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試演
試演
塞尤爾又收到了一封信。
世界還真是奇妙，她因愛情痛苦，她不知道薇薇安究竟有沒有和她一樣陷入愛情，而信中的柯蒂利亞，正為一個愛着她但是她一點也不愛的人煩惱。
親愛的塞尤爾：
現在想想他真的是一個很讨厭的人，他明明想尋求愛，卻又總是做出高高在上的樣子。他說我是一個對感情很遲鈍的人，我說我是神明，怎麽會有人類的感情呢，你想要愛情，去找個人類談情說愛不就好了嗎？然後他就很生氣。其實他也讨厭我，但是不肯放我走，也許是還沒對永生這件事死心。我和他說過神不是成為的，你要麽生而為神，要麽不是。他抽了我的血做實驗，但是沒有成功。然後他的脾氣就逐漸暴躁，他說他讨厭我，讨厭我不可一世的态度，我頤指氣使的神情。
但是實驗沒成功，所以雖然讨厭我，但他沒有放我走。
我的力量沒有我想象中的衰弱。月亮可以照亮人類內心深處的欲念，會讓狼嚎叫，會讓蝙蝠發瘋。于是在我的影響下，前裔最近也在發瘋，他說：“我要讓你恐懼我，你如果違背我的心意，我就會把你拴在我的腳邊，我想怎樣就怎樣，因為你是的奴隸。”他身上帶着股血腥氣，他出去打了幾頭鹿。最近我很容易餓，所以一點也不想理他，吃飯去了。然後我在鹿肉裏吃出了一枚戒指。
他向我求婚了。
他這個人就是很颠狂，他才說我是他的奴隸，又讓我成為了他的妻子。他說要在我顯懷之前舉辦婚禮，不然會影響我的名聲。我問他我又不是什麽伯爵家的女兒，要名聲有什麽用。——所以這只是一個蹩腳的借口，他娶我是為了讓全城的人都認識我，這樣我想逃跑的時候就會有人幫他把我捉回來。
最近他似乎真的在學習愛情是什麽。他問我喜歡什麽樣的人？我說我也不知道，我腦子裏沒有一個明确的範式。他問我想要什麽樣的感情，我說出了一個很傳統的敘事，然後他笑了。他嘲諷我愛情小說看太多，現實裏是不存在相敬如賓的愛情。就算有，也只在普通人身上，不會在我身上。
他說我這種月亮，注定被奪取，被占有，被傷害，要充滿痛苦的擁有，再充滿遺憾的失去。然後成為一段被傳頌的佳話，成為歷史的一個浪漫注腳。——他簡直是強詞奪理，這是很有毒的敘事，就和紅顏薄命一樣，實際上就是他們不懂如何去愛一個人，只會傷害，愛是溫和且包容寧靜的。
所以很多時候我一點也不想和他交流，他問我問題，只是想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不過他的有些話也是有點道理的，他和我說，功名利祿到最後都是虛幻，和珍愛的人在一起的歲月，才是人生。這讓我想起了我和你，和特雷頓一起度過的那些歲月。我忽然意識到，如果感情組成了人生，那你和特雷頓就是我最後的生命。然後他又生氣了，他說那我算什麽，我無法組成你的人生嗎？
他真的莫名其妙的，他怎麽可能組成我的人生呢？他知道幾年的時間對我來說有多短嗎？但我懶得和他争辯，因為他很快就會死，人類的壽命太短暫了，短暫到我根本記不清他們的臉。也是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也許這并不是我第一次陷入這種情況，我曾經肯定和什麽人在一起過，但是我忘記了，我之所以記得他，是因為這是近一百年的事，以及他是第一個讓我懷孕生孩子的人。
既然提到了孩子，那我也可以簡單的說一下蘿蔔。
前裔老來得子，這城堡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寵愛那個孩子。人類的壽命有限，用身體繁衍下一代，傳承生命。也許是因為有了孩子，前裔對永生的執念沒有了，開始認真培養這個孩子當繼承人。我上次見蘿蔔的時候他還是個臉皺巴巴的小怪物，現在已經長成一個小男孩了。他和前裔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明明是我生的，卻一點也不像我。