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婚宴
婚宴
薇薇安知曉了自己的結局，也許是從看到卡德的那一刻起，也許是在萊茵王宮見到安德魯的那一刻起，或者更早，從她還在亞特蘭沙漠的那時起。但也許這都不是最主要的，決定薇薇安命運的，是在諾亞的花園，見到塞尤爾的那一刻。
聖光透過百葉窗灑在她的臉上，薇薇安倚在馬車的座椅上，她身穿白禮服，神聖無比，諾亞的民衆歡送她，氣球飛上天空，諾亞的人民慶祝和平，真正的和平，再也沒有戰争陰霾的和平。那歡呼的場景讓薇薇安感到眩暈，她想下車，回到公主身邊，但她知道，她不能回去，她要前往萊茵，完成她應下的婚約。
她想起她在晚宴上見到安德魯，他說：“你本是我的蝴蝶，卻成了諾亞的聖女。他們怎麽控制的你？讓你心甘情願成為女王的兵器。”
薇薇安說：“我不再是那個戰争兵器了，安德魯殿下，我是諾亞的花之騎士。”
她看到他露出一個諷刺的表情：“你永遠都是我的兵器，V。你當初的指令是被俘虜，潛入諾亞宮廷，拿回情報，送到萊茵，這麽多年，你一條情報都沒送回來就算了，你居然還成為了別人的武器。”他一改晚宴的迷人模樣，面露兇光：“你壞掉了嗎？V。”
每當薇薇安與安德魯的目光相碰，她都流出汗。
他露出笑容，眼睛鼻子擠在一起：“如果讓你的那個小公主，知道從小到大的朋友，本是萊茵的間諜，她會怎麽想呢？”
薇薇安的手心冒出冷汗。
從在學校見到卡德後，不安感一直萦繞在薇薇安的心頭，在晚宴上見到安德魯更是讓她清楚地意識到，有什麽要開始了，一個有關于塞尤爾的陰謀就要降臨在諾亞的王宮。
安德魯說：“你不用擔心，V，你的小公主不會有事的。”
他告知了她一切，那之後，她的心裏只有平靜。
身居王座之人，頭上懸着達摩克裏斯之劍。而作為女王的寵臣，越接近王位，越接近斷頭臺。她會為之而死，塞尤爾卻會因王座永生。
于是她必須離開她，踏上那片土地。
安德魯帶着可惜的神色說：“你壞掉了，V，回到萊茵，我會把你格式化，這樣，你就可以重新做回我的蝴蝶，我的兵器。”
薇薇安知道，這場婚禮過後，她再也見不到塞尤爾了，她甚至會失去與塞尤爾的記憶。她不知道她是否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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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下，她終于來到了加納，抑或是，回到了加納。
薇薇安深吸了一口氣。
傭人掀起簾子，她低頭，從馬車裏走出來，面帶微笑，萊茵的人民看見她，也為她歡呼，薇薇安看着那些期待着和平的人們，心中原有的煩悶竟一掃而光。
薇薇安挺直了脊背。
氣象學家說，加納比二十多年前還要陰暗，諾亞不是歷史中的光之城，加納卻是實打實的暗之城。但是，這座往日陰森的城堡，今天卻是燈火通明，王宮附近，加納的街角被從四面八方湧來的群衆擠滿，來觀看宮廷的慶典。洶湧的人群蘊藏着一種期待緊張又不安的氣氛，他們将見證諾亞與萊茵迎來和平，可是誰都沒想到，這是兩個國家最後一晚的安寧。
今夜加納，甚至遠在萊特也在歡慶，是萊茵黑王子安德魯與諾亞聖女薇薇安的婚禮。兩人的結合，會給迦南大陸帶來和平。
但有慶典的地方也總會有混亂。
一個年輕女人用鬥篷掩蓋身份，穿過加納熙熙攘攘的街道，她黑色短發利落，紅色眼睛如鷹，她是萊茵王宮新上任的護衛隊的隊長，小王子卡德将她從亞特蘭沙漠帶回了加納，安德魯王子殺掉了所有疑似叛變的人，同時也無人可用。
