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競技場
競技場
公主和教皇走得很近。
他們一起散步,明明保持着距離,空氣卻十分暧昧,步調相似的節奏像是起舞。
他牽着她潔白的馬匹,帶着她逛這初夏的宮廷,她向他張開雙臂,他将她從馬上抱下來的動作如此自然。
她的身體靠在他身上,直到安穩落地。
他們貼近的時候,四目相對,像是隔着空氣親吻。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身體總是不由自主地傾向她,仿佛要随時随刻保護她一樣。
克裏斯汀将這一切收入眼底,錯覺吧?克裏斯汀讓自己放寬心,他們已經訂婚了,他是遵守清規戒律的教皇,她是他的教女,不論于社會倫理,于王室規範,他們之間都不可能有什麽。
可為什麽她和他在一起時總是那麽開心呢?他究竟說了什麽,才能讓她如此歡喜?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走神。
明明是他的未婚妻,她卻根本不聽他說什麽,她唯一的興趣,就是聽教皇布道。
唯有見到那位教皇的時候,她的眼睛才會閃起光。
對着那位教皇,她睜着一雙無辜天真的眼,嘴角卻帶着狡黠。而那位教皇如此溫柔待她,“塞尤爾。”他直呼她的名字,他不該叫她的名字,克裏斯汀想,即使教廷在諾亞占有很高的地位,也應當保留對王室最基本的尊重,他不該叫她的名字,最起碼,要稱呼她為,公主殿下。
那些流言也傳到了他的耳朵裏,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去理解這個流言。塞尤爾對教皇展露的笑容讓他流露出嫉妒,克裏斯汀說:“最近,你和教皇走得很近。”
公主明明不信教,卻頻繁的出入教堂。
塞尤爾笑眯眯:“是啊,休斯教了我很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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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籠罩住克裏斯汀的面龐,塞尤爾知道,她放出的流言,已經傳入了他的耳朵,克裏斯汀嘴唇張合了幾下,“最近有些傳聞,關于你和教皇……”
塞尤爾的眼睛彎起來:“傳聞?他們該不會說我喜歡他吧?怎麽可能?”她像是聽到什麽可笑的話似的,否認了克裏斯汀的顧慮。塞尤爾拉住克裏斯汀的手,說:“小的時候,母親很忙,王宮政局不穩,為了保障我的安全,把我送去了教堂,我是教皇撫養長大。直到戰争告一段落,母親才把我接回去,多年來,一直是他悉心照顧我。”
克裏斯汀知道的确有這回事。
塞尤爾:“休斯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就像父親一樣。就算真如他們所說,我對他有什麽感情的話,那也不過是後輩對長輩的憧憬罷了。你不是也時不時的會去看望以前的老師嗎?就是一樣的感情啦。而且,如果母親哪天需要我擴展我的政治勢力,修斯一定是我首先會選擇的肱骨之臣。”
塞尤爾對那些流言嗤之以鼻:“喜歡他?這個傳言也太沒有道理了吧。休斯早已把全身心都給了光明神,給了他的信仰,我對他這麽神聖的人,只有仰慕,戀愛這種感情放在他身上,也太奇怪了。”
所以聖潔者,要加以玷污。
而青澀者,要加以撩撥。
“克裏斯汀,你不相信我嗎?”她睜大黑色的眼睛,好像無法想象青梅竹馬竟然會不相信她。她的臉如此坦誠,好似那些流言蜚語真的全無道理。克裏斯汀下意識的否認:“不,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那些傳聞……”
塞尤爾輕輕地笑了出聲,她看着他臉因急躁而羞紅的未婚夫,啊,她是如此喜歡克裏斯汀,喜歡這個單純的,天使般的男孩。塞尤爾說:“如果我喜歡教皇,又為什麽要和你結婚?”她微笑着,帶着篤定的語氣:“克裏斯汀,我不喜歡他,我只是尊敬他。”
公主的愛情自然也傳到了議會耳邊,而朝臣所在意的只是教廷是否企圖通過公主,将權利的手伸向王冠?權利的漩渦中,沒有人會怪罪一個陷入愛情的公主。而女王凱瑟琳也知道了這件事,她默認了女兒的惡作劇,故而議會也只将這當作年輕公主的娛樂。于是流言越傳越洶湧。
小道報紙上刊登了塞尤爾與休斯夜晚相會的照片。
克裏斯汀看在眼裏。
他的未婚妻把他晾在一邊,與另一個男人眉來眼去。克裏斯汀從未想過自己是如此脆弱的人,好像他過去十幾年所堅信的事物都被颠覆了,他的心髒被什麽烏壓壓的東西覆蓋着,他聽不下去課,飯也不想吃。他不曾被權力引誘,訂婚的時候,有人對他說:“她是凱瑟琳唯一的女兒,和她結婚,你會成為諾亞的王。”而克裏斯汀否認:“不,我只會成為公主的丈夫。”他知道父親因權力失去了女王陛下,他恪守他的職責,将愛公主當作己任,可遠不如他愛她那麽深。
他為那些流言失魂落魄,他為止痛苦,又變得卑微。而他所有的朋友都說,克裏斯汀,我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越是接近王位,越是要忍辱負重。他們講述了許多貴族夫人和騎士的私情,這種事情在王室可太常見了。就算是高貴如凱瑟琳陛下,私底下也是情人無數,更何況她的女兒呢?
