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英吉的新項目發布會在京市召開, 何慕和向繁洲第一次以同事的身份出現在了公共場合。
發布會創新性地全程使用全息投影技術,将現場直接變成宇宙中央,空間關系被重構, 卻又沉浸地将觀衆拉入視覺中心。
現場反響熱烈。
由于職責不同, 兩人一直沒見到幾面。何慕作為策劃負責人, 一直忙着協調現場,向繁洲是以英吉合作方身份被邀約的,原則上沒什麽事,但也架不住總有躲不掉的寒暄應酬。
發布會結束,兩人才算說上話。
向繁洲看她胸前挂着的工作牌:“累不累,我看你都沒停下來過。”
開場前, 他就看到何慕忙碌地在各處檢查工作, 剛在旁邊站着休息一會兒, 又有工作人員找她溝通, 又跟着去別處, 沒喘口氣的功夫。開場後, 又要實時關注現場的狀況,準備應急方案, 雖然不用各處跑,但心理壓力也不會輕易減輕。
“還好啊, ”何慕笑,“沒什麽累的。”
他看着她沒事人似的, 也跟着笑。
旁邊有實習生接着電話往外走:“這工作真不是人幹的, 跑得我腿都快斷了,腳也痛死了, 我回去真的要狠狠犒勞自己……”
聲音懶懶的,一副撒嬌的語氣。
實習生走出幾步, 才反應過來剛才經過的人是何慕,轉身尴尬地鞠了一躬。看了眼她旁邊的人,停頓了一刻,判斷出不是自己公司的領導,沒再鞠躬,略點頭後,去了清淨的地方。
何慕聽着話音,意識到自己幾乎沒有正面跟向繁洲吐槽過工作的辛苦,不知道是她生就是這樣的個性,還是她太會壓抑自己的情緒。
此時,她的小腿和腳底也是酸的。只是她覺得辛勞在所難免,他人無法分擔,也沒必要去承擔這種偏向負面的情緒,所以她自己很能消化,仿佛這一切都不存在。
但對方問出這種問題,更想知道的一定是她的真實感受,就像她告訴向繁洲的那般,他們不該是只能分享快樂的關系。
“執行層面的累還是可以接受的,”何慕依照自己的內心表達,“有的項目跟了很久,改了很多版,最後還是被斃掉的時候是真的累,心累。”
聽她專程解釋自己是真的不累,不是佯裝,向繁洲也明白她也是真的心思細膩,也不知道一路上一個人消化了多少不好情緒。
“有時候覺得你們工作還挺有意思的,比我們思維發散,不像我們總要跟數據之類的打交道,太多想法都僵化了。最開始尚特收到要提供技術輔助,用全息的方式做沉浸式發布會時,我還擔心過會不會喧賓得主,現在看擔心完全多餘的。”向繁洲看一眼仍被記者簇擁着的方覺廷。
“向總,別過分自謙,我真的很不适應。”何慕感覺到向繁洲在照顧她的情緒,“沒你們技術支持,我們也沒法把想法徹底落地……”
說到這,她頓一下,此時的交談實在太像商業互捧,她笑一聲,伸出右手:“我喜歡你這樣的合作夥伴。”
她是客觀的,從COC第一次和尚特合作時,她就感受了對方企業文化中的無限包容與尊重,尚特給了他們足夠的創作自由,即使後來向繁洲臨時提出過要改動細節,也都是提的建設性意見,不是無理取鬧。
因何慕是公事公辦的态度,向繁洲目光穿透她的眼神光,停頓了一秒,又迅速從她的表情中讀出真誠的欣賞,品出些別樣的意趣。
能在生活上契合實屬難得,他們還能在工作場合上同頻共振,更是難上加難。這種程度上講,他們像是真的受到過命運的眷顧。
向繁洲也伸手和她握手,同樣不是以愛人的身份。
他們不止是可以當戀人的關系,這是讓他感慨和欣喜的。
遲遇過來看到這一幕時,腳步停住,怕打擾他們,又轉身要走。
向繁洲叫住他。
“我……助理叫我有事,”遲遇緊急組織措辭,“先走了。”
“裝什麽裝,”向繁洲打量他,“怕當電燈泡?”
