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王子的敘事
王子的敘事
柯蒂利亞十分讨厭自己的小兒子。
油鹽不進,軟硬不吃。
安德魯是個乖巧的兒子,成績優秀,吃飯像是做任務彙報,見了什麽人,組織了什麽慈善活動。
而卡德将腿翹在桌子上:“哥,你不要再垂死掙紮了,這個國家完了。”
“哥,你聽聽外面的罵聲,多到都可以給我們建斷頭臺了。只有斷頭臺才能平息民衆的怒火。你去搞慈善,他們只會超你身上砸雞蛋。”
“哥,我們是王子,還是末代王朝的王子,王子就應該有王子的樣子,政績優秀關心民生?不,那是黃金時代的王子,作為末代王朝的王子,我們就應該驕奢淫逸,男盜女娼,後世對我的記載就是:我叫卡德,年齡十七歲,住在萊茵首都加納王宮,未婚。我在萊茵大學讀書,每天睡到晚上八點,根本不去上課。我抽煙,喝酒,打牌,早上十點睡覺,保證睡夠九個小時,睡前喝一瓶四十度的酒,昏睡到天黑。像個真正的末代王子一樣,生活中找不到任何值得稱贊的地方,連媒體都罵我是個敗家王子。”
“我只想說,王子就是這樣的。我生活奢靡,絲毫不關心民衆,人民快餓死了,我只會說,讓他們吃蛋糕。我欺男霸女,打架鬥毆,絲毫不為革命黨憂慮,這就是我當王子的态度,我也清楚這就是我的幸福。這個國家的民衆都恨我,因為我是萊茵最小的王子,我是萊茵禍國妖妃柯蒂利亞的兒子,媽,你是禍國妖妃,我是纨绔小王子,我們是不是很相配?”
安德魯手中的勺子輕輕彎曲了形狀。
柯蒂利亞對兒子的壞名聲早有耳聞,賭場裏一擲千金,傷了無數貴族小姐的心,卡德有所有富家子弟的壞習慣。
雖說在這末代王朝,柯蒂利亞不介意讓世界更混亂些,只是看到兒子吊兒郎當的樣子實在是礙眼。
“太閑的話找個工打吧。”柯蒂利亞終究還是忍不住。
神明啊,為什麽凱瑟琳的孩子都那麽讨人喜歡,而他的孩子卻一個比一個令人厭煩?
卡德歪頭,頭頂冒出一個問號。
柯蒂利亞說:“你的大哥,在加納教區做神父。”
卡德滿臉震驚:“媽,我可是王子啊!你怎麽可以讓我去打工呢?只有窮人才需要出賣時間和精力換取生活所需!你看看隔壁光之國的公主,她每天都很閑,除了吃喝玩樂就是談戀愛,你對她一點意見都沒有,怎麽我這樣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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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蒂利亞說:“這個世界需要毫無憂愁從出生就得到一切的公主,卻不需要同樣的王子。王子沒有這樣的敘事。”
“那王子的敘述是?”
“找個工打。”
“媽,其實你誤會我了,王子不需要打工,王子依然是要有理想的。”
“那你的理想是?”
“我覺得民間那套理論也有點道理,君主制确實該退出歷史舞臺了,我決定自己革了自己的命。”
柯蒂利亞伸手指向門外:“滾。”
“好咧!”卡德一溜煙跑了。
卡德沒彎之前一直想娶光之國的公主塞尤爾。
安德魯問:“你根本就沒見過她,你只知道她的名字,你為什麽想娶她呢?”
