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企圖
企圖
除了光線不足,萊特還是千年前的光景,休斯站在祭壇旁,外面是帝都宏偉的風景。流動的水池中,他的面容如千年前,沒有任何變化。休斯閉上了眼睛,他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她的笑聲越來越近。塞尤爾經常來找他,問他很多問題,政治方面的,歷史方面的。她開始将手伸入朝廷,令休斯意外的是,塞尤爾真的在把公主當作職業來做。
如何得到民衆的喜歡,如何得到歷史的喜歡。遇到困難的時候,就來找他讨論,并在他的指導下改進。她的認真,讓休斯無法拒絕她的探訪,與她走得也更近了一些。他看着她認真記筆記的側臉,好似回到了千年前的歲月。
她騎馬在草長莺飛的宮廷,一如幼時,休斯将她舉上馬鞍,他像往常一樣把她舉到馬上,他們的身體自發貼近對方,他隐藏的感情因肌膚的觸碰而升騰,塞尤爾感到他動作的一滞,她垂頭看他,他藍色的眼睛也正凝視着她。他們四目相對,塞尤爾的手按住他的肩膀,他的手握住她的腰,塞尤爾想起小時候,她就很喜歡休斯的手掌,他掌心的溫度,他修長的手指,幼年的她期盼着長大,她想,再長大一點,等她成為一個女人的時候,那雙手就會摟上她的腰。
而此時此刻,他們貼近彼此。
塞尤爾笑了出來,歡快地叫道:“修斯,修斯,你要保護好我,別讓我從馬上跌下去。”
他想,好,只要你想,我永遠都會保護你的安全。
她很喜歡這花園,也總是教他陪他一起散步。每次和她在王宮花園緩緩行走,時間總是會過得很快。她成長了很多,收斂了任性,她的生活也在他面前徐徐展開。她在上什麽課,出席了什麽慈善活動。塞尤爾努力讓自己成為人民心目中的公主。
塞尤爾說起自己,也說起克裏斯汀,她說她如此喜歡克裏斯汀,“他是一個特別害羞的人,他看我的時候,很容易臉紅,不僅僅是臉,耳朵,脖子根,都很紅。好像媽媽花園裏玫瑰的顏色。”
晚些時候,克裏斯汀會來接她。
他看着她眼珠轉動,陷入愛情的模樣。
“休斯。”
她叫他的名字。
“直到現在,您依然思念您的妻子嗎?”她問道,一雙如黑夜般美麗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依然愛着妻子嗎?休斯被塞尤爾的美麗震顫,說:“我愛她,直到現在,我依然愛她。”
他沒有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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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尤爾說:“真羨慕啊,你的妻子是個很幸運的人,能有你對她如此的深情。”
“也許這樣也好。”
塞尤爾嘆了口氣。
“我有了我的愛人,你也依舊愛着你的妻子。這些日子我終于想明白了,我對你的感情,不過是小孩子任性的獨占。被你當作信徒愛着,被你當作妻子的影子,也沒什麽不好。我要好好愛克裏斯汀,他是個可愛的人,我再也不對你固執了。這麽久以前,謝謝你一直包容我的小孩子脾氣。”
休斯聽完塞尤爾說的每一句話,他的血液和心髒都凍住了,他沉默了很久,他聽到她用小女孩的聲音,說:“對休斯來說,愛是什麽呢?”她在他身邊,用手肘支撐着腦袋,從下而上,仰望着他。
她的氣息無處不在,欲望在他沉睡多年的身體隐秘生長。
她穿着粉紅的禮服裙,披着鵝黃色的兜帽,一雙眼睛潋滟着水光,像萊茵黑河上的月光。
月光從天窗落下來,照在她的臉上。
這月早已不是千年前的月,他卻永永遠遠地留在了歲月裏。
她一雙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我愛你的時候,想讓你成為我一人的教皇,我想讓你待在我的宮殿裏,我會在王宮為你修建聖堂,你不需要這些信徒,你只需要我。”塞尤爾笑了,自嘲道:“多麽幼稚的想法啊,畢竟你告訴我,愛并非占有。”
愛怎麽不是占有呢?
他曾将他的妻子困在他的城堡中,只能見他一人。
他以為他留在了過往的歲月裏,可是感情洶湧,如月下的波濤,如初見她時,海洋的波濤。那暧昧的夜色讓他們的愛帶着些絕望的色彩。
可她已然有了新的生命,她的笑容在他心上投上陰影,他要怎麽說,他做過很多對不起妻子的事情,他的妻子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并不開心。他說:“愛是寬容,慈悲,與放手。”夜晚如過去的陰暗降臨,而這古老的教堂,依舊燈火通明,牆壁上懸挂的畫像,女孩的笑容,都像是對他的審判,他再無心力。他轉回身,面向祭壇,“公主,夜深了,您該回宮了。”
是啊,又到了夜晚,為什麽和她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那麽快?
