的地方。
而如今他終于回來。他的女兒來來到了他的宮廷。塞尤爾剛滿十八歲,梅菲斯特看着她,幸福和喜悅溢在臉上,她是如此的美麗,如此的開心,她擁有一雙陷入愛情的眼睛,那是她的母親不曾有過的。她繼承了他的黑發黑眼,繼承了她母親的輪廓,她是一位公主,儀态優雅如雕像,她笑起來帶着孩童的甜美,而梅菲斯特也在這晚宴上看到了他曾經的妻子。
她側着身子,看着自己的女兒,她的美貌,她眉骨到鼻梁的曲線,玫瑰似的嘴唇,都和年輕時一模一樣,甚至更加美麗。
梅菲斯特栖身向前:“這位小姐,能否和我跳一支舞呢?”
凱瑟琳轉身,看到一雙黑色的瞳孔,加納深沉的夜晚下,萊茵失蹤已久的君王,站在她面前。
男人穿着黑禮服,黑色短發,眼角笑起來有皺紋,已然是中年模樣,可是,再次見到這個人,凱瑟琳腦海裏的,竟然還是當年意氣風發時的他。萊茵的君主,她曾經的夫君。她和他在這宮殿裏度過了七年的日日夜夜,可是,再見到他,凱瑟琳口不能言,她什麽都不能做,連敘舊都不能。
他們靜靜地對視,他離她這麽近。他們對視,他的眼神沒有變。又是這個宮廷,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她還是當年來聯姻的諾亞公主,他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君王。他黑色的眼睛在水晶燈下閃爍,一如星辰。
凱瑟莉:“都說萊茵君主早已離開了王宮,看來,傳言都是莫須有的事。”
梅菲斯特彎起眼睛:“我已經不是萊茵的君主了,安德魯會繼承這個位置。當初你離開後,我也走了,沒有你陪在我身邊,君主的位置坐的着實是無聊,你離開我後我才發現,權力不過是過往雲煙,與愛人度過的時間,才是最珍貴的,于是我回到了羅布村,我們相遇的地方,開了家酒館,生意還不錯,有時間,來我的酒館坐坐?”
凱瑟琳沉默了,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的話,于禮儀,她不能拒絕這并非無禮的要求,于過去,她也不能同意他的邀約。
梅菲斯特接着說:“我們的婚姻,是我的一時興起,而這場婚姻,是為了和平。”梅菲斯特看到舞池裏,和聖女一起跳舞的塞尤爾,露出了微笑,凱瑟琳微微睜大眼睛,她經歷過他的殘暴,經歷過他魔鬼般誘人的陷阱,卻第一次發現了他身上溫和的一面,好的一面。——他知道了,他知道塞尤爾是他的女兒。而他的眼睛又看向她,十分迷人,他說:“凱,我們和好吧。”
晚宴這麽多年輕女孩,卡爾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卡德小王子身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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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和卡爾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女人不屬于她們的世界,沒有王室和貴族的養尊處優,卻淩然于衆生之上的那個眼神,十分有趣。
女人看着比王子年長幾歲,黑色短發,眼睛紅紅的,紅寶石來形容也可,但鴿子血也許更合适。她穿着黑色的款式簡單的禮服裙,不像其他的那些貴族女孩,用珍珠和綢緞把自己點綴成移動的巨大蛋糕,她胸前別了一朵紅玫瑰,更襯得她的皮膚白皙,她脖子上帶着紅寶石和鑽石鑲嵌的項鏈,她的頭發像是簡單的黑色。
短發?是新貴?傳統貴族家的女兒從不會留短發。
那珠寶戴在她的脖子上,和她一樣耀眼,卻不像裝飾,而是枷鎖,像血淋淋的傷口。
雖說是王子的女伴,兩人之間卻并無暧昧之色。——畢竟,誰都知道,卡德小王子喜歡男人。雖在小王子身邊,女人的視線也從未在卡德身上停留,她掃視晚宴,仿佛要記下每一張臉,然後一個個将他們殺掉那樣。
她的視線又在大門和高大窗戶見徘徊,像是發生什麽事請,就可以立馬破窗逃跑似的。
她切牛排像是殺人,舉起香槟像是為了摔杯為號,她的禮儀像是上了半個月速成班,每一個動作的角度都不對。而她似乎也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對貴族繁瑣的規矩露出厭煩之色。
種種不同,讓卡爾主動走向女人,發出舞蹈的邀約,女人的手停在他的手上,他摸到了女人掌心的繭子,看到了女人無名指上的戒指,卡爾不由得感到可惜,“還真是冒犯了,夫人。”而夫人這個稱呼讓女人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娜娜這才發現手上是帶着戒指的,于是她短暫的想起來,小夏在集市上,給她買了着枚戒指,并單膝跪地,為我帶上,用一雙溫柔的眼睛看着她,深情款款,說:“娜娜,我們結婚吧。”
那陷入回憶的表情讓卡爾陷入疑惑,難道,沒有結婚?畢竟女人尚且年輕,而她手上的這個戒指,如此普通,像是從哪個路邊市集買的。哪個男人會給愛人如此簡單的戒指呢?可女人的眼神告訴卡爾,她和送給她這個戒指的人,是相愛過的。
“這位小姐,怎麽稱呼呢?”