卡德說:“因為王子的敘事就是這樣的,王子就應該娶公主,然後在一場舞會上,出軌伯爵的女兒,之後穿越荊棘,吻醒中了沉睡魔咒的公主,之後在海上冒險的時候,被小美人魚所救,捅死美人魚,被詛咒化身野獸,再被美麗善良的農家女兒用真愛解救。”
卡德把童話故事讀串了,但是不影響,因為——
柯蒂利亞說:“你不能娶諾亞的公主,她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
卡德的敘事泡湯了。
“王子的敘事是什麽?”卡德将《小王子》扔進垃圾桶:“一本毫無用處的書,這種書都能出版,真是浪費樹木,什麽獨一無二的玫瑰?王子就應該擁有世界上所有的玫瑰,我獨一無二的,只有媽媽,哥,你的神情仿佛在說,難道我這個哥就不獨一無二了嗎,不,當然不是,我有兩個哥哥。”
卡德陷入思考,“我不想成為一個國王,國王你當就行了,我也無法娶公主,因為公主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那作為一個王子,我的價值是什麽?”
安德魯不想理這個弟弟:“我給你在軍隊挂個閑職吧。”
“你怎麽也讓我打工!”卡德驚訝,繼而又深思:“誠然,工作賺錢是一件有社會意義的事情,但是這樣得到財産的方式實在稱不上高明,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工作賺錢的,我們王室的財富已經流傳了幾個世紀,根本不需要再出賣什麽,我們已經足夠的富裕。”
然而卡德還是被柯蒂利亞流放到了沙漠,大敗而歸,卡德氣急敗壞地處死了叛變的降臨,回到了王宮,并發誓再也不打工,也是自戰敗以後,恐怖組織異軍突起,恐怖襲擊一波接一波。
宮廷中一個貴族的兒子死了,科迪莉亞放下報紙,充滿羨慕,以至于流下淚水。
安德魯禮節性的安慰她,條理清晰地說出了恐怖分子的戰略部署,“羅布區尤為活躍,是他們的重要據點之一,殺死貴族只是一個開始。”又安她的心,“我加強了首都的兵力布置,短時間內,王都都不會受到影響。”
卡德笑容開朗的拍拍胸脯:“不要擔心,媽媽,我會一直在您身邊的。”
科迪莉亞:“你還是去死吧。”
卡德是個十分活潑的孩子,春天柳樹抽枝似的瘋狂生長,精力旺盛,喜新厭舊,并十分自戀,“媽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卡德說,“很多人都分不清雙胞胎,但媽媽卻認得我們,一定是因為對我們充滿愛意吧哈哈哈哈。”
科迪莉亞:“……”
并不是柯蒂利亞有意要區分她的兩個兒子,而是他們實在是太好辯認了。安德魯勤于鍛煉身體,體型壯碩,卡德則更清瘦。安德魯的神色總是很平靜,像是在思考什麽事,面對需要交往的人,就會露出禮節性的,沒什麽溫度的,皮笑肉不笑的臉。而安德魯的神色更輕松,纨绔子弟一樣,行為乖張。兩人的穿衣風格也截然不同,安德魯是規規矩矩的禮服,而卡德總是要露出皮膚。
面對卡德大笑的臉,柯蒂利亞感到一陣厭煩。
就在柯蒂利亞為小兒子煩惱時,王宮升遷了一個新的侍衛隊隊長。
男人的皮膚被太陽充足的曬過,她為他牽着缰繩,撫着馬匹,看向她的目光充滿熱誠。
柯蒂利亞習慣性的挑逗男人。
男人英俊,娴熟,謊話連篇。
他親吻她的每一寸肌膚,說:“我愛您從不是因為你是王後,我只是愛着您本身。”他抓住她的手,深情款款。“我真是嫉妒,把您這樣一位美人留在宮中。讓美麗的女人獨自度過夜晚是男人的過錯。”他裝出謙卑的模樣:“我從未奢望女王的心裏能留我一席之地,我只是個卑賤之人,能得到女王的榮寵,已萬分幸運。”
他知道久居深宮中的貴夫人們喜歡什麽樣的話。
男人們總是很愚蠢,梅菲斯特是,眼前的這個人也是。
不過健壯的身體摩擦着太陽的光亮,倒也值得一玩。
男人總是會小看女人,殊不知那些小心思在柯蒂利亞眼中無處遁形。他以為她是只知道享樂的禍國妃子?還是寂寞的深宮女人?他示弱,嘗試用所謂的感情操控她,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男人太蠢了。如果他想要得到權力,那肯定要再賣力些。
柯蒂利亞一直搞不懂卡德的行為邏輯。
卡德小時候很喜歡哭,卻只是在她面前哭,冷宮裏的傭人說,小王子很安靜,不吵不鬧,特別乖巧。倒是驚奇,于是柯蒂利亞破天荒的去看望他,之後卡德哭得撕心裂肺。卡德自幼就很喜歡他的父親,每次梅菲斯特來她這裏的時候,他都笑臉相迎。可梅菲斯特離開王宮後,連安德魯都暗中調查過他的行蹤,卡德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卡德也曾撞到過她的偷情。
對于母親的偷情,孩子是什麽看法呢?她是否應該告訴他,你的父親并不愛我,母親也有情欲。
可是小孩子可以理解大人的感情嗎?
