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占蔔
占蔔
塞尤爾總是會夢到一個人，他金發飄揚，藍色的眼睛如湖水。夢中，他以沉默待她。就像現實裏，他們已經許久未曾見面。夢中的他不是現實裏的他，時代似乎還要在久遠一些，那是他更年輕些的時候，夢中的萊特過于光明，不是如今的萊特。直到她快要睡醒，光之城的光芒才漸漸暗淡下來，黑暗一點一點吞噬所有的畫面。
她乘着海浪，墜入海洋，海水吞噬了她，她沉入海底，讓那巨大的漩渦帶走她所有的意識，“不……不要！”塞尤爾皺眉，她猛地睜開眼睛，正午的陽光射在她長久在黑暗中的瞳孔上。
一陣刺痛。
塞尤爾停了好久，才适應陽光。
老師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悠遠又清晰。
塞尤爾坐起身，百無聊賴的合起書，一臉無趣的看着書皮上大大的《哲學與生活》五個字，這次她走對了教師。
坐在她身邊陪讀的薇薇安帶着無奈的聲音說，“你又睡覺。”
即使不轉頭看她，塞尤爾可以想象她棕發紅瞳，教學樓香樟墨綠的樹影晃動女孩子潔白的連衣裙。
薇薇安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你又夢見他了？”
塞尤爾點點頭。
自青春期開始，塞尤爾總是夢到一個金發藍眼的漂亮男人，還有光輝多個幾倍的萊特。諾亞自古被稱作光之國，萊特更是聞名遐迩的光之城。可現在的萊特哪有光之城的樣子？整日陰雲連綿，塞尤爾看向窗外太陽西沉的天空，放學的鐘聲響起，回蕩在空曠的黃昏景色下，老師合起課本，幾個伯爵家女兒和她找過招呼後離開了教室。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從蔚藍漸漸化為深藍，遠處隆起的山巒中，一道從天際降下的白光豎穿過一座宏偉的建築。
——那就是王宮，傳說中光明神居住過的王宮。
神明從這片大陸銷聲匿跡後，這座宮殿成為了諾亞王室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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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享有光明神的庇佑，諾亞自古就有光之國的美稱。作為諾亞首都的萊特，也是光的意思。諾亞一年四季白晝皆長，萊特更是享譽大陸的光明之都。”
時代早已改變，神明成了無人相信的傳說。
光明神早已不在，光明也離開了諾亞。
傳說，光明神帶給了諾亞永恒的光輝，這裏的晝夜劃分的總不是那麽清楚。宮中的女官曾對她說，與諾亞不同，黑暗之國的萊茵，夜空就像黑暗之神的眼睛，徹頭徹尾的黑暗籠罩着整片大地，偶爾間有幾處星鬥，也暗淡的無法照亮人前往的路。
塞尤爾好奇：“光明神的作用是什麽？給諾亞帶來光明嗎？”
母親說，光明神依然在諾亞，只是力量大不如前，光明神力量全盛的時候，是諾亞最輝煌的時期。那時，聖光籠罩着整個諾亞，就連教堂的壁畫，人類最精美的筆觸，也難以重現當時的聖跡。
塞尤爾依然好奇：“可諾亞不依然有光明，有白日嗎？”
母親擡頭看天空：“現在的諾亞和當時的比起來，只能說是愁雲慘淡萬裏無光。”
對有着傳統信仰的人來說，光明神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神祗。對年輕人來說……年輕人不信光明神這回事，就像塞尤爾。氣象研究局的科學家們同樣，諾亞晝長夜短，萊茵晝短夜長，都不過是地理因素罷了。然而，從諾亞1234年開始，也就是塞尤爾出生的那一年，漫長的黑暗降臨諾亞，那之後白晝愈漸縮短，夜晚漸漸拉長。
科學家們一番研究都沒搞清楚原理，還好這種事情也無人在意，因為不管晝夜長短，都不影響諾亞的經濟發展與政治繁榮。