卡爾更換了代稱,女人的神色自然了一些,說:“娜娜。”
娜娜?這是什麽名字?名字可是要跟随人一輩子的,姓氏呢?她是哪個貴族家的孩子,不過,哪個貴族會将自己的女兒取名叫娜娜?編號似的,娜娜,是第七個孩子嗎?那她家的老大該不會叫伊治?于是卡爾打趣,“娜娜,7嗎?那你是不是有個哥哥,叫伊治?”
于是卡爾看到女人露出一個好奇的神色,“你認識伊治哥?”
卡爾差點笑了出聲。
還真是第七個孩子啊。
她絕不是貴族家的孩子,她與生長在玫瑰的國度中的那些人不同。
卡德看到兩人站在一起,上前打招呼,“喲,卡爾,看上我的侍衛隊隊長了嗎?”于是這個人的身份明了了,她不是王子的女伴,也不是萊茵的貴族,她是王宮的侍衛軍。
卡德頗有興趣地看着卡爾:“羅布的少城主會來此,還真是稀奇。”
于是那個女人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卡爾難以形容那個眼神,好像把他的名字列進了什麽名單,遲早有一天要把他殺了似的。
卡爾說:“我收到了一封信,信裏描述了我父親是怎麽被殺死的。向我寫信的那個人,也在危險之中,我父親托她将我們家族的爵印交給我,但她離不開王宮,只能我來找她了。”
“艾依嗎?”卡德轉動眼睛,“你父親倒是個很有趣的人,可惜惹了我哥,哦,我還從你父親那裏知道了很多好玩的事。”那雙眼睛看着他,“血緣上來看,你可是我的侄子呢。哦,不過你可千萬不要用這層關系攀附我哥,在我哥心裏,只有我大哥,才配得上他哥哥的名號。”
卡爾疑惑:“侄子?”
卡德:“啊,不要在意這個了,畢竟羅伯特已經死了,我媽也被囚禁了,搞得我不得不調整戰略了。”
卡爾看到卡德些許頭疼的神色,他注意到,這王宮的侍衛,不是一般的多,還都是卡爾叫不上名號的生面孔。他心裏升起警惕,“這婚宴,會有什麽事情嗎?”
“誰知道呢?”卡德說,“世界可是很危險的,王宮不僅是醞釀陰謀的最佳場所,也是随時讓人喪命的戰場。”卡德拍了拍卡爾的肩膀,“我會把你的來意告訴我哥的,畢竟我哥要結婚了,對艾依也沒什麽興趣了。”
二王子安德魯的房間裏,站着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人。那是王子和他的同胞弟弟,卡德舉起酒杯,“哥,新婚快樂。”安德魯接過了卡德的酒,卡德看那酒杯緩緩變空,笑了起來,說,“哥,其實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很讨厭你。”
安德魯并沒有任何情緒:“所以?”
“哥,我知道你腦子有點問題,很愛發瘋,狂躁嚴重,又愛演戲裝好人,我知道你将你幹的那些爛事推到我身上,讓我平白多了很多罵名,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不學無術,又需要我對你毫無威脅。”卡德看着安德魯,一字一句:“但我們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
安德魯感到一陣眩暈。、
他後退一步,扶助桌子,不可置信的擡眼,“你下了藥?”
卡德的神色平靜。
安德魯從未在卡德臉上看到這種神色,不安籠罩住他的心髒,“你想幹什麽?”
