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給卡爾的信
給卡爾的信
親愛的卡爾大人:
我不知道要寫信給誰。不能給我父親,我不希望他知道我的情況後擔心我。在我幾個月的大學生涯裏,我唯一認識的人就是塞尤爾,但我也不可能寫信給她,一來我沒有這個資格,我本就是羅伯特大人,也就是您的父親,安插在諾亞的間諜,二來萊茵的東西很難進入諾亞,但是我一定要通過什麽方式來緩解我心中的苦悶,最好的方法就是寫信,一定要給什麽人寫信的話,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對象就是你了,雖然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你也不知道我。
如果能我一定聽羅伯特大人的話,盡快回到羅布,将爵印交給您。那我的人生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因我一時的猶豫,我付出了慘烈的代價。同時,我也終于明白您為什麽要如此執着地革命,同時我也強烈地好奇,這個國家的人,是怎麽忍受如此瘋狂的統治者的?若說卡德小王子臭名昭著,但起碼還保留一絲音樂的審美,但安德魯殿下,他是人嗎?他真的不是哪個精神病院的逃犯嗎?我究竟愛上了一個什麽樣的魔鬼?
他向我道歉,他說他的童年,他母親對他的忽視,他和大王子的手足情深,他的身不由己,他沒能留住他珍視的人。他向我道謝,他說謝謝你聽我說這麽多,他說他從來都沒有這麽放松過,後來我才意識到,他對每個女人都是這麽說的。他主動袒露脆弱的,讓我放下戒心,讓我對他産生不舍的感情,後又發瘋,再向我道歉,對不起,我失控了,如此周而複始。
請原諒我如此輕易心動,但我畢竟還是個孩子,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完美的人。年輕,帥氣,還是王子,又如此溫柔。像是小時候看過的言情小說似的,幸福沖昏了我的大腦,他送我花,教我怎麽跳舞,他一點也不覺得平民的女兒上不來臺面,他甚至說,好新奇,他很少離開加納,有機會,想和我回去,看看鄉村的風景。如果不是後來他逐漸展露了瘋狂的一面,那他的确是所以年輕女孩的夢中情人。
他大喊大叫,摔東西,甚至打了我,然後又趴在我身上,抱着我哭,向我道歉,每當我心軟原諒他後不久,他又開始發瘋。他胡言亂語,說出了很多真相,大王子不是失蹤,而是被他殺的——
艾依停下了筆,她摸上脖頸,上面依然有安德魯留下的掐傷,淚水流了下來。
“對,是我殺的他,我就是恨他,我真的恨他,我原來那麽喜歡他,現在只單純地恨他,他背叛了我,他說,他不想要這個王位,他說,我更适合當這個國王,他只想做一個社區的神父。”安德魯把艾依按在床上,掐住她的脖頸,艾依看到安德魯扭曲的臉,“他不想要這個王位?!”他笑了出聲:“我們因血脈被綁在這個王座上,他說不要就他媽不要了?!”
他們身體裏流着相同的血,萊茵王族的血液,卡德繼承了癫狂,他繼承了狂躁,為什麽他平穩又良善,為什麽偏偏他幸免了?!
安德魯狂吸着空氣,像是野獸的喘息,他眼睛發紅,而艾依因缺氧眼前發黑,安德魯在艾依死之前放開了她。
她脖子上的紅印久久沒有消退,艾依提筆,繼續寫信:
卡德小王子似乎早已習慣了安德魯發瘋的樣子,安德魯離開後,他問我:“艾依,你知道,羅伯特怎麽死的嗎?”
