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本來昨天發布會開完, 京市的工作就結束了,他們可以直接回今浦。但何慕知道自己是周景禾後,對京市的情感發生了重大的改變, 想停下來仔細看看這個城市。
向繁洲前一段就承諾過要陪她逛京市, 因工作耽擱了, 這幾天不算忙,又臨了周末,順水推舟留了下來。
冬日的京市,喚起了何慕的感性,她看着眼前身後的白,眼眶濕潤了。
她是在這裏長大的, 卻沒有過多關于這裏的記憶, 更多的是一種難以捕捉的玄妙共感, 熟悉中雜糅着陌生。
無限惆悵。
這還僅僅是面對這座城市, 若是她站在眼含熱淚的家人面前, 大概會比此時更加無措。
向繁洲看到她停下來, 也停住腳步。
何慕看他一眼,轉身鑽到他的懷裏。
她提的想去學校去看看, 向繁洲陪她到了門口,她自己卻退縮了。
他知道何慕難面對, 只是靜靜地陪着她,輕輕撫撫她的臂膀。
何慕汲取完能量, 緩緩說:“向繁洲, 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很過分……”
“為什麽這麽說?”向繁洲看她下垂的睫毛。
她深深吸一口氣,鼻腔裏盡是冷氣, 愈發酸澀,喃喃道:“我怎麽能不記得你們呢……”
聽何慕語氣如此委屈, 向繁洲的心也揪起來。
這件事,何慕本就是受害者,失去年少的記憶甚至是創傷後遺症,她本就沒有做錯什麽,也無法選擇,卻要承受所有的苦痛。以她的個性,也不可能不直面,總要經歷這個撕開傷疤的過程。
“我不會怪你,他們也不會。”向繁洲說。
何慕默然,仰頭看教學樓上的積雪,半晌說:“向繁洲,你得知我失憶時,有沒有恨過命運不公,畢竟你應該看的出來,我在國外過得還不錯,你們卻只能深陷在過去的傷痛裏。”
“慕慕,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我可以很真誠地告訴你,我當時失而複得的喜悅,大過所有的悲傷。”向繁洲與她對視,“有生之年能重逢,已然令我萬分感激。你應該相信愛的赤誠,你的爸爸媽媽,還有哥哥,一定如我一般,也非常想要再見你,不論今天的你如何。”
馬路上幾輛清雪車穿行而過,發動機噪音轟鳴,車前卷着雪,行過之處積雪盡除,露出路面原本的模樣。
何慕目光落在幹淨的路面上,意識到再不抓緊點,她想要的看的雪景要沒了。
“聽說雍和宮挺靈的。”她忽然說。
向繁洲一愣,沒一會兒輕笑一聲:“這麽怕選擇?”
她嘆一口氣:“有點。”
向繁洲牽她的手,她卻沒走。
“今天還要進去嗎?”他揚着下巴指指學校的方向。
何慕陷入了思索,她确實沒做好準備面對,想借點其他的東西加持,逼自己做決定。因為她太知道躲不過的,拖越久越難往前走,不如盡快解決。
但她都沒明說,向繁洲卻這麽快就明白她的意思,她有些感慨。不需要過多的溝通成本,讓她在親密關系中輕松許多。
她搖搖頭:“下次再來吧。”
向繁洲看她鼻尖臉頰都透着紅,将她往懷裏攬得更緊了些,帶着她往車裏去。
車上播放着王菲的《無問西東》。
向繁洲猶豫了再三,終于說:“你想不想跟我家人吃飯?”
“嗯?”何慕視線從窗外收回。
“我爸媽知道我回京,想讓我帶你回去吃飯。”他手搭在方向盤上,目光仍落在前路。
何慕微怔,判斷向家究竟知道他們倆的事到什麽程度。
“他們不知道你是周景禾,只是單純吃頓飯。”向繁洲及時補充。
她看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和清晰的下颌線:“他們知道我們結婚了嗎?”