“從前,我為了你的王座犧牲了很多,現在,是你為我犧牲的時候了,但我說過,我們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所以放心吧,我不會做什麽威脅你名譽的事,我也會還給你一個新的蝴蝶,至于這個,你就借我一用。哥,如果你覺得我毫無追求,就太小看我了,我的目标比你遠大多了,哥你做那麽多,無非是圍繞你的王位打轉,而我想要的,是新時代。”安德魯看到卡德那難得出現的,鋒利的眼睛,小時候,卡德偷偷看着母親的時候,也會露出那種神色,安德魯的意識逐漸模糊,他看到卡德開口,說:“哥,我會登上新時代的船。”
安德魯倒在地上。
安德魯還沒有登場,梅菲斯特轉了幾個彎,來到了安德魯的準備室,卡德急急忙忙換好衣服,“來了——”推開門,梅菲斯特的面孔映入眼簾,他驚訝了一下,下意識開口,“爸?”下一秒又在心裏罵了一聲,哥才不會這麽随意的叫,哥只會稱呼這個人為父親。梅菲斯特抓住眼前人的肩膀,焦急地說:“安德魯,你怎麽還沒來?婚宴要開始了。”卡德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個笑容,他努力讓那笑容的弧度減小,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哥哥,但像不像根本無所謂,因為梅菲斯特從未分清他們兩個。“我知道了。”卡德拉住房門,将安德魯昏倒的身體藏在門後。
娜娜從未想過她會以侍衛隊隊長的身份出現在諾亞的王宮,她遲早有一天是要來到這個王宮的,只是不是以這個身份。她走過王宮的晚宴,猩紅的酒杯倒映着她黑色的禮服裙。這條裙子,對她來說價格之昂貴,她這種殺人兵器可不适合被珠寶和華服供着。殺一個人就廢掉一件衣服?這買賣也太過賠錢了。而與她的衣服和脖子上的珠寶一樣奢華的,還有這座宮殿。
這玉石鋪就的宮殿,背後是多少人的鮮血?
娜娜在舞池裏,看到了諾亞公主旋轉的身影,在毀掉萊茵之後,她就會驅兵,前往諾亞,砍下那個小公主的頭顱,塞尤爾感到自己被注視着,回頭,看到一個黑衣女人的身影,塞尤爾露出公主的迷人微笑,那微笑讓娜娜心裏冷哼了一聲,擡手,打了個招呼:“小公主。”
小公主?其他人叫她公主,似乎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她這麽叫她,卻像是在挖苦。
女人伸出手,自我介紹:“我叫娜娜。”
娜娜?那雙紅色的眼睛有些許眼熟,塞尤爾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這個名字也很熟悉,塞尤爾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以及……
塞尤爾看着女人向她伸出的手,握手的禮儀?可是在這王宮的晚宴,傳統的屈膝禮更合适吧?塞尤爾猶疑了一下,但入鄉随俗,也伸出手。
“兩大王室的聯合,會給這片大陸帶來和平,小公主難道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嗎?”
塞尤爾:“懷疑?”
娜娜:“懷疑在這個時代,公主,或是王室的存在,究竟有什麽意義?時代的浪潮席卷而來,舊的王室又要如何維系它的統治呢?”
王室注定衰敗。
塞尤爾知道諾亞民間的聲音,雖不如萊茵強烈,卻也勢不可擋,塞尤爾說:“王室會找到新的生存方式。”
娜娜好奇王室終結後,公主又會過上什麽樣的人生。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是公主,你會做什麽呢?”
“做什麽?”對于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塞尤爾想:“我從來都沒有這麽想過。雖然王室的責任很重,但我也不期望過另一種人生。這片大陸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我的名字,我是諾亞的公主,我屬于諾亞,不屬于任何其他的人生。”
娜娜歪頭,“王室的責任?”
塞尤爾粲然一笑:“我會和母親一樣,成為人民心中的精神豐碑。”
那天真的神色差點讓娜娜笑出來,也許諾亞的氣數,還沒有到終了的時候。那麽,她即将要做的,就是毀滅萊茵。推杯換盞,婚宴的主角,安德魯王子終于登場,塞尤爾露出明亮的微笑,對眼前黑發紅顏的女人點了個頭,示意離場。娜娜看到塞尤爾走到諾亞的聖女身邊,牽住她的手,陪她走過紅毯,婚禮的奏鳴曲響起,娜娜在心中,将其轉換成了殺人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