遲遇一口氣憋住,白他一眼:“對。”
暗自腹诽道:您知道,還叫我過來是個什麽意思?
何慕被逗笑,想到剛才遲遇的遲疑:“找他有事?”
“沒,不找他,找你。”遲遇答。
向繁洲紅外線般的眼神,即刻開始掃視他。
“我找何慕是談工作。”遲遇被灼得不自在,無奈地強調。
“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機警?”何慕也跟着阻斷向繁洲的目光,又問遲遇,“什麽事?”
“概念片有點新想法,本來想找你讨論一下的,”遲遇努努嘴,指向繁洲,“但看這情況,還是改天開會的時候再聊吧。”
“怎麽,意思就是我不講理呗?”向繁洲突然接話。
何慕和遲遇都笑了。
“沒這意思,”遲遇解釋,“只是我這想法還不成熟,怕耽誤太多時間,改天團隊一起讨論,效率更高。”
“你沒必要跟他解釋,他這人就這樣。”何慕說。
“哪樣?”向繁洲掐她的腰,沒完沒了。
“你自己心理不清楚?”何慕懶得跟他一般見識,然後,迅速轉移中心,把目光投向遠處被簇擁着的方覺廷。
大抵是有項目也有底氣,所以他此時身上少有的帶了些舒适的意氣風發,而不是帶着戾氣的傲然。
“我沒想到方覺廷還是挺有能力的。”何慕忽然說。
“他這人就是太貧了,看上去吊兒郎當的,”向繁洲說,“實際上肚子裏是有墨水的,不然他們家老爺子也不會把集團往他手裏交,他們家出了名的家教嚴。”
這些信息都是何慕沒聽過的,聽完後又覺得向繁洲這評價倒符合她和方覺廷正式合作後的直觀感受,方覺廷工作态度完全不同于生活狀态,果決明理,甚至是出手大方的合作者,完完全全颠覆了她的初印象。
遲遇:“這家夥可是在帝國理工學院拿了碩士學位的。”
這件事,何慕是聽聞過的。只是此時遲遇提起,她想起上次意外的收尾,不知道後情發展,怕自己此時不該開這個話頭,看了眼遲遇,又轉頭看了眼向繁洲。
兩人都懂她的意思。
向繁洲先遞了個安心的眼神。
遲遇沉默一秒,說:“沒事,他這人說話沒分寸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要跟他一樣,早做不成朋友了。”
未想到他會如此坦白,何慕笑笑。
如果遲遇有心結,今天可以不來的,确實是她多慮了。
“去休息室坐會兒?他估計還要有一會兒才能結束。”向繁洲說。
聞言,何慕和遲遇又看了一眼采訪區,同意了他的提議。
飯局上,溫虞姍姍來遲。
方覺廷正酒勁上頭,在暢想未來,見她進來,話止住,略帶不悅:“溫總,忙得沒時間參加我的發布會,怎麽有空參加飯局?”
這飯局是向繁洲攢的。
想着大家工作都忙,好不容易時間合适,就叫大家一起來吃頓飯。
溫虞看到他的醉态,不想搭話,看到何慕招手,就去她身邊落座了。
“你來晚了,得罰酒。”方覺廷卻沒罷休,繞到她身邊,換了位置。
何慕看到溫虞在躲,想要解圍但沒有合适的機會,幹着急。
“老方。”遲遇叫他。
他白一眼遲遇,置之不理,等待溫虞的反應。
溫虞嫌棄地看他一眼:“方覺廷,喝了多少?”