娜娜第一次來到加納，她不敢相信着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惡龍居住的城堡，加納的夜色像是一曲□□。
從安德魯王子那裏得來的命令是，負責婚宴上守護王宮的安全，從卡德小王子那裏得來的命令是，摔杯為號。而她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卡德和安德魯知道，娜娜是基地最強大的戰争兵器，而卡德和安德魯不知道的是，娜娜是前幾年異軍突起的恐怖組織首領。
看着這歡快的典禮，娜娜的額頭上掠過陰雲，她想起了在基地的日子，想起了他的戰友，想起了十年前的戰争，而害死了她的戰友們的罪魁禍首都彙聚在這場婚宴。
婚宴上也出現了幾個意想不到的客人，第一個是小王子卡德，加納的貴族們都知道，小王子因與王後情人的醜聞被逐出了宮廷，甚至有傳聞他被王後殺害，如今在婚宴獻身，謠言不攻自破，只是，小王子活蹦亂跳，王後卻暴斃身亡，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那個權傾朝野的女人，那個與諾亞第一美人凱瑟琳争相鬥豔的第二王後，那個技藝高超的小提琴手，小提琴在她手裏，仿佛是新出現的樂器，從來沒有人像她那樣演奏。她毒殺了她的夫君，苛刻自己的兒子，如今她死去了，她的朝代也終将是落下了帷幕。她的美貌，她的音樂，都香消玉殒。
第二個意想不到的客人是羅布地區的少城主卡爾，羅布地區近幾年一直鬧獨立，老城主羅伯特雖說是安德魯王子一派的人，卻又在前不久被王子殺害。他的兒子犯下的罪行更是罄竹難書，公開反對王室，支持革命黨人。改革派來到王室，羊入虎口？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卡爾收到了一封信，于是前來找父親。
比這兩位客人還要意外的是，先王梅菲斯特，傳聞他在十年前，被王後殺害，不然為何會抛棄國家，人間蒸發？但梅菲斯特又并非以官方身份來到晚宴，似乎是沒得到邀請，偷偷混進來的，遇到幾個認出他身份的将領，也是伸出手，讓他們噤聲，切勿聲張。為什麽不願意暴露身份呢？難道他并非先王，只是一個長相相似的人，還是化作鬼魂，來到兒子的婚禮呢？
梅菲斯特的兒子，萊茵的第二王子，也是萊茵下一任的王，安德魯。安德魯王子頗有先王的風姿，雖說民間有反對的聲音，只不過同行襯托得好，畢竟大王子有諾亞血統，人又消失無蹤，小王子是個活脫脫的纨绔子弟，根本無法委于大任，國王留下的三個兒子裏，唯有二王子安德魯還對王位上心，反對的聲音也無非是，“妖女的兒子”“殺害原本的繼承人大哥”甚至有言：“不如讓革命軍繼任這個國家。”可十年前，戰争才結束，和平來之不易，萊茵真的經得起革命的折騰嗎？改朝換代，就是傷筋動骨。
安德魯王子也是意識到這一點，才提出了于諾亞的聯姻。兩大舊王族聯合，保守黨勢力加強，他也終将坐穩萊茵國王的位置。只是安德魯王子畢竟十分年輕，未來的路還有很長，他究竟會把萊茵帶上什麽位置呢？萊茵和諾亞真的能結束千年的敵對，迎來和平嗎？