“他是被我哥,一拳一拳打死的。”
“我哥從小就這樣,一邊發瘋,一邊胡言亂語,一邊打人。”
卡爾大人,請殺了他。諾亞最尊貴的教皇也救不了他堕落的靈魂,我終于明白那些仆人為何會如此懼怕他,他激發了我心裏所有的陰暗面,我甚至想殺掉他,在遇上他之前,我從未有過殺人的心思。有一次我真的想殺他,我拿着刀,對着他,可他的表情不是驚訝,而是有趣,他抓住我的手腕,刀落在地上,他說:“艾依,你不是喜歡我嗎?你怎麽會想殺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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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出現了新的女人,就像一開始遇到他的我一樣,那個女人問起我,他說,鄉下來的野丫頭罷了,單方面把我想象成理想的王子,發現不符合,又開始難過——真是可笑,他引導我愛上他,又把一切撕碎,又說一切都是我的貪心,可這麽做又有什麽好處呢,後來我發現,沒有好處,這只是他的趣味。
他的內心是一片空洞。
他享受玩弄人心,他僞裝成理想的王子,內心又瞧不起輕易上鈎的女人,到最後失去興趣,僞裝都不屑,将愛上他打為我的錯誤,是我的誤判,是我沒能看到真實的他,是我的選擇,而我要承擔痛苦與瘋狂的代價。可在這一切過後,他又會時不時流露出溫柔的模樣,“艾依,你真的讨厭我嗎?我們一起度過的時光難道不開心嗎?”
當我選擇原諒他,他更加看不起我,但我選擇恨他,他又疑問:“為什麽你會喜歡上我呢,明明一開始,我就殺掉了羅伯特,愛上仇人,就是你的忠心?”
我現在是如此後悔,後悔沒能聽羅伯特大人的囑咐,即使政見不合,羅伯特大人也是您的父親,羅伯特大人将爵印給我,讓我轉交給你,羅伯特大人對我說,雖然你給他惹了很多麻煩,但他希望你可以在你的理想之路繼續走下去,他為你感到驕傲。
您的下屬
艾依
安德魯看到艾依眼淚都流幹的樣子,內心升騰起愉悅,安德魯想起羅伯特對他說:“殺了我,送艾依離開,她只是我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罷了。”
殺掉羅伯特後,安德魯将艾依這顆棋子也摧毀了,輕輕松松,毫不費力,就像那些貴族家的女兒一樣。不同的是,艾依恨着他,而那些女人們恨着卡德,為了他的權力,安德魯給自己留住清白的好名聲。
他們的人生即是如此。
這麽多年來,安德魯努力理解他的父親,他的哥哥,他的母親,他的弟弟,他的生活,他看了很多書,他用藥物調節他的情緒,他殺掉了他的心理醫生,他向那些女人們講述他的故事。
羅伯特第一次知道他個樣子的時候,十分驚訝,“你腦子是有什麽病嗎?”可計劃已然開始。他下不了他的賊船,只能和他共沉淪。他盯着他吃藥,盯着他做心理咨詢,他為他處理掉那些死掉的女人。
直到他的瘋狂也感染上了他。
羅伯特破口大罵:“我他媽還不如擁護卡德這個敗家子登上這個王位,起碼他能乖乖當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傀儡——”
卡德聽到這句吓得魂飛魄散,“別,別,真的別,我只是回宮呆一會兒,我立馬走。”
安德魯知道,羅伯特肯定不知道,卡德骨子裏的瘋狂,比他還要多。
卡德注視着母親的動向,一如幼時。
安德魯說:“我們不是孩子了,你做這些,是為了證明什麽?為了得到媽媽的注意力?為了證明自己是媽媽最愛的孩子?卡德,媽媽誰也不愛。”
卡德眨巴眨巴眼睛:“爸也不愛咱倆,你不還是很想做出成績給爸看?”
安德魯握緊拳頭,但還是平息了打他的欲望。卡德如此了解他,他們是同胞兄弟,故而安德魯可以留給他一絲寬容。
卡德說:“而且我并不只是為了和母親對着幹,從而得到她的注意力。我只是很好奇這個世界會癫成什麽樣子。”
安德魯:“你離開這麽久,去哪了?怎麽又突然回來了?”
卡德因與母親情人的醜聞,被流放出宮。
對哥哥問題,卡德彙如實報:“去了亞特蘭沙漠,找亨特,他在基地做教官,做的還風生水起的。又去了諾亞,看看我們同父異母的妹妹。哎呀呀,公主的人生就是自由且随性啊,只泡在戀愛的敘事裏就好了,她青梅竹馬愛她,她愛教皇,教皇不愛她,她不愛青梅竹馬,又想讓教皇愛她,整天愛愛愛的,好像沒什麽其他事做,不像我們,天天争權奪利的,稍有放松,就會有人想吞并掉我們的家産。”
“亨特?”安德魯饒有趣味,“你還真喜歡上他了嗎?”