餘光中,塞尤爾站起身,她的身影在一片金碧輝煌中,像是一個幻光。她對他行了個屈膝禮。修斯閉上了眼睛,只要閉上雙眼,她就不會存在,他開始在心中念禱詞,向神明祈禱,可他清楚的知道,這一切都毫無作用,因為他的感情開始複蘇,他的心,早已跌入塵世。
克裏斯汀接走了她,除非她陷入危險,休斯從不會用神力探索她的位置。千年來,他做諾亞的教皇,平等地愛着他的子民。而此時此刻,他開了天眼,追蹤塞尤爾的身影。他看到她和克裏斯汀坐上馬車,克裏斯汀向塞尤爾講述他的研究,沙丘在風的呼嘯下不斷地改變形狀,海洋微生物積聚成了白垩,白垩的頂部曾經是海底的一部分。亞特蘭,那片因他們的錯誤而幹涸的海洋……塞尤爾側着臉,饒有趣味地聽着,她黑色的頭發垂落下來,黑色眼睛帶着笑意,彎彎的,潋着水光。
他想起她問他,“休斯,你相信神明嗎?”她的黑眼睛發亮:“媽媽說,宗教本就是企圖。進入教堂之前,就應該知曉自己的欲望。”
他說:“我是教皇,我怎麽可能不信神明呢?”
他相信神明嗎?他要怎麽去說一個謊言?信仰神明?信仰哪個神明?光明神?他信仰他自己嗎?
為塞尤爾心動的不僅僅是他,也有尚且年輕的克裏斯汀,他停住了那些長篇大論,說:“塞尤爾,我好久沒見你了。”
塞尤爾露出一個笑容:“我們昨天不也在一起嗎?”
克裏斯汀被塞尤爾那笑容的光暈所迷惑:“離開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長。”
他為之神迷,身體向她前傾,他們的嘴唇碰到一起,他抱住她,手撫上她黑色的長發,而僅是如此,休斯便再也無法忍受,可他忽略了,他是神明,他的每一個欲念都會對世界産生影響。他們所座的馬車忽然失控,缰繩斷裂,馬匹急速停下,馬蹄在空中擡起。突然而來的意外停止了兩人的濃情蜜意,馬車翻到在馬路中央。而不該有的欲念也因為那制約施加在他身上,休斯吐出一口鮮血,他扶住聖壇,深深喘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奧古斯特察覺到了空氣中的異常能量波動,他連忙來到教堂大廳。
休斯跪在聖壇旁,口吐鮮血。
奧古斯特第一次看到這位高高在上的教皇受傷的模樣。于是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休斯的場景,那時他還在亞特蘭沙漠。
那個金發男人突破了基地的重重防守,走到他面前。——與其是突破,不如說那些防守對他而言跟空氣一般。
男人看着他,眼神淡漠,那雙藍色的眼睛讓奧古斯特想起了萊茵王宮古老的兵器庫裏帶着寒氣的藍玉。
娜娜跳起來,警惕的拿起劍,對着這位不速之客,“你是誰?”
