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信
信
艾依随父親從諾亞逃往萊茵的時候以為他們終于安全了。事情起源于父親藏匿了一本不該存在于世界上的書。一天，放學回家的艾依在家裏看到一個金發男人，男人披着教士的白袍，眼睛是藍色，鼻梁像是學校美術課上的雕塑，男人對父親說：“不管怎麽樣，這本書都不能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那是一本古舊的書，封面上寫着：《迦南聖典》。
而父親十分不解，“教皇大人，這只不過是一本野史罷了，又有什麽影響呢？”
而男人說：“這不是你應該知道的。”拿走了那本書。
不管是在諾亞還是萊茵的字典中，迦南都是一個地名，唯一的一個意思也是地名，造詞：迦南大陸。也就是他們生活的這片大陸。艾依聽到父親說：“難道迦南不僅僅是地名，而是一個人名？”
父親本應該交出世界上僅存的幾本《迦南聖典》，但是并沒有。那天艾依聽到父親喃喃：“教皇如此忌憚這本書，莫非是因為，文字，也有力量？”
艾依好奇，于是問父親，文字的力量又是如何表現的？父親說，文字即是歷史，人類會遺忘很多事情，歷史會被篡改，但白紙黑字的記錄只要存在，真相遲早有一天會大白。”
父親帶着她，以及幾本《迦南聖典》來到了萊茵。與印象中黑發黑眼的萊茵人不同，萊茵邊境地帶羅布村的萊茵女人許多都染着金色的頭發，據說，這是村子裏的審美風潮。金發的艾依并沒有因諾亞人的面部特征被排擠，反倒之後到了萊特，因鄉下人的身份被排擠。
就在艾依的生活終于穩定下來後，一個年輕的男人拿着書稿找到了父親。
“我找書商萊恩。”
男人長相俊美，披風上繡着月亮的紋樣——那是羅布領主的家徽。那時艾依還沒意識到這個男人會改變她的命運，只當來了位富有的客人，三步并兩步跳到屋內，“父親！有位貴族大人找你！”
年輕人想出版書籍，于是帶着書稿，找到了父親。
父親對着男人帶來的複印件陷入久久地沉思。艾依想，書商又不是雜志社，來這裏投稿有什麽用呢？——可真的有用，父親替他出版了那本書，簡潔的白色書皮，迎着五個公正的黑體字：《制度與革命》
那之後艾依總是看到父親與那位貴族大人來往，父親為他出版了很多書。後來這個舉動為父親帶來了牢獄之災。
那天下午，艾依在店門口遇到了羅伯特。那是個中年男人，看着比父親還要大幾歲，長得很帥氣，笑起來眼睛會帶起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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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依覺得男人長得很眼熟，卻想不起來是像誰。
男人年長，語氣卻很輕佻，看到她，說：“喲，小姑娘，你父親在嘛~”
艾依偷偷聽男人與父親的對話，那個男人說：“他的想法确實新奇，但這畢竟是我的地盤，鬧大了，上面可是會有人搞我的。”
上面，貴族領主的上面是什麽？王族嗎？
男人拿出鐐铐，在手裏轉了幾圈：“所以，抱歉了，麻煩您監獄裏走一趟了。”
男人輕輕松松幾句話把父親送進了牢獄。後來艾依才知道，男人是這個區域的領主，而父親出版的書，是領主兒子卡爾寫的。少城主是個改革家，力圖廢黜君主制，出版幾度碰壁，才遇到了志同道合的父親。
進監獄前，父親說，我女兒是無辜的，請不要傷害她。
羅伯特大人當然沒有傷害她。
他只是把她養在身邊，訓練了她，讓她成為了一個間諜。
艾依來到王都之前總是擔憂自己迷失在繁華的大都市萊特，對此，羅伯特大人說：“不用擔心，進入萊特，你就一定可以看到王宮，進入萊大，你就一定可以找到諾亞星辰。”
諾亞自古有光之國的美稱，艾依一直好奇，為什麽諾亞會被稱為光之國，而萊茵則是黑暗的國度？踏入萊特的那一刻，艾依瞬間明白了，那滾出光的波浪，仿佛在雲端的銀白的宮殿聖光璀璨，諾亞的王宮據攬了全世界的光明和神聖。這樣一座給人帶來強烈虛幻感的宮殿，就這麽矗立在諾亞的中心。這真的出自人類之手嗎？也許它的确不是人類創造的，相傳，這是光明神居住過的宮殿。
沒有什麽能改變這座宮殿本身，仿佛有一天這個世界陷落，這個雄偉的宮殿依然會矗立于此。
諾亞的光明太多，而作為諾亞首府的萊特更是耀眼的刺得眼皮痛，諾亞比萊茵更溫暖，陽光與溫暖仿佛是接受洗禮，然而即使是身體置于神聖的溫度中，艾依的靈魂還是沾染上了萊茵人的黑暗色彩。