而在這件事上,卡德卻是站在她的一方。
“你媽媽呢?”梅菲斯特向他問起她的行蹤。
而明知她在幹什麽的卡德卻一臉單純,奶聲奶氣拉着聲音:“去~練~琴~了~”
“哦?”
梅菲斯特隐隐的知道她的不老實,她來到她的寝宮,而他的情人已經破窗而逃,梅菲斯特看向窗外,問:“這麽冷的天,為什麽開着窗戶?”
卡德搖搖擺擺:“透~透~風~”
真是奇怪,如果喜歡父親,對于背叛父親的行徑,難道不應該很讨厭嗎?——安德魯就是這樣。
對卡德的關注延後了柯蒂利亞換人的時間,于是有天,卡德問她:“媽媽很喜歡那個人嗎?”
卡德一雙黑色的眼睛裏帶着野獸的純粹。
最近升遷的那個禁衛軍隊長。喜歡嗎?不,并不喜歡。科迪莉亞不喜歡任何男人,盡管她總能輕易得到很多人的愛。
感情讓她乏味。
只有那片刻的歡愉是真實的。梅菲斯特,或者是過去的很多男人們都沒有任何區別。
可是。
“是啊,我很喜歡他,他比你父親好多了,也比以前的那些男人們好多了。”科迪莉亞說了個謊,像是抛出一個誘餌,她想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卡德露出一個感到有趣的表情,像是野獸盯準了獵物,那眼神讓科迪莉亞有些許憂慮,不過稍縱即逝,後來把這兩人抓奸在床的時候,那些憂慮終于又再度回來,在腦海裏面萦繞不去。
柯蒂利亞終于明白了。
卡德就是個貪得無厭,惹人讨厭的小鬼。
他用他敏銳的嗅覺,捕捉他的情緒。
一旦知曉她的快樂,便做出行動,毀掉她的快樂。
從前是她的安眠,如今是她的男人。
卡德讓柯蒂利亞意識到,孩子不僅僅是鞏固權力的工具,還是她親手種下的惡果。
她早已不再需要孩子穩固她的權力。
這個孩子會是她人生中的一個阻礙。
她必須殺掉他。
她擡起頭,看向鏡中她的臉,千年歲月消逝,她終于開始蒼老。
她開口,問:“魔鏡魔鏡,誰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人?”那魔鏡好像睜開尖利的牙齒:“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人,是您的小兒子,卡德。”于是柯蒂利亞也做起了惡毒後母,召喚獵人。
那個犯了錯的男人跪在地上。
柯蒂利亞說:“亨特,你曾經說,若你能做我的愛人,千萬顆心我都願意為你奉上。我不需要千萬顆心,我只要我兒子的心髒。”她下達命令:“亨特,把我兒子殺了,心髒帶給我。”
感謝神明!死了一個不聽話的,讓人心煩的孩子,她還有一個安靜的,從不忤逆她的孩子。
但亨特違背了她的命令。
他甚至沒有用野豬的心髒冒充王子的心髒。
亨特帶着卡德跑了。
白雪公主和獵人逃離王宮,過上快樂幸福的生活?那樣也好,這樣她這個惡毒王後就不用再看到那張故作單純的臉。
可公主回到了宮廷,将背叛的獵人也押了回去。
“媽,這個人背叛了你,又忤逆了你的命令,你讓他帶回我的心髒,他卻要帶我逃跑。”他伸手,指向被五花大綁,被迫跪在地上的獵人,述說他的企圖,像是邀功。
“媽,你想要我的心髒嗎?這可不行,沒了心髒我可就活不了了,媽媽還是要點別的東西吧,我新出的音樂專輯怎麽樣?”