婚禮的歡快氛圍下，陰霾重重。眉頭緊鎖的，也有諾亞的女王凱瑟琳陛下，王宮的占蔔師說，此次，不宜遠行。可是，又有什麽危險呢？這是全大陸都知道的婚禮，如果出什麽事，無非引起世界的動蕩。安德魯求和的心沒有假，面對民間洶湧的新興勢力，兩大王族的聯姻是最恰當不過的選擇，那她的憂慮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和婚禮一樣歡樂的，是諾亞的公主塞尤爾，剛解除婚約依舊待嫁閨中的諾亞星辰，今天，她送她最好的朋友，步入婚姻的殿堂。她曾經以為她們兩個結婚的順序要反過來，薇薇安會挽着她的手，帶她走向克裏斯汀，可她與克裏斯汀結束了，而她終于得到了她自幼便愛慕的人。甚至在場的這些伯爵家的兒子，其中可能還會有未來和她有一段情緣的人，當然，舞蹈與華服之外，塞尤爾最在乎的，還是這場婚宴的新娘，諾亞的聖女，薇薇安。
盡管萊茵和諾亞主流審美相差巨大，盡管這婚宴上聚集了無數貴族家的女兒，塞尤爾依舊是最美麗的人。她生着夜幕般的頭發，瑩潤光澤的肌膚，帶着星星的眼睛，和孩子般的笑容。黑發黑眼黑裙子，鼻梁細挺，像只黑天鵝，于是有人打趣：“這哪是光之國的公主，說她是暗之國的公主，都絲毫不誇張。”
于是不少人又想起那個傳聞，據說，凱瑟琳離開萊茵的時候，是懷着孕的。
先王只有三個兒子，沒有女兒，這讓朝臣不由得可惜，畢竟，童話故事的開頭，都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王國，國王最小的女兒……如果萊茵能有一位公主，美貌肯定不會比這位諾亞星辰遜色。晚宴開始之前，不少萊茵貴族教導自己的兒子，婚宴上，要給那位公主留下好印象。驕縱的貴族家的兒子們都想，他們才不要讨好敵國的公主。可見到她的一眼，都對她的美貌贊嘆不已。
只要見她，都明白塞尤爾為什麽會有諾亞星辰之稱。諾亞星辰，不是她出身的時候黑暗降臨諾亞，她是厄運之星？不，不是，她是天上最耀眼的明星。公主依然未婚，只是看到她，貴族家的兒子心甘情願離開國土，前去諾亞。
娜娜十分好奇，所有的童話故事裏，王子都是娶了公主，而不是聖女。聖女，是要為信仰生死的，“王子娶公主，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不才是标準的結局嗎？”娜娜疑問，安德魯遠遠的看着那黑發黑眼，閃耀着鑽石光芒的諾亞公主塞尤爾，神色淡淡的，說：“沒有亂|倫的癖好。”
娜娜睜大了眼睛。難怪他們是王子與公主，在一個閃耀着夢幻光芒的城堡裏，卻擦不出任何火花。
新娘是諾亞的聖女薇薇安。她穿着潔白的禮服，栗色的頭發，紅色的眼睛，她與諾亞的公主貼在一起，兩朵光之國的玫瑰，交相輝映。
女王，國王。王子，公主，聖女。恐怖分子，革命黨人。以及萊茵和諾亞的諸多貴族齊聚這場婚禮。歡快的氛圍上方，萊茵王宮的高塔中，一間黑暗的牢獄內，囚禁着盛極一時的王後。這寂靜溫和的黑夜如她的一個故人，陰暗的牢獄內，厚厚的石牆上只有一扇窗，那是僅有的光源，孤零零的一束光，柯蒂利亞紫色的頭發垂在臉上，法陣消耗着她的氣息，她的意識開始消散，但她不會死去，只是也很難稱之為活着，她感受到了塞尤爾的氣息，緩緩開口，“我……等着你……我在這裏……等着你……”
柯蒂利亞死了，也許這是讓凱瑟琳感到憂慮的一大原因。
君主的愛情總是被臣民津津樂道，端莊優雅光之國來的正妻，嚣張跋扈才華橫溢恃寵而驕的萊茵寵妃，高大俊美手段毒辣的惡龍君主。而其中細節又與民間流傳的多有不同。
凱瑟琳不了解科迪利亞，即使她們住在一個後宮，圍繞着同一個男人。
自從知道她懷孕後，柯蒂利亞時常來看她，觀察她的肚子，帶着股好奇的神色。她說：“說起來你可能會覺得很奇怪，我期待你女兒的降生，期待她長大，期待見到她，就像等待一個舊友一樣。”
“女兒？”
這個孩子還在腹中，尚未成型，她又怎麽就篤定是女兒？