也許正是因為帶着些黑色氣質，才會被幾個礙眼的女人盯上了。
如果不是此次前來有不能鬧出太大動靜的指令，艾依早就将這幾個腦子空空的女人碎屍萬段了。
不過得來全不費工夫，她遇到了諾亞星辰。
幾天觀察後，艾依提筆寫信彙報任務進度：
親愛的羅伯特大人：
她是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子，見到她的第一眼，我立馬明白了為什麽媒體稱呼她為諾亞星辰。她黑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美麗的就像是星星。學校裏總是會有人偷偷看她，女生們背後叽叽喳喳的讨論她，而男生們都在想方設法的把情書繞過聖女的看護遞到她的眼前。面對伯爵家兒子的求愛，公主苦惱地說，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我看她一點也不苦惱，能被衆星捧月，她高興得很。什麽美麗善良純潔的公主？她确實美麗，第一眼讓我驚豔到的，便是她的美麗，她的黑發美麗如萊茵的夜空——羅伯特大人，請原諒我的比喻，雖是諾亞的公主，但她的色彩讓我想起了陰沉色調的萊茵。但純潔善良？我看她就是喜歡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就在我這麽想的時候，她忽然看到我，我吓了一跳。
來學校沒幾天我就被人盯上了，是她救了我，不過是在我提到《光明神典》之後。
她看起來是一個善良的人，不過肯定是僞裝出來的，畢竟身為公主，不做點好事撐場面怎麽行？她很在意我提起《光明神典》，諾亞宗教對平民的約束力和影響力不大，諾亞貴族卻人均信教，她也是其中的一員，會一些小法術，我應當能從她身上找到一些光明神的線索。
公主進了戲劇社，籌劃《白雪公主與獵人》戲劇的招新，于是我也去面試。那天她是面試官，她鵝黃色的裙子燦爛又耀眼，裙子上面是精美的刺繡，就像《美女與野獸》裏的那件裙子一樣，不過她這樣被母親保護的這麽好的公主，哪裏會遇到野獸？她教授面試者宮廷禮儀，她拉起裙擺，行了一個屈膝禮，呵，她哪是為了什麽禮儀？她拉起裙擺，不過是為了炫耀她和刺繡一樣精美的鞋子，真是一位庸俗的公主。她這麽穿，無非是為了展示她的美麗，好告訴校園裏的人，她是高貴的公主，是諾亞獨一無二的玫瑰，她擁有王室的財富，所以才穿得起金線繡的衣服和皮質的鞋子，穿得起貂皮天鵝絨和絲綢。
她不是我這樣的窮人，粗糙的衣服會把她嬌嫩的皮膚劃傷，她是豌豆公主，而我可受不了這樣的裙子，太紮眼，一點也不方便混入人群。
這個舞臺劇招聘公主，惡毒王後和獵人。獵人限制性別為男，而公主？有她這樣一個真公主在，又為什麽要招聘其他人呢？于是我面試了惡毒王後的戲份。
我通過了，為什麽這麽多人中，她偏偏選中了我呢？“艾依好漂亮呀~”“艾依好認真背臺詞呢~”我支支吾吾，好像間諜身份被發現了似的，“一點……也不漂亮……一般般……”
被公主誇耀，我才沒有開心呢！！！
她從不說她是公主，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公主。為什麽世界上會有像她這樣耀眼的人？她笑起來，好像周圍的空氣都跟着閃閃發光。那一刻我只想逃離，她的光芒讓我的卑劣愈發凸顯，羅伯特大人，請原諒我一瞬間出現的軟弱，但我不會退縮，我畢竟是您選擇的人，我是您的戰士，怎麽會輕易屈服在諾亞星辰的光輝下？
我一點也不喜歡她。
她笑起來，全世界都是她的陪襯，正是這一點，才如此令人讨厭。
隔了好幾天，艾依才繼續寫：
好吧，我承認了，其實我很嫉妒，我喜歡她漂亮的裙子，我就是想穿這樣的裙子，也沒有機會。
她帶着她的光，來到了我的世界，光芒萬丈的來，然後又亮閃閃離開了，一開始我只是讨厭她，現在我開始恨她。大人，請您放心，我一定會完成我的任務。
不知為何，美女的男友總是配不上美女，公主也不例外。公主的男友平平無奇。同學說，公主的男友是她的青梅竹馬，諾亞前任将軍雷諾的養子。他在隔壁帝國理工上學，我以公主為由頭找到了他。
就他的反應來看，他是喜歡我的，好像我就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公主。——我花了很多時間觀察諾亞星辰的小習慣。