他的音樂,他翻奏的,她的音樂。
禮崩樂壞。
“媽你會拿我的心髒怎麽樣?用來巫術嗎?那樣媽媽更符合民間傳說中的女巫形象了。”
柯蒂利亞厭煩這個孩子,他媽的,煩死了,殺都殺不死。
她頭疼的無以複加。
今天王宮很安靜。
“我媽呢?”卡德問宮廷的侍女,侍女們都搖了搖頭,不知王後的蹤影。王後不在內宮,也許在散步?卡德去了花園,也沒有見到,他甚至去了母親最新寵幸的侍衛隊隊長的住所,依然沒有找到。直到他擡起頭——王後站在王宮的高塔,擡頭望着月亮。
銀色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
“媽你該不會要跳樓自殺吧,也太早了,萊茵王宮還沒被反叛軍攻破呢,以身殉國的時候還沒到呢。”卡德架了個梯子,爬上了屋頂,說。
而柯蒂利亞神色平靜,望着月亮出神。
這月光能否讓她飛起來,飛回月宮?
卡德又說:“難不成是因為亨特?媽你也太喜歡他了吧,為這種男人不值得——”
“卡德。”
科迪莉亞叫他的名字。
卡德站在原地。
柯蒂利亞說:“我年輕那會兒每天都很開心,那時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麽下去。”
“媽媽現在不也是全萊茵最開心的女人嗎?”
而柯蒂利亞沒有理會卡德的恭維,繼續說:“後來我的生活被一個人毀了,他殺了我的母親,害死了我的朋友,毀掉了我安寧的生活,讓我從月亮上墜落,我落入這個凡塵,見證了任性的醜惡,自那以後,我就發誓,我要摧毀這個世界。”
賽尤爾是她年少時期的朋友,梅菲斯特是衆多男人之一,特雷頓和她是同類,為了一個記憶茍活至今。
那位遙遠國度的光明神,那個開啓這一切故事的人,那個違背了母親旨意的人,用它千年的孤單去贖罪。
她帶着她的記憶,等待塞尤爾的重生。
說到底命運是什麽?
她生下卡德,是否也是命運的一環?
柯蒂利亞的思緒從記憶中回來,她的目光落在卡德臉上,“安德魯說,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
“卡德,你想做什麽呢?”
卡德黑色的眼睛裏帶着些興奮:“我想知道有關媽媽的事,媽媽墜入凡塵之前的事,媽媽還未坍縮成黑洞之前的事。”
柯蒂利亞與自己的兒子對抗:“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呢?”
卡德向前傾身體:“作為交換,我會實現媽媽所有的願望。”
柯蒂利亞冷笑。
“媽媽不信嗎?”卡德歪頭,“那,先從媽媽的一個願望開始。”卡德伸出手,打了個響指,一個侍衛走了進來,手中端着一個托盤,侍衛弓身,将托盤放在兩人之間的餐桌上。
揭開罩子,熱氣升騰起來。
柯蒂利亞聞到一股香味,卡德将一道菜呈現到她面前,“媽媽餓了嗎?嘗一嘗,這是我親手準備的。”
這與她的心願又有何關系?
雖餓不死,柯蒂利亞早已養成人類進食的習慣,那肉的香氣引誘着她,柯蒂利亞拿起叉子,将一塊肉放入口中。
卡德露出一個笑容:“媽媽曾經說,想要兒子的心髒,我把心髒帶給你。”
柯蒂利亞将那肉吞入口中。
她嘗出來了:
這是羅伯特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