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祈禱
祈禱
塞尤爾為她的婚禮做準備,她來找他,背婚禮的誓詞,《光明神典》中的婚書:“我将以對世人的仁慈,公義待你。我将以神明的恩典,憐憫待你。我們的榮耀與喜樂将充滿天與地。我們要日日相愛,就像……就像……”塞尤爾想了半天,都沒想起來禱詞,眨巴眨巴眼睛,向休斯求助。
休斯無奈地說:“我們要日日相愛,就像晝夜更替。我們彼此相愛的心,會滋養萬物,使萬物生長。”
塞尤爾咯咯笑了,“休斯這麽說,好像告白似的。好像和我結婚的不是克裏斯汀,而是你一樣。”
休斯板着臉,塞尤爾嬌俏地吐舌頭,“我開玩笑嘛。”她回想這婚書,“我們要日日相愛,就像晝夜更替。為什麽會這麽說呢?不相愛,晝與夜就分開了嗎?”
“這世間本無晝夜。”休斯說,“諾亞是光,萊茵是暗,光明神與黑暗神相愛,晝夜自此交融。”
塞尤爾亮起眼睛:“原來還有這個典故呀。”
塞尤爾總是喊他出去,他們的活動範圍不再局限在王宮和教堂,起初休斯拒絕了,“諾亞的每一條街道,我都走過。”而塞尤爾撅起嘴,“休斯上次出門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現在城市建設這麽迅速,早就不是以前的模樣了。”
塞尤爾是個活潑自由的公主,受人愛戴。走在街上的時候,有人送給她花環,塞尤爾謙卑的躬下身,垂下頭。花環戴在她的頭上,休斯看到人民羨豔的眼神,他知道,塞尤爾成為了她心目中能帶給人民幸福的公主。那喜樂感染着他,他離開了他的神典,和她走在萊特的街道。她說有一家新開的餐館很好吃,招牌的白葡萄酒很匹配這個春日,她帶她去了河邊,說,這是最佳的觀賞點位……她讓他為她撬開蟹殼,她坐在他對面,用手捧着臉:“休斯一定會幫我的吧,我可是休斯虔誠的教徒啊。”
虔誠的教徒?她有信仰過他嗎?他可是從來都沒得到過她的力量,休斯心裏甚至忍不住抱怨。
她去試婚紗,休斯說:“這種事情,不應該我陪你。”而塞尤爾撒嬌:“我只有你了,休斯,薇薇安最近特別忙,結婚前,新郎不能看到新娘穿婚紗的樣子,會發生不幸。和我去嘛,你都不知道那條裙子我穿上有多美。”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他知道她的每一個樣子。
在塞尤爾的無數次撒嬌下,休斯和她走過了萊特的大街小巷。正如她所說的,諾亞發展的很快,早就不是以前的樣子,屹立不倒的,只有萊特大教堂,諾亞王宮以及中央廣場,他們走到市中心的廣場上,光明神的雕像宏偉壯觀。
“我一直覺得,休斯很像傳說中的光明神呢。”
塞尤爾仰望那高大的雕像,又轉頭,用毫不避諱的目光,流連他的眉眼。而來來往往的人群注視到他們。休斯聽到有人說:“傳聞是真的,公主殿下真正愛的人是教皇……”休斯看到她驕傲的笑容,那一刻,他才終于發現,原來這一切,都是她耍的一個小小的計謀。
可塞尤爾與克裏斯汀的訂婚,是板上釘釘的事。——啊,原來這才是她的目的,她用溫柔無害的姿态接近他,他占據了他除了宗教以外的生命,他喚醒了他的期待與喜樂,她讓那些謠言滿天飛,她用網困住他,她想讓他承認,他對她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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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皇在祈禱。
燭火在燃燒。
塞尤爾跪坐在休斯身旁。
他念誦經文,塞尤爾的目光卻始終在他的嘴唇上。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休斯說,“我不希望那些流言影響到你的聲譽。”他要斬斷兩人之間的情愫,“你會嫁一個你愛的也愛你的人,你們會開創新的時代,而我,不過是舊時代的亡魂,我早就應該随我的妻子一起死去,卻因為一個制約,存活至今。”
塞尤爾:“休斯……”
休斯轉過身:“回去吧,克裏斯汀在等着你。”
而塞尤爾什麽也沒聽到,她的內心被愛充盈,變得溫暖,她的臉微微發熱,就在休斯說愛她的時候,修斯愛她,而塞尤爾也清楚的知道,她也愛他。
“我知道我們未來會如何。”修斯說,“你有更好的人生。”而塞尤爾什麽也不顧,她站起身,抓住休斯潔白的法衣,吻住休斯。“我愛你,休斯。”
他聞到她發間的芳香,修斯想要抱住她,攬住她的腰肢,擁她入懷。
可是他不能。
在聖壇下,在光明神的照耀下,他們嘴唇相貼。塞尤爾的發絲如網,勒住了休斯的心髒。休斯感到她的手滑進他的掌心,與他十指交握,他感受到她的力道,他知道,愛如果發生了,就再也不會離去,愛會徹底地改變一個人,塞尤爾的吻從嘴角滑到脖頸,她在他的耳邊說:“休斯。”她的聲音隐藏不住的歡樂,“我知道,你愛我,就像我愛你一樣。”
休斯垂下眼睛,“我不愛你。”
休斯在心裏嘆了口氣:“離開這裏吧,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回到克裏斯汀身邊,嫁給他。你們的愛會成為諾亞的精神象征。
“那你呢?”
