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柯蒂利亞
柯蒂利亞
科迪莉亞生下了兩個孩子。
孩子的名字？不知道取什麽，她翻開名字大全，在A的一列選了安德魯。B沒有什麽好名字，芭比或芭芭拉都不錯，但她生的不是女孩。于是她在C列選擇，卡德不錯，國王的妻子凱瑟琳的名字的開頭也是C。
柯蒂利亞翻到了S，卻沒有找到塞尤爾的名字。
她的名字本應萬人傳頌，如今卻消失在了歷史裏。
就像他們的母親迦南，釋義只有地名一樣。
柯蒂利亞第一眼看到這兩個孩子的時候就知道她不愛他們，而他們也不會愛她，這并沒有什麽問題。她需要這兩個孩子穩固她的地位，而他們會因此受益，得到普通人傾盡一生都無法擁有的地位和財富，這是一種交換，多麽公平。
可小孩子總是貪得無厭。
梅菲斯特堅信孩子和母親生活在一起感情會更好——其實是凱瑟琳沒有太多精力帶三個孩子，于是柯蒂利亞不得不和那兩個小玩意兒一起生活。
她從未見過吵鬧如卡德一般的孩子，卡德每天要哭四個小時，卡德将她的花瓶打碎，卡德将她的裙子潑上了顏料……而在梅菲斯特面前，卡德又做出圓乎乎的可愛男孩模樣——他從未在她面前如此乖巧，為什麽？明明她才是懷胎十月的那個人，而梅菲斯特一星期都不一定來一次這裏。
為什麽卡德如此親他的父親？
“卡德真可愛啊——”梅菲斯特說，不，卡德才不是什麽可愛的孩子，柯蒂利亞細數卡德的罪行，而梅菲斯特只是抱着卡德，笑意滿面：“他還只是個孩子嘛。”
孩子你媽——
科迪莉亞想撕碎那個笑臉，她簡直無法想象聰明如凱瑟琳是怎麽容忍這個無腦的男人的。
凱瑟琳的孩子乖多了。
凱瑟琳愛她的孩子，即使這個孩子的父親殺害了她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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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迪莉亞一直佩服凱瑟琳忍功了得。直到有一天她發現，她并沒有忍，她就是愛着她的孩子，甚至愛着孩子的父親。而科迪莉亞哪一個都不愛。
只是，光之國的美麗金發公主，暗之國的惡龍國王，長得像父親，眼睛像母親的乖巧懂事大王子，那三個人在一起其樂融融的場面，越發讓柯蒂利亞覺得自己這方的不合時宜。
這沒什麽難的，當母親有什麽難的？
科迪莉亞可以假裝愛梅菲斯特，怎麽就不能演一個母親？
科迪莉亞嘗試與卡德接觸。
她将他的球推向他，希望他能把它推回來，但是他并沒有理她。
柯蒂利亞深呼一口氣，半蹲下身，用生平最溫柔的聲音說道：“卡德，這是踢球游戲，我把球推給了你，你就應該把球推給我。”
卡德聽見她的話，擡頭，眨巴眨巴黑色的圓溜溜的大眼睛。
柯蒂利亞心中升起一絲希翼。
孩子都該聽話的。
而卡德并沒有回應她，他又低下頭，繼續敲打手中的士兵玩偶。
柯蒂利亞心中瞬間燃氣一絲怒火，她想把這個小東西捏碎。
孩子為什麽不聽話？孩子都應該聽媽媽的話。
柯蒂利亞罰沒了卡德的士兵玩偶，以及其他的所有玩具。找不到玩具的卡德只得乖乖的來吃早餐。而柯蒂利亞早已在餐桌上等着他了。漂亮乖巧的兩個孩子，美麗年輕的媽媽，溫馨的親子早餐時刻，柯蒂利亞滿意地喝了口紅茶。
懲戒有了作用。
卡德用勺子輕輕地敲蛋托裏的雞蛋，眼睛低垂，一言不發。
卡德身上也有科迪莉亞喜歡的品質，比如那種與生俱來的沉靜，仿佛在等待獵物的野獸，沉着冷靜，一擊必殺。恰恰相反，安德魯身上并沒有這個品質，安德魯像他的父親，是标準化的人，而卡德更像獸。