克裏斯汀為之憤怒:“你們竟敢如此污蔑公主的聲譽?!”克裏斯汀說起塞尤爾被教皇撫養長大的童年,“他們之間什麽也沒有,她只是尊敬他罷了——”他不會犯下錯誤,他們已然訂婚,懷疑未婚妻是一種罪惡,它違背了信任彼此的誓言。
他們聽到後沉默了,唯有一個人瘋狂大笑起來,人群散開,克裏斯汀看到一個黑發黑眼的男人,男人對他肆意大笑,語氣帶滿嘲諷:“男人愛一個女人的時候,連她的謊言也會相信嗎?”
克裏斯汀對自己說一切都是流言,那些流言真是可笑。公主與教皇,除了童年的那些時光,他們何曾有過交集?散播那些謠言的人,真是不可理喻——他帶着氣憤,去王宮找她,花園裏,克裏斯汀看到了塞尤爾,他本想伸出手,向她打招呼,然而下一秒,他看到了休斯。克裏斯汀的心髒跌進了冰窟,那一刻,他知道那些傳聞究竟從何而來。
塞尤爾只有在看到他的時候,笑容才會如此明亮。
休斯對她恭恭敬敬,他弓身親吻她的手背,她直着身子,做出公主的高貴姿态,他們的行為明明沒有任何僭越的地方,但他們所存在的空氣,卻充滿了暧昧。他們對視,兩人的距離如戀人一瓣親密。
塞尤爾看到他,向他揮手,叫她的名字:“克裏斯汀——”
克裏斯汀露出笑容,即使內心一點快樂的感情都沒有。
他是公主的未婚夫,卻成了公主與教皇的局外人,嫉妒灼燒着他的心髒。他們來到春日的競技場。綠茵的草地上,漂浮着各大家族的旗幟。塞尤爾的出現讓整個競技場都安靜下來。贏得比賽的人,也贏得公主的桂冠。于是克裏斯汀心中又升起一種争強好勝,他穿上鎖子甲拿起長矛,翻身上馬。塞尤爾站在看臺上,她丢下手套,競技場兩頭跑道的馬匹便狂奔起來,兩側的騎手沖向對方,随着一聲巨響,克裏斯汀的長毛刺進了對手鎖子甲的正中,男人哀嚎了一聲摔下了馬,侍女發出尖叫,站了起來,鼓起掌。
塞尤爾笑容明媚,也為他鼓掌。
他是将軍的兒子,論武藝,他不會輸給任何人。連勝的荷爾蒙沖上他的大腦,克裏斯汀将長矛放低,指向休斯的方向。他向他宣戰,許多看客都沉默了,克裏斯汀的舉動,更是驗證了流言。休斯面色平靜,他看着那個血液裏沸騰着妒火的孩子,又看了眼塞尤爾,塞尤爾對她露出一個微笑,充滿期盼。休斯得到了一種鼓勵,他拿起一把長矛,翻身上馬,沒有帶任何護具,身後也沒有屬于他的家族旗幟。
空氣中劍拔弩張。
塞尤爾露出肆意的笑容,像是惡作劇得逞,她觀看這場比賽。塞尤爾與休斯的感情本應該是一個秘密,三人的感情争鋒在這競技場浮上水面。克裏斯汀壓低長矛,毫無畏懼地向休斯沖去,而對面的男人比他更為堅定。
克裏斯汀跌落下馬。
他跌倒草地上,血從他的脖頸處緩緩流出,天地翻轉,坐在看臺上人慌亂地站起身,查看他的情況,憤怒與恥辱的淚水湧上鼻腔——他知道那些人是怎麽看他的,可憐的男孩,被教皇搶了公主。
奧古斯特上完最後一節課,合上《光明神典》,教皇與公主的傳聞在課間學生的八卦中沸沸揚揚。
事情再拖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奧古斯特找上塞尤爾,詢問起婚期,塞尤爾絲毫不在意:“還早。”
奧古斯特開門見山:“你不着急和克裏斯汀結婚,是因為已經心有所屬了嗎?”
