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久久的靜默之後, 何慕才對上向繁洲的眼:“讓我自己消化一下吧。”
向繁洲頓了一下,“嗯”一聲,扣住她的腰:“那去吃飯。”
“等我一下。”何慕忽想起些什麽, 從他懷裏掙脫。
她從書房出來後, 将U盤遞給向繁洲。
他沒接, 心中複雜,雖然知道她總會有自己的處理方式,但是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了,快到他覺得自己瞬息消失的懷疑都不該出現。
何慕當她行為突然,向繁洲沒反應過來,繼續說:“你去查查, 看看身邊是不是有人出了問題。”
他不言語, 目色和何慕碰了一下。
“你看過了?”她想起離開書房時, U盤沒拔下來, 去拿時U盤卻好好擺在桌面上。
“抱歉。”
何慕搖頭。
她知道自己電腦使用習慣很差, 總是不關窗口, 當時只關了文檔,也沒檢查過其他, 他會看到U盤裏的內容也正常。
他措辭半晌,最後仍靜默着, 喉結滾動了一下:“對不起。”
沒想到他再次道歉,何慕怔了一秒, 沉沉看一眼向繁洲, 他眼神中都是不自在,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麽。
“所以你當時怎麽想?”何慕故意問。
向繁洲目光躲閃, 嘴唇翕動。
“不準說對不起,”她像是料定他要說什麽, 提前加碼,“我要聽實話。”
他眼皮垂着:“誰給你的?”
何慕玩味地看他,靜靜地用眼神來給他壓力,半晌說:“轉移話題沒用。而且你不告訴我答案,我也不會告訴你。”
向繁洲後路被堵死,只能面對,下意識摸了摸耳朵:“我最開始以為是我自己不小心下載的會議資料,但是也很快意識到不是,當時确實沒能理智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有點好奇你的電腦上為什麽會有這些,所以就點了進去。”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她知道他在避重就輕,單刀直入,“你有沒有一個瞬間,懷疑過我?”
向繁洲耳朵燒得緋紅,愧疚感作祟,胸腔悶到要爆炸。他這人一向誠懇,僅僅存在過一瞬的情緒,也令他難以說出任何反駁的話。
何慕從他的反應中讀出答案,緩緩點頭,平靜接受着。
換位思考一下,她遇到這種這種時刻,也很難避免不生出其他的想法。
向繁洲沒主動提這件事,本就是沒下這個判斷最好的例證,她故意逼他講實情,不過是明白他過分赤誠,躲不過拷問,忍不住窺探人性底線,想從無意識中判斷他的情深,這本就是苛責。
“是向繁玿給我的。”何慕說。
這茬揭過去了,向繁洲仍是懵的,仿佛沒明白剛才那一幕為何發生,也沒明白何慕怎麽就瞬間消化好了一切。
他端詳着面前的人,心中隐隐不安,後知後覺何慕剛才這句話中的重點,眉頭擰着:“他去找你了?”
何慕“嗯”一聲。
“你和他單獨見面的?”向繁洲本意只是怕向繁玿因和他個人的過節,動歪心思到何慕身上,擔心她沒防備。說完,發現這話無論怎麽說都帶了點質問,想換個說辭,還沒開口,被打斷了。
“算也不算,”她說,“他本來是去探舒迦的班,我們出去的時候,組裏人都知道,路上我沒跟他同乘,只是飯桌上只有我們兩個人。”
“不過,也不是包廂,餐廳也還有其他客人,服務生也在。”她坦誠得過分,回應向繁洲剛才的誠懇,也為自己過分地試探而無聲道歉。
但她也不知道向繁洲能不能意會後面那層,那着實過分晦澀了。
而向繁洲聽完何慕事無巨細地報備,滿腦子都是何慕一定把他的話理解為吃醋之類的情緒了,愈發不知從何解釋,郁結于心。
“以後小心點,向繁玿這人比你想得複雜得多,”他交待,“你玩不過他,也不必以身犯險。”
“嗯。”
他為何找你?”