可男人并沒有回答娜娜的問題,仿佛在他的眼裏,娜娜并不是人類似的。休斯對着他,開門見山:“凱瑟琳的兒子,奧古斯特,我需要你和我去一趟諾亞。”
奧古斯特是萊茵少有的光明神教徒,他自幼熟讀《光明神典》,那是母親唯一留下的東西。母親離開萊茵後,奧古斯特去了修道院,以宗教之名,避開了王權紛争,宗教是他的避難所。
雖說熟知傳說中的光明神,但真正的光明神出現在他面前,甚至還讓他為他做事,可就是另一番情景了。
男人清楚的知道他過去。
他對宗教的信仰,他對宗教改革的興趣,他在戰争兵器基地中磨練出來的戰鬥技巧,他的血統,都很符合他的需要。“我死後,需要一個人繼任教皇的位置,諾亞也需要一個将領,你在加納的時候就頗有民心,若不是對弟弟的顧慮限制住了你,你現在,早就登上萊茵的王位了。”休斯說:“你在這沙漠裏躲太久了,諾亞需要你,你的母親,你的妹妹需要你。”而奧古斯特也需要一個契機,于是他和休斯來到了諾亞。
這是再合适不過的選擇,諾亞的舞臺更适合他,只是至今,奧古斯特依然無法忘記娜娜驚訝又氣憤的眼睛。
流言開始蔓延,教堂的神父早已習慣公主來此,“公主殿下又來了,真是虔誠的教徒呢。”他目送着年輕美麗的公主走上通往教皇的路,可布道間,聽到教徒竊竊私語的傳聞……神父突然停住了口中的詩文,手中的《光明神典》掉在地上,他睜大了雙眼,仿佛見到了亵渎神靈的魔鬼。
公主日日來此,在教皇的房間。“光明神保佑諾亞——”社區神父只能祈禱,對傳聞中兩人的私情退避三舍,匆匆溜走。
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在這座教堂,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教皇就是休斯。他歷經歲月,如今,他已然年邁,而那位教皇依然年輕。
十年前,公主被女王送來教堂,十年後,她從一個幼童成長為美貌聞名的少女。而教皇始終都在她身邊。
他将全部的青春和精力投入了神學的研究,他謹遵教規,清心寡欲,不然心裏墜入塵世。他不觸碰人間情愛,以渡人為己任,做光明神的牧羊人。愛欲是罪,貪婪是罪。而看到那個陷入愛情的,用一雙明媚的眼睛看着教皇的公主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一切都會逝去,青春歲月應該用來體驗,浪費青春與愛情,才是最大的罪。
傳聞滿城風雨,見到一臉歡快的塞尤爾,薇薇安就知道了,“你又去見他了?”薇薇安問,即使她心裏早就有了答案。
塞尤爾撲到軟榻上,敲着:薇薇安,我好開心呀。
薇薇安感到憂慮:“公共場合,一定要保持距離。”
“你不喜歡他嗎?”塞尤爾從軟榻上做起來,“你之前不還和我說,休斯長得像神話時代的神明,他愛他的教徒,是個好教士,也對媽媽衷心,你對他的評價可是很高的呀。”
“和喜不喜歡無關,他是教皇,你是公主。”薇薇安拉起她的手,她手上的戒指閃閃發光,薇薇安提醒:“還是訂了婚的公主。”
而塞尤爾只是聳了聳肩膀:“薇薇,女人陷入愛情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你也是時候該去找個英俊的男人共浴愛河了,到時候如果我勸阻你,指不定你也會覺得我不可理喻呢。”
薇薇安忽略了她的建議:“你必須避開他,起碼在訂婚的熱度過去之後。”
“我才不要。”塞尤爾撅起嘴,她躺在床上,舉起玩偶,仿佛那教皇是她手中的玩具,“我不會讓他離開我的視線的,我要日日都去禮拜,讓所有人都說,我是一位多麽虔誠的教徒。如果我見不到他,我就不能呼吸了。薇薇,你知道我從小就喜歡他,現在我長大了,是時候将一直喜歡的東西納入囊中了。”
“從此以後,他只是我一人的教皇。”
“薇薇,時代變了。這早已不是什麽清規戒律的年代了。我會在禮拜的時候對他微笑,我們站在一起的時候,身體會向他的方向傾斜,我會給報社記者留下我們相愛的線索。我的名譽不會像媽媽珍貴的陶瓷碎掉,而是會像教堂的玻璃花窗閃閃發光耀眼奪目。我不會因為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被關進修道院,在孤苦中度過餘生。我會成為熱門話題,報社會感謝我貢獻的流量,文人會寫我們的故事,畫家會畫《公主與教皇》的畫,休斯會成為我的傳聞,我的野史。薇薇安,我愛修斯。”
薇薇安:“你已經訂婚了,你不愛克裏斯汀了嗎?”
“不。”塞尤爾否認,“我也愛克裏斯汀,只是,我對克裏斯汀的愛,是所有人都期待的愛,它符合一種秩序,而我對休斯的愛來源于我的靈魂,這種愛是我本身,克裏斯汀是我的社會身份,而休斯才是我生命的意義。”
薇薇安很憂慮,她是否應該告訴她,她不過是在耍小孩子脾氣?她在做一件錯誤的事情,可看到她陷入愛情的模樣……正如她所說的,即使被發現,又能怎樣呢?
“薇薇,這就是愛情,我的胃很溫暖,我的心在被填滿,見到他的每一天,我都很快樂。只要能和休斯在一起,我連公主的地位都可以不要,只要能和休斯在一起,我可以為之付出我全部的生命。我的世界有他就足夠了。”
薇薇安苦笑:“除了他什麽也不需要,這就是……愛嗎?”
塞尤爾特別開心,沒有注意到薇薇安的憂郁,她撲到床上打滾:“這就是愛啊,薇薇,這就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