塞尤爾将對教皇的愛藏在心底,“沒有。我只是不想這麽早結婚。”
“你知道那些傳言嗎?你和教皇的私情。作為諾亞的公主,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着王室的顏面。既然你選擇暴露在聚光燈下,維持王室的正面形象,是你的責任。你不能再和教皇見面了。”
塞尤爾心不在焉:“我找修斯,只是請教一些問題。你只是個神父,你有什麽資格幹涉我的行蹤?不論是你這個問題,還是外界的傳言,都太無禮了。我只是愛我想愛的人,我的家族已統治諾亞千年,怎麽會因為我愛一個人就動搖根基?”
奧古斯特諷刺的笑了:“公主殿下真以為,王室的統治可以永恒嗎?萊茵諸多地區已經發生了民主革命,暴亂甚至已經傳到了諾亞邊境,誰知道下一個城市是哪呢?你以為君主制還能持續多久?神明的時代都會消亡,相比之下,君主又算什麽呢?納稅人的錢可不是讓王室和貴族拿來吃喝玩樂的,哪天真失了民心,你這個公主,又能當多久呢?”
“不,不會的。”塞尤爾否認,“做一個閃閃發光的公主是我的職責,我會成為被所有人愛戴的公主,只要這個國家的人認為我的存在是諾亞的榮耀,我的安全就會得到保障,王室也會存續下去,就像這個國家的人民,愛我的母親,堅信是母親為諾亞帶來了和平一樣。”
“更何況。”塞尤爾粲然一笑:“只要這個世界有危險,休斯就會繼續保護我,他可不會允許我哪天街上走着就被革命人士殺了。”
奧古斯特愣在原地,無法答話,許久,開口:“你以為,他能保護你多久呢?”
塞尤爾眼睛明亮,自信地說:“休斯會永遠陪在我身邊的。”
公主殿下,您可知道,教皇沒多少時日可活了?可塞尤爾的笑容如此耀眼,以至于奧古斯特将想說的話吞回肚中。
塞尤爾愛他嗎?塞尤爾像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巧妙地控制着兩人之間的距離,貓一樣撩人,似遠即近,拉人心弦。于是克裏斯汀不由得想起她眨着眼睛,自言自語:“要怎麽才能得到民衆的喜歡呢?”克裏斯汀說:“你什麽都不用做,就已經足夠迷人。”如今克裏斯汀忽然明白,她說那句話的時候,真正想要說的是,怎樣才能得到休斯的喜歡呢?
她做出行動,推拉着他們的距離。——可她找錯了方向,若即若離對他有用,對所有年紀輕輕不是很懂愛情,渴望公主青睐的伯爵家的孩子有用,但對教皇沒有用。
并不是教皇不愛她,也并不是她不夠迷人,而是在她這樣故意引誘他之前,在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教皇就愛着她。不管她是乖巧孩子,還是迷人公主,他的愛都如天國的父,寬容又慈悲,不管她是何種模樣,他都愛着她——但她卻沒有察覺,因為她一直都在他的愛裏,反倒沒有察覺愛的形狀。
他是愛着她的,他會擁護她,保護她,陪伴她,守護她。對她寬容,對她慈悲。于是一瞬間,克裏斯汀甚至不知如何責怪休斯,因為他遠遠比他更愛她。他不懂的事情太多,他無法在權力中心保護她。而他甚至也無法責怪塞尤爾,他能怪她美貌動人嗎?每個男人都會為了她的美麗傾倒。
克裏斯汀為之痛苦,而那個黑發黑眼的男人陰魂不散:“啊,公主明明是你的未婚妻,喜歡的卻是教皇呢。”
“你竟然如此侮辱公主的聲譽。”克裏斯汀說,“就算她對他抱有感情,那也只是一時意亂情迷罷了,我才是她未來的丈夫。”
叫卡德的男人笑了:“你覺得,她真的想和你結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