“他想我拿這些,栽贓陷害你。”何慕仍然是正面回答。
雖然枕邊人最好入手,那數據也有失實部分,适合挑起争端,也适合拿來做文章,但向繁洲沒想出向繁玿能拿出什麽條件交換,畢竟籌碼分量不夠,這麽做無疑是搬石砸腳。
何慕也因向繁洲的沉默,恍然明白,兜兜轉轉還是沒能繞過這個話題。
“我餓了,我們去吃飯吧,就去附近開的那家泰餐吧。”她立刻轉換成笑臉,故作輕松地說。
向繁洲靜靜看她表演,不配合她,一直等她自己也覺得沒趣,才開口:“躲得過去嗎?”
何慕深吸一口氣,和盤托出:“向繁玿說我是周家丟的小女兒周景禾,而你觊觎我外公給我留的信托基金,才秘密與我結婚。”
他腦中有如萬山崩塌,耳鳴不止,幾近懷疑自己幻聽。
何慕表現得過分平靜了,怎麽看都不像在說這麽驚人的信息。
天空猛然閃白,世界驟亮又迅速恢複,雷鳴震天。
兩人下意識都往前走了一步。
幾乎同時捂住了對方的耳朵。
何慕眼睛都閉上了,五官扭曲,意識到耳朵上的觸感時,愣了一下,緩緩又睜開眼睛。
向繁洲的驚異不比她少,看她時眼神木然。
“雷聲太大了,怕你的耳朵受到聲響刺激,症狀會加重。”她解釋。
向繁洲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何慕明明怕得身體都在戰栗,卻還在優先考慮他的感受,沒見過這麽傻的人。
“我沒事。”他強調。
何慕卻仍然沒有松手。
兩人也就這麽伴随着雷聲,保持着這個動作,像是世界突然被按下了暫停鍵。
雷聲持續了一會兒,識趣地停了。
交換眼神,放手後,何慕又去揉膝蓋,一陣刺疼,繼而弓身往下躲。
“抽筋了?”向繁洲問。
她搖頭:“膝蓋疼。”
他蹲下來的動作頓住。
“不是因為那什麽,”她也意識到了歧義,“可能是關節炎,陰雨天總是突然疼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
向繁洲把她橫抱起來,放到沙發上:“等會兒。”
她沒懂他要幹什麽,張望着他的背影。
他回來時,從儲物櫃拿了暖貼:“把腿放平。”
何慕明白他要做什麽了,照做,卻沒想到向繁洲對這房子如此熟悉,竟然能瞬間找到這種小東西。
向繁洲拆開包裝,隔着她的褲子,将暖貼在她的左膝上:“熱一點兒會緩解一下疼痛。”
她在向繁洲貼好,準備起身時,拽住他的胳膊。
向繁洲回看她,四目相對,暗流湧動。短短幾分鐘發生了太多事,太多沒說明白的,也不知道該如何提起。
但任這尴尬蔓延也不是好的處理方式,向繁洲先開了口:“熱了沒,有沒有好一點兒?”
何慕感覺着膝蓋上的溫度,點點頭。
一回合後,還是尴尬。
向繁洲又要說什麽,何慕先出了聲。
“你不想問什麽嗎?”
“問什麽?”
“問我怎麽看待你哥的話?”
“你想說嗎?”向繁洲把主動權交回去。
“我不知道,”何慕眼底情緒難辨,“所以我想你幫我做個決斷,你想聽,我就說說看。”
“關于你的部分,還是我?”
何慕思索:“關于周景禾。”
“為什麽不懷疑我?”
“直覺,我這人挺信自己的直覺,”她說,“我信我的心認識的你,而不是其他人認識的你。”
“你這也太沒防備心了,”向繁洲說,“如果直覺錯了呢?”
“錯了就接受錯了的後果,你不也沒懷疑我要拿這些東西做錯事?”