向繁洲神情堅定:“目前不知道,但馬上就知道了。”
她讀出了向繁洲話語中的意蘊,他是要正式帶她見父母,她得以向繁洲妻子的身份去赴這個約。
這是她曾經期待過的時刻,但她明白自己此時沒法以周景禾的身份去,以何慕的身份見長輩又覺得有欺瞞之嫌,心下糾纏。
欲言又止。
“你不想去的話,直接跟我講就行,吃飯而已,不急這一刻。”
向繁洲發覺自己考慮欠妥,雖然上次見面得知他父母态度開明,但那是不知道他隐婚的前提下,若是和盤托出,結果無人可知。
這次帶何慕回去,無疑得讓她一同面對壓力。
紅燈亮起,向繁洲踩下剎車,趁這個機會看一眼何慕,他覺得之前用餘光判斷不夠準确。
她沉吟一聲:“我想見完我家人之後,再陪你去見……”
她停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叫“叔叔阿姨”,他們沒正式跟雙方父母坦白,這婚姻确實不清不楚。上次在羅馬,向繁洲叫連教授“阿姨”,她也沒制止。
“……叔叔阿姨。我這個情況有點複雜,我是周景禾這件事不該瞞他們,但我對這個身份認同感不強,我先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好,再去見叔叔阿姨會比較好。”
向繁洲:“嗯,是我考慮不周全。”
“沒關系,”何慕說,“你忙着工作,也不怎麽回京市陪叔叔阿姨,晚上要回去吃飯就回去,不用顧忌我。”
綠燈亮了,向繁洲繼續把心思放回了開車上。
“我不是一定要回去吃飯的。”
“你怕我委屈?”
他不置可否。
何慕笑:“不會的,我又不是什麽委曲求全的人。我是想說我們在今浦常常見面,但你回來陪叔叔阿姨的機會卻不多,陪陪家人是應該的。”
“嗯。”向繁洲唇角也溢笑,他欣慰何慕此時的直接和不躲閃,仿佛熱烈的春意,一切明朗可愛。
雍和宮。
何慕穿梭在人群和香火氣中,向繁洲就跟着,默默守着,看她被風吹動的發絲和虔誠的眼眸。
向繁洲其實是不怎麽信這些東西的,但何慕想來,他也樂意陪着。
人生的理想模樣,無非就是以自我認知的舒适狀态徜徉在時間長河中,意義是被人為賦予的,所以也沒有唯一答案,只要認為值得便值得。
對他而言,明日的光是愛人熱切的眼、溫暖的懷抱、難舍的親吻和無盡的纏綿。只要陪在何慕身側,他覺得世界都如此美妙,根本無心關注此時究竟在做什麽。
何慕出來時,看到陽光下的向繁洲:“你傻樂什麽?”
“樂你在我身邊真好。”他與何慕十指相扣,往外走。
她笑得眼睛彎彎,露出淺淺的梨渦,傍晚的光落在她身上,平添分柔和。
向繁洲情不自禁吻她的嘴角。
她沒躲,卻附在他耳邊說:“向繁洲,我發現你這個人表演欲真的很強烈。”
“嗯?”他揣着明白裝糊塗。
“一定要在這麽多人的場合吻我嗎?”
“我吻我自己的太太,有錯嗎?”他避重就輕。
何慕微揚下巴:“你知道我的重點是前半句。”
向繁洲淺笑:“愛意萌生本就不分場合。”
看他臉上洋溢着得意與傲嬌,何慕忽的覺得他這人身上始終少年氣很重,只是他并不會随意示人。
清澈的眼睛、綿長的耐心、永遠赤誠的心與不顧一切的勇氣,都是這個年紀難得的。向繁洲卻把這一切都給了她,是偏愛,她感知得到。
看到他的眼睛,她便會陷進去,也會覺得過去人生中的苦難都不值一提。生命中的得與失也遵循能量守恒,總要付出些代價,她明白。
如果前路如此,她亦甘願忍受那些漫長冷冽的黑夜。
“你要回家就回,不用擔心我,我約了溫虞一起吃晚飯。”何慕沒上車,站在銀色阿斯頓馬丁前。
向繁洲:“我送你過去。”
“不用,離這裏很近。”
他像是沒盡興,不肯走,目光黏在何慕身上。
何慕正要上前安撫,聽到了手機鈴聲,又停住了腳步。
他不情願地接電話,接通後臉色卻瞬間沉了下來,往旁邊退了兩步,拿出了藍牙耳機戴上,翻看手機上的信息。
何慕的心跟着往下掉,手機也震動着,消息提示音亂跳。
她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只看到彈窗的提示框已經讓她不敢點進去了。