卡德笑嘻嘻:“畢竟他真的很有趣嘛。”
安德魯:“你在諾亞,見到V了嗎?”
卡德:“她在為凱阿姨做事,但不像是被控制的,大概是喜歡上了什麽人,擁有了自己的意識。戰争兵器就是有這種致命BUG,所以上一批才集中銷毀了。”
安德魯問:“她愛上了誰?”
卡德:“這就不清楚了,但如果朋友之間的感情也能被判定為愛的話,那大概是愛上塞尤爾了。”
陰雲爬山安德魯的眉頭:“基地字母隊那批基因數據還在嗎?”
安德魯:“還在,如果你需要,可以再給你制造一個V。”
“不,”安德魯說,“這個就好,只需要把她恢複原有設置。”
羅伯特倒了八輩子黴遇上這兄弟兩,他甚至開始思念他的兒子,雖然給他惹了很多麻煩,但善良正直的兒子,從前,他覺得卡爾過剛易折,安德魯那股陰狠才适合王位,現在他只期望卡爾能革了這個末代王朝的命。
他為他打下了江山,最後被他投入牢獄,而理由?因為一個預言,他要保住他大哥的命?羅伯特幾乎要笑出來了,“安德魯,沒有我你他媽算什麽?!你再怎麽裝正常人你都比不上奧古斯特——”不出意外他又發瘋了,他狂喊狂叫,“我他媽哪裏比不過他?我所有科目都比他好,數學學得比他好,經濟也比他好,從小到大任何一場考試都比他好——”他對他拳打腳踢,破口大罵:“當我哥?你他媽也配?!!”
羅伯特臨死前,破天荒地想起了父親,小時候他受傷,小心翼翼地問父親,因為母親不愛我,所以我才沒有神明快速愈合的力量?而父親摸了摸他的頭,說,你母親愛你,她只是比較遲鈍,她要用很長時間,才能發覺她的愛。他擡起頭,問,那父親愛我嗎?父親哈哈大笑,把他抱在懷裏,說,我當然愛你,你和你的母親是我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于是羅伯特又想起卡爾小時候,他帶他出游,他看到民間的景象,問他,父親,為什麽他們買不起面包,而我們又如此富裕呢?
為什麽呢?因為這個世界本就是這樣。
弱肉強食。
他把零花錢給那些貧窮的孩子,然後被洗劫一空,他的衣服被他們剝掉,他哭着回來,被教訓了,應該就改觀了吧?羅伯特想,可即使如此,他也依舊相信,有一個更好的世界。他的兒子就是如此固執,他善良,敏感,正義。他喜歡動物,廣結善緣。他喜歡讀書,也愛寫書。《平等與自由》,《制度與革命》,他以為他不關心他,其實他讀了他寫的每一本書。羅伯特露出一個笑容,他兒子的腦子裏,怎麽有那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一個沒有君主的世界?
一個自由平等的世界?
一個弱者也可以過得幸福的世界?