他要永遠呆在這教堂裏,孤單又寂寞嗎?
休斯說:“我自有我的結局。”
“不。”塞尤爾黑色的眼睛望着他:“我不會嫁給克裏斯汀,我只會和你在一起。”
“你不要再任性了。”
“我從沒有任性,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嫁給他,我和他訂婚,不過是做給你看的,畢竟,如果不是我要結婚,你才不會有所行動——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你不過把我當作孩子,當作死去的妻子的替身,你想說,我是你的教女,我會長大,而遲早有一天,你會老去。休斯,自從競技場上,你接受克裏斯汀的挑戰我就知道了。”塞尤爾看着他:“休斯,我要讓你剩下的人生只有我,宮廷裏,你會是我的舞伴,朝堂上,你會成為我的寵臣。”塞尤爾抓住他的手,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就像你說過的,我們要日日相愛,就像晝夜更替——”
“我們不會在一起的。”休斯閉上眼睛,“我不能違反親自立下的正法。”
“你會的,休斯。”塞尤爾輕輕一笑:“你會犯下錯誤——”
克裏斯汀看到眼前的景象,睜大了眼睛。走出聖壇,塞尤爾便看到了眼睛通紅的克裏斯汀,“為什麽……”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心底撕裂般的疼痛。從小堅持到大的信仰在短短一刻崩塌,他看到塞尤爾平靜的臉,她的視線如此冷漠,像是奪人靈魂的黑暗神,克裏斯汀心裏空蕩蕩的,仿佛失去了一切,克裏斯汀喉嚨間發出悲鳴:“你騙了我,從始至終,我一直都相信你,可你騙了我。你和我訂婚,只是為了刺激教皇追你,你的心裏從來都沒有我,從前你把我當作打發無聊的玩具,現在你把我當作追逐心愛之人的工具,你愛的一直是教皇,對不對?”
她利用他對他的愛,讓他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我發誓我會永遠愛你,保護你,讓你遠離憂愁,可你只愚弄我的愛——”
而克裏斯汀的控訴只讓塞尤爾感到厭煩,十幾年的光陰過去,她對他的感情消磨殆盡,塞尤爾說:“你發誓你會永遠愛我,克裏斯汀,你和艾依私會的時候,也是這麽發誓的嗎?”塞尤爾輕飄飄一句話判處了他的死刑,克裏斯汀臉色蒼白,他消失在了這個夜晚,如蒼白的幽靈。塞尤爾站在原地,看着他越來越遠的背影,她沒有追上去。
一陣笑聲從身後響起,塞尤爾轉頭,見卡德鼓起掌:“很精彩嘛,小公主。”
“卡德?”塞尤爾愣了下,“你怎麽在這?”
卡德一臉無辜:“當然是帶你可憐的未婚夫看清事情的真相咯。”
自開學典禮舞臺劇演出後,卡德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塞尤爾問:“你消失了這麽久,到哪裏去了?”
卡德:“回了趟家,我哥腦子又發瘋了,心理醫生給他開的藥他是一粒都沒吃全扔了吧,狂躁發作連我這個親弟弟都想打,啧,不說他了,小公主最近的生活很精彩嘛,報紙上全是你們三個的消息,公主教皇騎士,公主的愛究竟花落誰家,現在看來,你的未婚夫被踢出局了。”
塞尤爾:“你為他感到可惜嗎?”