卡德不像他的父親，也不像她，卡德不像任何人。
他從她這個舊神的身體裏誕生，嶄新的仿佛要開啓一個時代。
卡德将蛋清剝離蛋黃。
柯蒂利亞用溫柔媽媽的聲音說：“小孩子不要挑食哦。”
于是卡德乖巧地将蛋黃從盤子裏拿起來，柯蒂利亞露出一個滿意地笑容——直到下一秒，卡德伸出蓮藕般的手臂，一雙沉靜的，黑暗的大眼睛看着她，對着她，将蛋黃在手心捏碎。
直到安德魯一邊扯她的裙子，一邊哭喊着叫媽媽——柯蒂利亞才發現她用手掐住卡德的脖子，将卡德按在餐桌上，刀子至抵那雙大大的，黑色的眼球。
血汩汩流出，滴落在雪白的餐布上，像是冬日的梅花，刺目又嬌豔。
柯蒂利亞愣住了，刀子掉在地上，咣當一聲。
像是她理智斷弦的聲音。
卡德跌落在地，用手捂住眼睛，安德魯抱住卡德：“你怎麽樣——你沒事吧——醫生——快叫醫生——”柯蒂利亞沒再聽下去，她撣了撣裙子，像是揮掉安德魯拉下的褶皺，她在一衆宮女目瞪口呆的視線下頭也不回地走出餐室。
她都做了什麽？
時間從未在科迪莉亞身上留下痕跡，直到她生下了卡德。
如果當初她生下的只是安德魯的話，那生活應當還是如此，可她偏偏生下了卡德。
安德魯對她并沒影響，而卡德讓她憤怒，讓她生氣，讓她衰老。——明明神明不會老去，人類壽命短暫，只得靠繁衍延續生命，難道連神明也逃不過這規律？
時間從她身上垂落下來，仿佛蛻下一層皮。
她早已不再是自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是誰。
是國王的寵妃？是兩個王子的母親？是聞名歷史也聞名現代的小提琴手？是地方傳說中的辛西娅？是等待黑暗神回歸，将記憶交還與她的舊日神明？她什麽都不是。
愛，這種只有人類才會有的感情，這種可以讓神明成為人類的感情，柯蒂利亞從未擁有過，如果她曾經愛過事情也許會簡單不少——那樣她早早就失去神明的永生死去了，可從始至終，她都只是在模仿，模仿地拙劣。
是卡德讓她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柯蒂利亞才會如此厭惡他。
所以，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作為母親，卻傷害了孩子。
她會被逐出這宮廷，而她還沒等到塞尤爾降生。
柯蒂利亞又開始酗酒，幾天後，梅菲斯特來到了她的寝宮。
那個人不知道為什麽永遠都很開心，也許是因為生孩子的不是他，帶孩子的也不是他。
梅菲斯特看她宿醉的模樣，“哇，莉莉，你怎麽又喝酒——”
卡德知道父親來了，蹦蹦跳跳撲到梅菲斯特懷裏，梅菲斯特吓了一跳：“哇，卡德，你的眼睛怎麽了？”卡德右眼還包着紗布。
柯蒂利亞握住酒瓶，心裏一緊。
可卡德甚至沒有回頭看她，實話實說一樣自然：“不小心磕到了桌子——撞到了眼睛——血流了好多呢！醫生給我包紮的時候，我哭都沒有哭，爸爸，我是不是很勇敢——”
柯蒂利亞愣了一下。
知道原委的梅菲斯特哈哈大笑，架住卡德的雙臂，高舉在空中：“真不愧是我的兒子——勇敢的小男子漢——”
卡德使科迪莉亞感到徒勞和自我厭惡，梅菲斯特不再的日子裏，柯蒂利亞将兩個孩子送到冷宮。
眼不見，心不煩。
比起自家兩個礙眼的孩子，奧古斯特順眼多了。
奧古斯特長得像父親，眼睛卻帶着母親的柔和。
愛情的結晶……
這才是貨真價實的公主，國王和王子。
她是什麽呢？她是舊時代的遺孤，為了一個記憶茍活至今。
“小孩子真是讓人厭煩。”柯蒂利亞說，“卡德總是哭，毫無原由的哭，哭得撕心裂肺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把他殺了。”