羅伯特大人，你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麽嗎？
他說，塞尤爾是個任性的公主。
天啊，多麽離譜的話，你敢相信這是公主男友說的話？！他明明已經擁有公主了，卻還挑剔公主任性——所以他才會喜歡我，我演出來的樣子更為乖巧。我一邊微笑一邊心裏唾罵他。——我并不是為公主打抱不平，我只是單純看不下去貪得無厭的男人。不過他是一個很好的切入口。
你衷心的下屬
艾依
PS：羅伯特大人，我見到了您的弟弟，但就萊茵王宮的動靜來看，您的弟弟并沒有時間出現在諾亞，所以，在萊大的，應該是您的另一位弟弟。您說過您還沒有見過這一個弟弟，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傳個話。
塞尤爾在忙戲劇社的排練，幾天都見不到人。
薇薇安不由感到寂寞。
薇薇安再次來到她們一開始去的甜品店，卻得知卡德已經辭職了。
看來接下來的日子，她要處理的麻煩不會少了。
薇薇安順手給塞尤爾帶了份蛋糕，走出童話般的店鋪，伊登街人來人往中，薇薇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識地伸手打招呼，手臂擡起的動作卻在看到克裏斯汀身邊的女人的那一刻停下了。
而克裏斯汀也看到了薇薇安，臉色煞那間蒼白。
金發的少女笑容甜美的站在克裏斯汀身邊。女人并不認識她，看到身邊人的蒼白臉色，笑着問：“克裏斯汀，她是誰呀？你認識她嗎？”
而克裏斯汀的大腦停滞了，這一刻，他完全不知道怎麽面對薇薇安，更無法在一片空白的大腦裏找到解釋這一幕的說辭。他只想到了他的後果——薇薇安看到了這一幕，那塞尤爾就會知道，然後他會……而薇薇安卻只是露出一個笑容。克裏斯汀看不懂那雙眼睛——帶着一種玩味，空洞，以及，一種……冷漠……克裏斯汀從未在這愛與美的花之騎士的臉上見到過這種表情，于是他想到了貴族間的傳聞，一個克裏斯汀不知真假的傳聞，一個說出來許多人肯定不會相信的傳聞：
薇薇安是那場戰争中被諾亞軍隊俘虜的，殺人如麻的戰争兵器。
塞尤爾對克裏斯汀的喜歡早已被時間磨平，即使是發現了他的精神出軌，也并沒有太多憤怒的，被背叛的感覺。
但她也找不到一個更好的替代品。
塞尤爾幾天沒有回複克裏斯汀的信息，要不是電話中薇薇安主動提起，她差點要把這個人給忘了。
說來這倒是薇薇安第一次詢問她的感情狀态。
薇薇安斟酌着怎麽開口：“塞尤爾，你喜歡克裏斯汀嗎？”
“喜歡。”塞尤爾幾乎是下意識地說，“他是我的青梅竹馬，我和他一起度過了那麽多的時光，我們可是要結婚的。”如果說她對克裏斯汀一點感情也沒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她和克裏斯汀是細水長流，只是多少到了倦怠期。
“嗯。”薇薇安應道，好似下了什麽決定似的，結束了和她的通話。
薇薇安收回抵在克裏斯汀脖頸上的刀。
男人喝的爛醉，倒在沙發上，神志不清。
看起來整潔的房間早就被翻了一遍，不過，來人似乎并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薇薇安離開房間，帶上門，向凱瑟琳彙報了三條信息：
一、現已确認萊茵三王子卡德來到了萊特，并在伊登街與塞尤爾接觸。
二、萊茵間諜潛入了諾亞，以克裏斯汀為切口，打探塞尤爾的行蹤。
三、塞尤爾需要換一個未婚夫。
可又想到塞尤爾陷入愛情的模樣，薇薇安思慮許久，删除了第三條。
艾依寫給羅伯特的任務彙報：
親愛的羅伯特大人：
公主的未婚夫真是一個脆弱的人，我把他灌醉，他把我錯認成了公主，哭着說：“我知道她一直都看不上我，我們離這麽近，你卻從來都不主動找我，我知道你的母親殺了我的父親，可是我愛你，我知道你不愛我，你心懷大愛，愛着你的子民，但你為什麽就是不能愛我一次？”
這個男人哭泣的樣子讓我感到很惡心。能當公主的未婚夫他就應該感恩戴德了，還要求這麽多。
我翻遍了他的房間，沒有找到有用的信息。以他為切入口的打算是錯誤的，他是一個沒有實權的前任将軍之子。公主和他結婚完全沒有任何利處，論政治聯姻，公主能選擇的人太多了，他根本就配不上公主。我本來打算殺了他，可是我的行蹤被發現了，有人追蹤上了我。不過我已經成功逃跑了，請羅伯特大人放心，沒有人看到我的臉。
您衷心的下屬
艾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