如果他這麽期望的話,那就放手去做吧。疼痛沒過了他的意識,羅伯特死的時候,臉上帶着笑容,安德魯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只是那笑容讓他覺得惡心,他擡起腳,狠狠踩碎了羅伯特的臉。
安德魯的父親是萊茵的君主,母親是皇家劇院首席小提琴手,安德魯是萊茵的王子,雖是王子,安德魯卻從未真正意義上,感覺到自己是王子。
父親在的時候,母親會根據心情演戲,父親不在的時候,他就會被打發,遣入這深深冷宮。
宮中的老人說,先王還在的時候,冷宮裏總是徘徊着女人的哭泣。與先王熱鬧的景象不同,父親只有兩個妻子,于是這冷宮倒成了名副其實的冷宮。後來安德魯也是在這冷宮裏,遇到的V。
那個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站在黑色的瓦頂上,擡眼看着萊茵永遠黑霧彌漫的蒼穹,時現的月光落入她紅色的眼睛。
她的眼角繪着V的紋樣,像是收斂翅膀的蝴蝶。
她眨眼睛的時候,像是蝴蝶扇動蝶翼,落在她眼角,也落在安德魯心裏。
父親從亞特蘭沙漠回來,帶回一個小女孩,父親說,她是這批實驗體中最強大的戰争兵器,她有殺掉所有隊友的閃耀戰績。
調試完成後,她會成為他的護衛。
“你笑起來更好看。”安德魯說。
一抹笑容在女孩蒼□□致的臉上蕩漾開,那眼角的V形印記也跟着擡起,仿若有生命一般,像是蝴蝶在空靈的夜中劃的出優美弧度。
怎麽讨女孩子歡心呢?
父親說,女孩子都喜歡花的。所以父親總是送給凱阿姨花,卻不曾送過母親。送給她花的話,什麽花好呢?凱阿姨喜歡白玫瑰,父親卻總是送紅玫瑰給她,而母親種了很多紫玫瑰。
這寂深冷宮中,花荊是唯一的風景,每逢花季,都會綻出幻覺似的紫色小花,朵朵晶瑩綴滿高大的樹,風一吹,花瓣彌漫天際,氤氲了樹下的眼睛。
正式投入使用之前,還要進行忠誠度測試。
V按父親的命令殺掉了很多人,每次回冷宮,都站在花荊樹下,休養生息。
一朵花荊墜落,落在女孩栗的頭發上。
迷蝶的紋樣發着幽幽的熒光,白皙的面孔如花般柔軟,她穿着純白的裙子,仿若黑色迷霧中綻放的聖潔的白薔薇。——本為殺人兵器的她,為何會出落得仿若谪仙?
她發現了他的存在,睜開眼,一雙大大的眼睛平靜,毫無任何感情色彩。
安德魯下達命令:“微笑。”
于是那混沌的眼睛彎彎,彷如落入污泥的柳絮。
安德魯對母親說:“她像個機器一樣。她會回應我的命令,卻無法理解我的語言。”
母親說:“她本來就是被培育出的戰争兵器,沒有人類的感情。”
安德魯好奇:“沒有感情?”
母親想了想,說:“如果你能讓她愛上你,她就會擁有人類的感情。”
諾亞使節來訪。寂靜的萊茵宮殿燃起熱情。那是安德魯第一次出席如此盛大的宴會,母親說,使節來訪,是為了向萊茵政府要回他們的公主,安德魯看到父親拿着香槟,對着使節僵硬的笑。安德魯也在宴會上看到了V,她穿着白色的禮服,純淨如水,而同時,安德魯也在純淨的眼中看到了凜凜的,如刀鋒般的殺意。
父親下達了一個命令。
諾亞使節在大使館被殺害,發現時,鮮血已經流幹,透過木板滲入大地,化為滋養花荊的養分。
父親嚴令調查,而兇手卻不會被抓到。
安德魯看到V銷毀了沾染血跡的禮服裙。
冷宮中,薄霧彌漫混沌的蒼穹,月光穿射迷霧,被銀色月輝籠罩的戰争兵器,如此遺世獨立。
安德魯感受到他皮膚下的血液流轉蔓延,有種感情侵蝕着他。
母親說,愛情會讓神明成為人類,那愛情又會讓人類成為什麽呢?他透過薄霧,看着那兵器混沌的宇宙初生的眼睛。
究竟要做什麽,才能讓她從混沌變清澈,從罪惡化天真?
究竟要經過多麽漫長的歲月,才能洗去她身上的血腥氣,讓她成為他一人的蝴蝶?
安德魯從床上坐起身,準備出發去諾亞。
艾依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
安德魯下床,整理儀容:“我不想惹什麽亂子,我大哥也在諾亞。”
艾依看到安德魯微笑,“我去和我大哥打個招呼,再去提一門親事。我要娶諾亞的聖女,娶我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