“晚上我們去伊登街吧，那裏新開了一家甜品店！”塞尤爾向薇薇安發出邀約。
伊登街，永遠繁華的商業街。萊特，白天的光明之都，夜晚的不夜城。萊特的白天有着神灑下的光輝，夜晚亦不曾眠，火樹銀花不夜天，霓虹燈彩一條街。萊特在五彩缤紛的燈光下閃動着獨屬于它的風情。
塞尤爾挽着薇薇安，視線掠過五光十色的商業街，透過絢爛的櫥窗看系着紅色蝴蝶結的棕色小熊，塞尤爾說：“小時候照顧我的嬷嬷說，萊茵的夜晚是這片大陸最迷人的夜晚，我好想去萊茵玩啊，可我是公主，不能随便去鄰國，要是被發現，搞不好引起政治案件。”
薇薇安歪頭：“所以？”
塞尤爾：“我是公主啊！公主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公主想去的地方一定要到達！薇薇安！我們偷偷去吧！你這麽強！一定可以保護我在萊茵不被人發現吧！”
薇薇安一拳錘上塞尤爾的腦袋。
塞尤爾抱住腦袋，雙眼打上叉叉。
薇薇安說：“萊茵除了首都，全都是一片荒蕪的樣子，沒什麽好玩的，不如諾亞有趣。”
塞尤爾疑問：“咦？薇薇去過萊茵嗎？我怎麽不知道？”她和薇薇安一起長大，薇薇安的行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她什麽時候去的萊茵？
薇薇安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說：“這些東西報紙上都有寫，誰讓你不看。最近怎麽了？對萊茵這麽感興趣。”
對萊茵的問題避而不談，薇薇安的反應未免也太過諾亞人。萊茵諾亞是世仇，從神明時期光明神與黑暗神的對立，到近代邊境摩擦不斷，兩個國家對彼此怨恨從未停止過。多年積怨難消，就算是本該平等待人的諾亞高層，提起萊茵，也是掩不住的輕蔑。政府高層都是這個态度，更別提平民了。
于是塞尤爾也避開這個敏感話題，指着不遠處一個閃亮亮的招牌：“我們到了！”
薇薇安仰頭看店鋪的木制牌子：光之國公主。
塞尤爾雙手掐腰，哈哈大笑：“公主就應該去符合自己身份的地方！”
薇薇安：“……”
甜品店粉紅粉紅的基調，光線明亮，桌布上鋪滿了盛放的玫瑰。
零零散散坐着幾個穿着小裙子長相甜美的女孩子。
女孩子們在聊天，精美雕刻的象牙小扇子輕揮，說到什麽有趣的話題，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玉指置于嘴前輕笑，手指修長，指甲蓋粉嫩圓潤，笑不露齒，優雅萬分。
塞尤爾走到前臺，點單：“兩份光之國公主蛋糕。”薇薇安也跟了上去，店員看到薇薇安，小小的驚了一下，随即露出滿分營業笑容，做出歡迎的姿态：“花之騎士大駕光臨，真是榮幸啊。”
薇薇安聽到這個稱呼，微微一笑，做出優雅得體的樣子。
塞尤爾回頭看薇薇安，是啊，薇薇安比她出名多了。女王的花之騎士薇薇安，她随着白玫瑰的盛放降臨諾亞，出現在女王的花園。她的頭發是焦糖的栗色，她的眼睛是寶石一般的紅色。她是守護諾亞的榮耀的騎士，是女王的騎士，也是公主的騎士，在王宮。她的權限僅次于女王，在民間，她更有諾亞聖女的美譽。
于是男人自然也明白了塞尤爾是誰，小聲說：“諾亞星辰塞尤爾的降臨，更是讓小店蓬荜生輝。”
塞尤爾一向低調，鮮少出現在媒體前，于是臣民自然也清楚女王的意圖。
薇薇安看收銀員的臉，“說來可能像是搭讪，但是你和我的一位故人長得很像，看見你的時候，我就在想，他長大後，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
那店員疑惑：“長大後？”
薇薇安說：“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面，是很小的時候。”
那人似乎想到了什麽，露出一個很感興趣的笑容：“那能和聖女的故友相似，是我的榮幸呢。”
塞尤爾切了塊蛋糕：“薇薇比我受歡迎多了，他們看到你後，才意識到我是誰。”
薇薇安說：“陛下為了保護你的安全才不把你的信息放出來，人盡皆知的話，你要被綁架多少次？”