他的性格也很像前裔，不過比前裔讨人喜歡，他見到我的時候會立正站直向我鞠躬，非常嚴肅地喊我母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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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他開始學習劍術，甚至找我和他一起練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刺傷了他，他手臂流血，卻忍着不哭出聲。他看着我，眼淚在打轉，卻一直都不肯哭。我好奇他什麽時候會哭出來，于是觀察他，看他流血。神明生下的孩子并不是神明，他沒有我的愈合能力。傭人們不知所措，不知道該不該打斷我和蘿蔔的對峙，直到前裔看到這一幕，他急急忙忙的把孩子抱走，然後我聽到那個孩子哭了出來。
前裔很生氣，我第一次見他這麽生氣，他說，我是孩子的母親，我應該保護他。于是我也很生氣，我并非按照自己的意願生下的這個孩子，為什麽要保護他？明明是他太弱小了。前裔聽到我這麽說沉默了，他好幾個小時都沒有理我。
我感到莫名其妙的厭煩，神明的孩子本應該是神明，他并非因愛出生，所以才沒有繼承我的力量，成為了有缺陷的人類。這種缺陷會伴随着他長大，然後惹出很多麻煩——人類就是這麽發展至今的。
晚餐的時候前裔還在生氣，沒有來，只有我和蘿蔔，蘿蔔的胳膊被纏上繃帶吊了起來，他醞釀了很久，才和我說，他一點也不痛。——他說謊了，人類就是這樣的，我真的一點也不喜歡人類。
希望你的新人生，可以遇到可愛的人類。
你的朋友
柯蒂利亞
舞臺劇試演。
觀衆席是空的，只有前排幾個評委。主持人站在臺上，對着話筒：“舞臺劇名稱：《白雪公主與獵人》，主演：卡德，艾依，塞尤爾。”
塞尤爾在臺下看紅色的幕布拉起，舒緩的BGM随之而動。
卡德走上舞臺，光束瞬間打在他身上。
卡德穿着藍白拼接的裙子，緩步行走，黑色短發上系了紅色蝴蝶結，舞臺的光線襯得他的皮膚更加亮白。
黑發紅唇，就像臺本裏寫的那樣，頭發烏木一樣黑，嘴唇似鮮血。
“真是一片美麗的森林啊。”
環繞着鳥語花香，卡德微笑着說。
劇情從獵人奉命挖白雪公主的心髒開始，于是在卡德緩步走動，伸展美麗白皙的手臂采花，與小動物對話，展現完他的天真與美貌後，獵人出場。
獵人舉起刀，靠近背對着他的白雪公主。
而白雪公主渾然不知将近的危險，直到陰影籠罩上他，卡德回頭，驚叫一聲，用手臂擋住臉，“你……你要殺我？”
可獵人面對白雪公主的美麗，刀掉落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獵人沒有感情的棒讀：
“不，我下不了手。”
“原諒我，我祈求公主您原諒我。”
“王後嫉妒你的美麗，要除掉你。公主，您是這麽的美麗，您的美貌聞名整座大陸。您美麗的黑色眼睛中的熱情将我的靈魂燒穿，像是夜色下暗潮洶湧的河流。您的皮膚像月亮一樣白，您的身體像是一束月光，讓我忍不住上前觀望。您的嗓音是天使之音。哦——我已經深深的愛上了您，我的公主。您純潔的像是清晨帶着露水綻放的白玫瑰，您純潔的像是高山上被風吹起的冰雪，您純潔的像是海面上的皎潔月光。”
“您的頭發是烏木，是松柏，是垂下的黑葡萄，是寂靜的森林。這世上沒有一種黑色比得上您的頭發。”
“您的嘴唇是嬌嫩的紅玫瑰，是紅石榴，是番紅花，是華美的紅色絲綢，是新鮮的血液，是海底的紅珊瑚，是朱砂。世界上沒有一種紅色可以比得上您的嘴唇。”
“您的鼻子……”
卡德撲閃着一雙黑色的大眼睛，十分滿意的聽着獵人對她的誇獎。而臺下的氣氛詭異至極，作為導演和編劇，卡德無疑給自己的角色加了很多戲份，以及許多無意義的臺詞。在誇完了白雪公主的眼睛鼻子嘴巴皮膚裙子之後，獵人說；“快跑進森林裏去！別讓王後抓到你！”劇情終于有所推進，而評委們也終于松了口氣。
第二幕：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
不過……七個小矮人？這哪裏是七個小矮人？這明明是七個維密超模。各各一米八的身高，裸着上半身，腹肌上塗了油，塞尤爾在臺下可以清楚的看到塊塊分明的肌肉。在獵人誇完白雪公主後，七個維密超模對着卡德的睡顏又吹起了誇贊：