他沉默一秒,然後說:“雖然我也不想承認,但是我必須承認,有那麽一瞬間,我确實閃過這個念頭,我并沒有你這般坦蕩。人心隔肚皮,世界上沒那麽多好人,你以後與人相處,還是保留一線理智吧。”
“但你不是最後也沒做那個判斷嗎,”何慕說,“這就夠了,向繁洲,我們永遠都無法百分百完美的,我知道。”
“但是我在意。”他垂下眼皮。
何慕看到他的背脊逐漸塌下去,像被抽去筋骨,垂頭喪氣。他的自責将何慕徹底擊潰了,這人較真得難以置信,她後悔逼他承認了。
她勾住他的脖子,吻他。
向繁洲如他答應那般,這次很乖,只是接受她的安撫。
“向繁洲,你做得已經很好了,真的,”何慕誠懇地說,“你要這樣的話,我真的受不起這份愛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他在這一刻,明白了何慕所有的猶疑。原來她在擔心,不對等付出這件事。她這麽怕虧欠的人,得生出多大的心理壓力。
向繁洲後悔了,如果這件事要以這種方式被何慕知道,還不如他早些告訴她,至少給她舒适的消化期。
他将她攬在懷裏,輕撫她的頭發:“別有負擔,不着急,慢慢來,不要想其他。你想想,你能在我身邊給了我莫大的勇氣,我現在真的很知足,也很幸福。”
“可是如果我一輩子都記不起來呢?”她輕聲問。
“那就當那是上輩子,你就是何慕,不是其他人,”向繁洲堅定地說,“我的愛從過去開始,但是并不僅僅止于過去,更重要的是現在,是此時的你讓愛得以延續,無限生長。不必陷在過往,只用過好這一刻。”
何慕深深吸一口氣,抱緊他的腰,把臉深深埋在他懷裏:“向繁洲,遇到你之前,我從來不知道我是如此不理智的人,也不知道我會如此瘋狂。我總是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永恒不變的事物,所以我也從不強求什麽,得之便罷,也接受離散失去的自然規律。”
“但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會希望時間永恒,愛也永恒。聽起來真的很幼稚,可我确實無數個時刻都在這麽想。”
“即使我記不起我們的過去和我們之間的故事,也謝謝你的不放棄,讓我們得以重逢,我很享受你在我身邊的每一秒鐘。”
甚至在許願池之前,她許的願望都是:“願我們在世俗中永恒地相愛吧。”
何慕覺得自己是主動躍進幻夢的孤鳥,就算前路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也要去蹚一蹚。
向繁洲少有聽何慕如此剖白,甚至說這麽多話,聽得仔細認真,越聽心中越發酸。
卻又如此慶幸,千帆過盡,他們仍然立在彼此身側。如果早知道結局是這樣,他一定會更加拼命地奔跑。
向繁洲:“何慕,能成為你的底氣,我很榮幸。”
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金色的陽光燦爛明媚,世界被重新上色,恢複生機。
“向繁洲,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事。”何慕從他懷裏起身。
“嗯?”
“我還沒做好見父母和哥哥的準備,能不能不要告訴他們,我知道自己身份這件事,”何慕停頓一秒,“如果哥哥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麻煩你轉告他,給我點時間,我得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
“嗯,好,”向繁洲聲音低沉,“你這段時間小心一點,不只是要小心向繁玿。”
她沉思:“這件事和你不告訴我的身份有關,是嗎?”
他點頭。
“跟我當年失蹤有關?”
何慕醒時,手機裏已然收到溫虞發來的信息,因為事态緊急,溫虞動用了大量的人脈關系,沒再用最初尋親的路子,消息很全面。
何慕不僅從信息中确定了自己是周景禾,也對當年的事情有更深了解。又聯想到前兩天向繁洲送她可以求助的項鏈,推測事情并不簡單。
“嗯。”向繁洲喉結滾動,繼續叮囑,“我不能時時刻刻在你身邊,記得和我保持聯絡,別逞強,萬事小心。”
“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