夜幕落下，諾亞的夜晚并不是純黑，而是透着深藍，櫥窗外，街道上，閃着紅色橙色暖融融的光。這甜品店像是個童話小屋，成長在玫瑰過國度的公主就應該是這樣的，精致的瓷器，軟乎乎的，像是小女孩一樣的，可愛的蛋糕，從小玩到大的閨中密友，以及……一個突然出現的，占蔔師。讓這一切，都帶上神秘的色彩。
“兩位小姐！”
一位披着深藍鬥篷帶着蝴蝶面具的男人在他們桌前停下。
“恭喜你們成為本店的幸運顧客！我是本店禦用占蔔師！我将賜予你們免費占蔔的機會！”占蔔師笑容燦爛，沖淡了服裝帶來的神秘感，卷曲的黑發在蝴蝶面具上翹起來。
男人鼻梁高挺，下巴尖尖，是個帥哥模樣。
鬥篷只扣了第一個扣子，手臂揮動，露出店鋪的工作服。
塞尤爾的視線落在占蔔師金色的胸牌上，上面用印刷體刻着：卡德。
前臺收賬的換人了，成了占蔔師，出現在她們面前。
塞尤爾眨眨眼睛，說，“你剛剛不還是收銀員嗎？”
來人完全沒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十分誠實：“我打兩份工，交學費，那麽，兩位誰先來？”
“她。”塞尤爾伸手指向薇薇安。
自兩個人踏入這個店鋪以來，薇薇安眉眼間就帶上了些擔憂，而塞尤爾的這一舉動更是加劇了薇薇安的憂愁。
但薇薇安并不想毀掉塞尤爾的心情，露出一個不自在的笑容：“那就我吧。”
卡德又揮鬥篷，變幻出一把藤椅，坐在薇薇安和塞尤爾中間，一手變出一組卡牌，牌的背面是半月圖案。
“那麽請問，你想算什麽呢？”卡德一邊洗牌一邊問。
“愛情。”塞尤爾搶答。
薇薇安尴尬一笑，“那就愛情。”
“好，請選則一張牌。”卡德将切好的牌陳開攤在桌子上。
薇薇安思慮了幾秒，抽出了一張牌，遞給了卡德，卡德看到牌面，嘴巴成“O”形，神秘莫測一笑。
薇薇安心裏一緊，那笑容好似看穿了她的心。
塞尤爾第一次看到薇薇安這樣的表情，十分好奇：“怎麽解？”
卡德将薇薇安抽選的牌放在桌子上：“逆位月亮。月亮代表着幻境，背叛，不安與動蕩。而逆位的月亮則代表着迷茫與背叛。這位小姐，您的愛情很特別哦。”卡德嘴角笑意更深，透過面具看她的臉，似乎知道她在憂愁什麽。
那笑容，以及透過黑色蝴蝶面具看向她的目光，那黑色的眼睛，似曾相識，毒藥一般。
“背叛？”塞尤爾好像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似的，“你這占蔔也太不準了吧，薇薇最不可能做的事情，就是背叛了。”
薇薇安赤誠，衷心于母親和她。
卡德發表免責聲明：“占蔔結果僅供娛樂。”合起攤在桌子上的牌，目光轉到塞尤爾：“那，該您了……”男人換了敬稱：“這位小公主，您想算什麽呢？”
塞尤爾愣了一下，他怎麽知道她就是公主？
而男人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接着問：“也要算愛情嗎？”
啊，這是個公主主題的店鋪，就是要如此稱呼客人的，塞尤爾放下了心，愛情？她的愛情……塞尤爾不想将她心底的情愫告訴任何人，于是說：“算友情吧！”
薇薇安問：“不算愛情嗎？”
塞尤爾：“我和男友的感情很穩定，不需要算。”——也沒必要算，塞尤爾将男友抛之腦後，對薇薇安露出笑容，狡黠地說：“我今年才上大學，不知道會交到什麽樣的新朋友呢？”
薇薇安：“……”
塞尤爾帶着對新朋友的期待，随手抽了一張牌，遞給了卡德。
“逆位塔。”卡德說：“塔代表突變，暗示某種結構模式無法繼續存在。逆位塔代表你抗拒這種改變，不過這是越抗拒，它越存在。”
塞尤爾好奇：“這和友情有什麽關系嗎？”
卡德想了想：“也許意味着，小公主您的生活方式會發生改變，而您抗拒這種改變。”卡德收起牌，從座位起身：“好了，我的占蔔結束了，最後說一句免責聲明，占蔔不過是游戲，不要讓結果影響到你的心情喲，我美麗的公主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