不同的軟件,社交平臺、搜索引擎、視頻平臺推送的消息标題字眼都如此令人心驚,全部都是關于尚特和向繁洲的。
尚特新品被指抽檢不合格。
尚特股票暴跌。
……
點進去微博之後,熱搜占了很多條。鋪天蓋地的報道和長微博,都在聯系當年尚特上市暫停危機作分析。
不少所謂的業內大V站出來說,尚特的不少核心技術專利其實都陳追的功勞,而向繁洲作為董事局主席兼任CEO、CFO,這幾年根本沒什麽建樹,卻又看不慣陳追在尚特威望不斷攀升。
上一次,便是因為向繁洲想要除掉陳追,借內鬥之機将人趕出去了,甚至送去吃了牢飯。說向繁洲是過河拆橋、背信棄義的無良資本家。
這個季度發布的MR産品,也是陳追幾年前一手推動的,向繁洲把人趕出去了,自己又沒能力,拖了這麽多年才搞出個殘次品出來。
還有人曝尚特財務方面的問題,例證的資料正是她在U盤中見到過的。
何慕越看心越涼,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這路數像是向繁玿上次讓她做的那種。
輿論戰。
靠的就是混淆視聽。
向繁洲電話挂完,語氣急促:“我得回趟公司,不能陪你過去了。”
何慕搖頭:“沒事,你去吧,路上小心。”
他剛走兩步,又回來,瞥見何慕手機停在微博界面:“上次向繁玿給你的東西,還有誰知道?”
她怔住,突然腦子裏的筋搭錯:“這事跟我沒關系。”
向繁洲的目光凝滞,沉默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自己的語氣有點重。
“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上次沒能查出來幕後的人,又出這事,想看你這還有沒有別的線索。”
何慕知道話難收回,感覺自己給他添了新的麻煩,後悔着,屏息斂氣:“你別在我這耽誤時間了,快走吧。”
他略點頭,坐進駕駛位,發動車走了。
何慕悵然,思索該怎麽補救。
此時不過傍晚,與溫虞約定的時間還有距離,她步伐并不快。因她心不在焉,沒太看路,好幾次都和游客擦肩碰撞,道歉道了好幾輪。
離游客遠了,又被迎面走過來的彪形大漢撞得肩膀生疼。
那人甚至沒道歉,她煩悶着,往身後去尋那背影,腦子裏的弦卻瞬間繃緊了。
第六感告訴她,剛才那一撞不是巧合,甚至這條路上不止有一雙眼睛在盯着她。即使這些人已經在努力裝作路人了,偶爾碰撞在一起的神色,還是讓她感覺到不對勁。
她盡量無視,用餘光迅速判斷這些人的位置,然後鑽在人群裏,往其他地方走,步伐加快。
她走着,卻覺得身後有力的腳步聲也在越來越近,努力平息心跳,盡力先往人多的地方去。
貓鼠游戲進行了好一會兒,她後背都冒汗了,卻仍沒能把人甩掉,拿着手機想要報警,溫虞的電話卻打進來。
她接通,略回頭張望着,大聲說:“你到了是吧,我們倆的定位開着呢,你直接過來找我就行了。”
溫虞提前收工,想着跟何慕聯系一下,如果她也沒什麽事,可以把時間提前。畢竟原來約在八點,實在有點晚了,都錯過飯點了,卻沒想到碰到這種情況。
她開着車,聽着外放出來的聲音,心中生出疑慮。
“你在哪?我們什麽時候開定位了?”
說完,又覺得事情不對:“何慕,你那邊怎麽了,說話方便嗎?”
“我在雍和宮大街。”何慕借看路牌之機,又掃了眼身後的可疑人員,那些人似乎又突然消失了。
她夾在人群中過馬路,腦中飛速運轉,想這些人到底去了哪裏,以及到底為什麽會被跟蹤,是她和向繁洲出門就被跟蹤了,還是這些人剛盯上她。
以及大白天,在這種地段,這些人未免也太嚣張了。
溫虞:“我也在,你具體在哪,跟我說說,我找你。”
何慕再次仰頭,看附近的标志性地标,還沒找到,電話裏說:“別動了,我看到你了,等我掉頭。”
她話剛說完,看到何慕身後的人,驚呼:“小心後面。”
何慕下意識回了下頭,看到了橫眉怒目的一個黑衣男人,心跳陡然加快了。
前面路段堵了起來,溫虞簡直想把車停了,直接下去,但是這般違反交通規則,更影響秩序,便降了副駕駛的玻璃,鉚足勁喊:“何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