“一個美麗的女孩！”
“一個天使一般的女孩！”
“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寶石！”
“她的頭發是華麗的絲綢！”
“她的嘴唇是鮮豔的漿果！”
“她的皮膚是冬天的初雪！”
“這個世界都會為她的美貌陷入癫狂！”
幾個評委的表情十分精彩，塞尤爾頭痛的按上眉心。
無疑，再讓卡德這麽随心所欲地演下去，他們的節目連初審都過不去。
如果不能登臺，她又要如何讓休斯在開學典禮看到她？
塞尤爾正思考如何将這節目拉回正規，坐在一旁的艾依忽然說：“昨天沒有去排練，我去帝都大學，去見了克裏斯汀大人。”
塞尤爾愣了一下，驚訝地看着艾依。
艾依說：“我很小時候，就喜歡讀公主的故事。在我的童年裏，公主就是美好與愛的象征。美麗，智慧，公正，勇敢，善良，謙卑，憐憫，榮耀，公主擁有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品質。”
“我出生在諾亞與萊茵的交界地區，上小學的時候，兩國一直在打仗，我時常感到恐懼，害怕戰火燒到我們的村落，我以為生活會一直這麽擔驚受怕下去，但是有一天，戰争結束了，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你。”
“報紙上，你走在明亮的日光下，走在人群簇擁中，旗幟，彩帶，氣球飄揚，報紙上都是歡迎公主回宮，慶祝戰争結束的聲音。”
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戰争結束，母親也清除了舊王族的勢力，她被母親從修道院裏接出來。
休斯把她送到大門口，目送他離去。
她知道修斯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身影，他怎麽會不愛她？
艾依接着說：“那之後我的夢想就是你，我想成為一位公主，一個看到就讓人聯想到幸福的公主，被信任的人圍繞在，朋友，男友。”
“于是，我也很喜歡克裏斯汀大人，原諒我這麽想，但是如果我能擁有克裏斯汀大人，好像也能成為您這樣閃閃發光的人似的。”
艾依看着她：“但是我失敗了。”
“克裏斯汀大人和我說，做公主的男友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他總是在等待你的興致，總是會感到寂寞。但即使是這樣，他也無法停下來愛您。他說，要怎麽形容這份感情呢？就像您天生是公主，而我天生就不能不愛她一樣。”
“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幸福，就像小時候看過的童話故事的結局。就像小時候我在報紙上看到您，感到幸福一樣。就像媒體說，諾亞眷顧她的公主，就像光明神眷顧諾亞。”
在經歷了內心的焦灼，艾依終于把藏在心裏的話告訴了塞尤爾。她知道她看到了，她知道她和克裏斯汀走到一起，可她什麽都沒有做。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麽，她都不會失去愛。而與之相對，她如此卑劣。
誰從小夢想成為公主？長大了卻成為了刺探公主情報的間諜？誰一邊和公主共事，卻背地勾引她的未婚夫？
而塞尤爾的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她想起幼年，她從昏暗的修道院走出，聽到了人群的歡呼。她為之鼻子一酸，甚至想要流淚。
那歡呼讓她忘記了不安，讓她沒有回頭看修斯，讓她挺胸擡頭，回到她王宮，回到母親身邊。
這種榮耀感，究竟從何而來呢？
如今塞尤爾終于明白了。
她是諾亞的公主，她應該帶給所有為她歡呼的，她的子民們幸福，就像作為一個公主，也應該幸福一樣。塞尤爾笑了，“謝謝你把這些告訴我，艾依。”她的笑容是黑暗的幕下的瑩潤白光，塞尤爾知道她該做什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