“不。”卡德搖頭,“我一向認為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是他先猶疑,才失去了你。”
演出結束後,跟着一起消失卡德的,還有艾依,塞尤爾:“對了,你見到艾依了嗎?我在學校沒有找到他。”
“艾依啊。”卡德露出一個很奇怪的表情,“艾依最近過的不太好,她也犯下了錯,所以在承擔代價。”卡德又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不過不用擔心,雖然很辛苦,但她會挺過來的。”
塞尤爾離開後,休斯久久凝望着他的聖像。他想起塞尤爾從出生到現在,十七年的歲月已過,他親眼看着他從一個圓滾滾的可愛的小孩子,變成一個閃着光的公主。她終于不再不安,不再急躁,她學會了如何隐藏欲望,一步一步排兵布局。
她一天天長大,而他也一天天衰弱。
他等待她一千年裏,他都做了什麽呢?休斯走過教堂的壁畫,他為諾亞的每一任君主加冕,而早已記不得那些時光,腦海中愈來清晰的,只有塞尤爾的笑容。他停在最後一張油畫跟前,他為之奉上冠冕的,是諾亞如今的女王凱瑟琳,她還記得她從萊茵回來,帶回了尚在腹中的塞尤爾,帶回了一個詛咒,以及他的死期。
他走到教堂中央,就像千年來每一次走過一樣,夜晚的萊特大教堂已然燈火通明,空曠的聖壇裏,他看到塞尤爾坐在長椅上,“來祈禱嗎?”休斯說,他知道她不是,如果她向光明神祈禱,那他就會聽到她的聲音,可這教堂如夜色一般寂靜,塞尤爾對他微笑,“祈禱?休斯明明知道我不信神明,我每次來到這個教堂,都是為了見你。”
她如火的眼睛讓他感到疲倦,她的生命力越旺盛,他就越接近死亡,休斯說:“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那麽,我告訴你,塞尤爾,我愛你。我的确愛着你。不是對孩子的愛,是男人對女人的愛,我一直愛着你,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塞尤爾擡頭:“為什麽?因為我是公主,你是教皇,我們的愛情不合乎禮數?”
休斯深深地吸了口氣:“無關禮數,塞尤爾,有很多事情,我從來都沒有告訴你。因為我知道,一旦你知道,你對我就只會剩下恨。塞尤爾,我愛我的妻子,我犯下了錯誤,害死了她,我不能讓你重蹈她的覆轍。”
塞尤爾無法理解其中的前因後果,“因為你放不下你死去的妻子,所以你不能喜歡我?!”
休斯無力解釋,閉上眼睛,“克裏斯汀是個好男孩,不要錯過真正對你好的人。”
“對我好?休斯,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你還要關心我的人了,克裏斯汀?好男孩?”塞尤爾做出難過的樣子,黑色的眼睛帶着些委屈:“我和克裏斯汀早就結束了,克裏斯汀曾經喜歡過其他人。”
繼任休斯成為新一任教皇之前,奧古斯特成為了萊特的神父,順勢還要去萊大教書,他主持了新生典禮,看完了塞尤爾那勉強還算入眼的演出,又在萊大教了半學期的書後,他依然沒能等來教皇的調任,休斯将下任教皇的選舉一拖再拖,他甚至扣下了準備再版的《迦南聖典》——他明明都打算放棄了,此時為何又要招惹塞尤爾?
奧古斯特去了萊特大教堂。
“教皇大人。”奧古斯特看到休斯跪倒在他自己的神像前,他曾經對他說,因為一個制約,塞尤爾每長大一天,他的力量就衰弱一分,他無法活到塞尤爾成年的那一天。
而現在,很明顯,“您對塞尤爾的感情加速了您的衰弱。”奧古斯特說,“如果不及時制止,恐怕……”
“我知道。”休斯說。
奧古斯特看着他的背影,那個從上到下都散發着神聖光芒的背影,陰風穿堂而過,燭影明滅。這教堂千年的光輝與聖跡,也藏着千年的陰雲。奧古斯特想起父親對宗教的輕蔑,父親說,你的那個母親,對宗教只有百分之一的信仰,剩下的都是她要達到的目的。父親說,萊茵沒有宗教,因為黑暗神早已抛下了萊茵,萊茵人唯一的神就是自己。父親說,諾亞看似光明的教廷,背後的歷史尤為血腥。
歷史中,他盛極一時。可那執掌權力的教皇,如今眉頭緊鎖。休斯說:“但現在還不能,克裏斯汀對她不忠,塞尤爾需要換一個未婚夫,我必須保證她活着的每一天都幸福快樂,才能……”
但那一刻,奧古斯特知道,休斯沒那麽容易放手。
因為,沒有人能配上他心愛的公主。
就連休斯對克裏斯汀僅有的寬容也是因為那張臉,那張面孔,奧古斯特在沙漠的酒館見過。沙漠裏那個和克裏斯汀有同一張臉的人說:“我一直自以為癡情,其實不過是迷戀愛的幻覺,愛需要勇氣,而我沒有勇氣。如果哪天我成為人類,成為她的騎士,守護在她身邊,估計哪一天,也會因懦弱逃避吧。”于是在萊大的圖書館裏,奧古斯特看到了克裏斯汀對另一個女人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