方覺廷被冷言冷語嗆到,眉毛微動,身子往後撤了些,清清嗓子:“沒多少。”
“沒多少就發酒瘋?”溫虞繼續嗆他,“酒品不好少喝酒,免得惹人厭煩。”
方覺廷被她眼神壓到,讪讪揉了揉頭。
此時,在座的另外一位,也接收到了信息。
何慕默默低下了頭。
耳邊有輕笑聲。
她仰頭白一眼向繁洲:“不準笑。”
“方覺廷,讓人坐下好好吃飯。”向繁洲說。
何慕也跟腔,笑着對溫虞說:“快吃飯。”
後半場,方覺廷是收斂了些,但還是喋喋不休地跟溫虞講自己的光榮事跡,從新車的市場一片大好,發散到自己讀書時也是意氣風發的,又天南海北地扯到若是溫虞本碩就是去聖馬丁讀,當時可以帶她在英國玩。
溫虞本碩都是在哥倫比亞大學讀的社會學,後來進入時尚圈,才去了中央聖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進修。
其餘三人根本插不上話。
溫虞一開始是煩的,發現無法制止之後,就像開了屏蔽器,安心地在噪音中繼續吃飯了。
何慕都看傻眼了。
不過她确實意識到了不對勁,方覺廷已經不是一次這麽關注溫虞的态度了,今天這個項目也像是因為和溫虞賭氣,才想要做得更好。溫虞對此不聞不問,他又開始發瘋。
她反複和遲遇和向繁洲目光交換,得到的答案都是“任他們去吧”。
突然,有巨大的躁動聲。
有聲音透着噪音鑽進來:“下雪了!”
包廂裏的人目光也被吸引,都往窗外看去,确實有雪花在飄飄灑灑,只是不大。
方覺廷起身,去到窗邊,把窗戶打開。
冷風一瞬躍進來。
何慕下意識往一邊藏,心頭一抖,想起上次那個模模糊糊的夢。
京市下雪了。
向繁洲抄起挂着的外套,給她披上。
又對方覺廷說:“窗戶關上。你不冷嗎?”
方覺廷此時只穿了件襯衫,緩緩回頭,耳朵鼻子都發紅,卻是笑的:“溫虞,下初雪了。”
看客三人組八卦心已然被點燃,但當事人溫虞只是淺淺“嗯”了一聲。
顯然還有話要講的方覺廷,也沒再說什麽。
這氛圍持續到收尾。
雪勢漸大,地上已經蒙了層白。
溫虞沒開車來,何慕向繁洲、遲遇要送她都被拒絕了,她在打車。
一群人就在門口陪她等車。
方覺廷不言語,直到溫虞要走,他一個箭步沖上前去。
“溫虞!”
他用盡了全身力氣似的,喊完,白霧飄在眼前。
溫虞腳步頓住,回頭。
“你說過,下初雪會當我的新娘的。”方覺廷定定看身處雪色中的人。
三人雖然見識過方覺廷的語中驚人,但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皆瞠目結舌。
雪花仍落着,落在枝頭樹梢、車頂、頭發、手背上和地面上,路燈照出黃色的光,為雪白的世界注入一縷溫情。
溫虞雪亮的眼中融着飄雪:“我們都回不到從前了,方覺廷。”
繼而,頭也不回上車了。
方覺廷氣急,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聲音急促響亮。
何慕一時間無法将這一系列的信息解碼,一擡頭,另兩位也是茫然的。
“你們不知道他倆的事?”
遲遇:“你知道?”
她搖頭:“你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嗎,沒一個人發現他倆的事?”
向繁洲遲遇相視無言。
“他們從小就一副有事的樣子,但又一直沒事,誰知道真的有事……”良久,向繁洲說。
這話跟繞口令似的,何慕情不自禁笑了。
下一秒,沉重的聲響和轎車的報警聲接連響起。
方覺廷在踹車毂出氣。
他們趕忙去拉。
但還是引來了路人圍觀,保安也出來勸導。
沒一會兒,車主也出來,看到方覺廷覺得醉鬼在鬧事,心中覺得晦氣,想要快點離開。
沒想要那神色又激怒了他,他掄起拳頭,青筋暴起,罵罵咧咧:“你丫什麽眼神,不就一輛破車,有什麽金貴的?”
向繁洲及時給他按下了,遲遇何慕在一旁給車主解釋道歉。
好一會兒,才把紛争平了。
方覺廷仍掙紮着,向繁洲不想管了,随他去鬧。
這人卻又一屁股坐地上開始哭,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
給方覺廷送回去,已經是深夜。
遲遇留下照顧他,向繁洲和何慕回了漫雲。
“我喝多的時候,應該沒這麽煩人吧?”何慕突然問。
“這有什麽好比的,”向繁洲先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笑了笑,才說,“非要比的話,你比他可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