凱瑟琳說：“小孩子都會哭的。”
“奧古斯特也會哭嗎？”
“會啊。奧古斯特小時候也總是哭，怎麽哄都哄不好。”
“小孩子這麽煩人，卻還要愛着他，母親還真是偉大。”在育兒話題上，柯蒂利亞總是小心謹慎，她用千年的生活經驗，索搜出不會讓人類讨厭的話語：“不過不管怎麽讨厭，也還是要愛他們，這樣的話，就算今後的人生中他們讓你失望，你也依舊可以用習慣接受他們。”
聽了她的話，凱瑟琳笑着說：“不，不會的。”
柯蒂利亞歪頭。
凱瑟琳臉上滿滿的母愛：“不管發展成什麽樣，孩子都不會令你失望的。”
柯蒂利亞愣住了，她僞裝成人類的面具被凱瑟琳母愛的溫度融化，“如果他殺了你呢？”柯蒂利亞下意識地說，可這個假設又太過不合常理，于是補充，“畢竟孩子是王室出身，哪天為了權力手刃血親，也再正常不過了吧。”
凱瑟琳笑了：“那只會殺他們的父親，而不是母親。弑父是男人成長永遠的主題，弑母可不是。”
弑父。
被自己的孩子殺死，倒是很符合梅菲斯特的死法。
梅菲斯特在演武場，萊茵發起了對諾亞的又一場戰争，而凱瑟琳站在窗邊，靠在百葉窗上，看着馬上梅菲斯特飛揚的身影。
她的視線追随着他的身影。
她愛着他——縱使他是敵國的君主，縱使他給她的國家帶來了災難。她是妻子，是母親，發自內心地愛着丈夫和孩子。為什麽會這樣呢？柯蒂利亞永遠都不會有這種感情——她才不會愛一個傷害她的人。
梅菲斯特是個傻逼，科迪莉亞第一眼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就知道。
他不會珍惜任何他擁有的人，等失去了又開始懷念，他以傷害他人為樂。
而凱瑟琳呢？
孤身一人來到這個兇險的王宮，被當作一個砝碼，嫁給了最無恥最殘暴的君主。養育着他的孩子。梅菲斯特總有數不盡的，羞辱人的手段。而她依然很平穩，柯蒂利亞想私下裏她是不是經常崩潰大哭。她是如何承受這一切的？她是不是每次哭完，就立馬平複氣息，恢複完美的面具？
孤立無援。
強大又堅忍。
這種強大讓梅菲斯特愛上了她。
在這萊茵宮廷，八年的時間……八年？柯蒂利亞忽然意識到，八年前，凱瑟琳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某種意義上，她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和梅菲斯特一起度過，而在那之前，她不過是個無人寵愛的空有公主名號的提線木偶。
而梅菲斯特熱烈又張揚。
她看着他，手撫摸上了肚子。
柯蒂利亞下意識驚呼：“你懷孕了？”
還沒顯懷，但是那個看着丈夫的神情，那撫摸心愛之物的溫柔。
凱瑟琳笑着承認了，只是眉眼間又藏着憂愁，柯蒂利亞自然聯想到了諾亞王宮的動靜。——凱瑟琳該收網了，這個時候懷孕，還真是的不合時宜。
凱瑟琳說：“我還沒有告訴他，莉亞，你能先替我保密嗎？”
“嗯。”
凱瑟琳忽然提起：“說來，我有件事想問你。”
“我和梅菲斯特之前讨論過孩子的名字，梅菲斯特說了一個很好聽，但是對我來說有些奇怪的名字，那之後我看了很多萊茵的書，都沒有找到和這個名字相關的資料，就造詞規律來看，好像是萊茵古代的語言，我不是萊茵人，不太了解萊茵的文化，莉亞，你知道，塞尤爾這個名字，在古萊茵語中，是什麽意思嗎？”
柯蒂利亞流下淚水。
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等待一個人的歸來。
那等待實在是太過漫長，簡直比恨還要刻骨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