柯蒂利亞說：“都有三個兒子了，再來一個，那還得了？一定會是個女兒的，所有的童話故事裏都是這麽寫的，國王最美麗的，也是最受寵愛的小女兒。”
一定會是女兒的，她是萊茵的公主，也是諾亞的公主，她是這片大陸上最初，也是最後的神明。
地方革命頻發，梅菲斯特出面鎮壓，而趁此機會，凱瑟琳要逃出萊茵王宮。
機會轉瞬即逝。
梅菲斯特想做這個末代君主，但凱瑟琳必須回到諾亞，奪回王位，将軍在等着她，支持她的領主們在等着她，她必須盡快回去，給他們一劑強心針。即使她曾經的确為他猶豫，可到如今她不能再拖了，凱瑟琳不會像梅菲斯特那樣安心看國家滅亡，她會扶起這搖搖欲墜的時代，讓它重回正軌。
革命的烈火尚未吹到諾亞。
在真正的變革來臨之前，凱瑟琳要将諾亞發展成人人都向往的，理想的國度。
将軍向她發了信號。
“時間？”
“今晚。”
凱瑟琳将睡夢中的兒子搖醒：
“奧古斯特，我們回家。”
今晚，萊茵的重重高牆會為她打開，而背後幫她的那個人。
柯蒂利亞聳聳肩：“別誤會，我只是想擺脫你罷了，你走了，我就是萊茵的王後了。”
“謝謝你。”
柯蒂利亞卻說：“不，我才要謝謝你。”
這個她以為為財為權來到萊茵王宮的人，卻在她離開的時候，說了一番話。
“凱瑟琳，其實從很久以前，我就很讨厭這個世界。”
“所以，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毀滅這個世界。”
她看着她微微凸起的腹部，眼睛閃着光，似乎對她的孩子充滿希望。凱瑟琳第一次看到女人這樣的神情，記憶中，這個奢靡精致的女人，大多時候，眼裏只有空虛，而如今，她似乎找到了什麽期待似的。
柯蒂利亞說：
“只有将軍的扶持是不夠的。”
“雷諾殺掉了你的兩個哥哥，奪得王位，本就非法，所以他才會想讓你回去。但是，你回去後，面對的不只權力鬥争，還有民衆對你的審判，畢竟，你是敵國君主的妻子，又怎麽能做女王呢？民間到處都會是你的傳聞，會說你心狠手辣，明明是個公主，卻妄圖王位，與敵國有染，目的不純。不過你若能讓諾亞平穩的度過這個難關，那些咒罵都會消失，身居高位即使如此。”
“你要他們心服口服，你要找到一個主教，為你加冕。去教會，找一個叫休斯的人，對他說，我的女兒，叫塞尤爾，他就會幫你。”
“梅菲斯特可以用手段将你留在身邊，但他永遠都困不住你。沒有人能困住一個注定會成為女王的人，你會成為近代，也是諾亞歷史上最偉大的女王。”
世界上這麽多人，唯獨你可以成為那個人的母親。
凱瑟琳臉色蒼白，她都知道了多少？休斯又是什麽人？
“真是的，你們兩個，一個是我妻子，一個是我寵妃。合起火來對付我——”而沒來得及詢問，梅菲斯特從那巨大的城門中走了出來。柯蒂利亞揮手，那月光竟在她手中化作長劍，她幫她出逃，卻沒能将她的兒子也帶走，梅菲斯特扣住了奧古斯特，凱瑟琳一臉蒼白，耳邊是兒子對她的呼喊，“快走！”柯蒂利亞喊道，“如果這個時候猶豫，你的一切努力都會白費。”
凱瑟琳抛下了兒子，再沒有回頭。
而在那逃亡的路上，柯蒂利亞給她的孩子，留下了一個魔咒，一個蘇醒的魔咒，月亮的光輝落在柯蒂利亞的身上，她看着她微微凸起的腹部，說：“我以我的四個月相，賜予她美麗，智慧，勇敢，公正，但月亮終究有陰影，她十八歲的那一天，我會親自拜訪她，把她的記憶給她，告訴光明神，十八年後，就是他的死期——”
凱瑟琳第一次在柯蒂利亞那空虛的眼睛中看到了情緒，那是一種連綿，沒有盡頭的恨。
如今光明神還在諾亞，塞尤爾還未蘇醒，柯蒂利亞卻死了，是發生了什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