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本來何慕是無意去特雷維噴泉的, 因為人實在太多了,她想直接去聖依納爵堂,經過的時候卻不自覺停住了腳步。
向繁洲也跟着停住, 看她一眼, 想她大抵改變了主意。
“你身上有硬幣嗎?”何慕怯怯地說。
他看着她搖頭。
“那你去附近換個硬幣吧?”她抱着他的胳膊, 笑着仰頭看他。
背後有流水聲和喧嚣的人聲,各國語言交雜,有的在為投幣成功而歡呼,有的在指導拍照,有的在閑聊休息結束下一個景點要去哪。
何慕見他遲遲不應,臉一偏, 看附近有沒有長得面善的游客, 最好是中國游客, 這樣可以用移動支付直接換硬幣, 最方便。
向繁洲看她沒耐心, 從上衣口袋摸出一摞硬幣, 把她的手攤開,放上去。
冰涼的觸感和微重的壓力落在手上, 她怔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你什麽時候去換的?”
他看到她展露笑顏, 自己也是開心的,他本來是不信這些東西的, 但每次經過這裏都聚集着人群, 心中一次又一次動搖,早上給何慕買咖啡的時候特地換了硬幣。
“去許願吧。”他并不想解釋。
何慕從人群縫隙中走到許願池前, 手中的動作卻頓住,看了眼旁邊的人, 一般情況下這種許願都有什麽說辭,或者可能會有什麽禁忌,她從未做過功課,完全是不知道的。
但似乎周圍的人,每個人的動作都是不同的,她心裏更加猶疑了,快要用“心誠則靈”說服自己的時候,向繁洲走過來。
“轉過來,背對許願池,閉上眼睛,右手拿着硬幣,從左肩抛出去,抛出去之後要回頭看到硬幣入水……”
他語氣是堅定的,何慕竟然想都沒想,就跟着他的指揮開始準備動作,整個人有點像提線木偶。
Advertisement
“可以許三個願望,第一個願望一定要是回到羅馬,剩下兩個随意。”向繁洲一手抄兜,緩緩說。
她後知後覺他似乎非常懂這裏的規則,不是他之前來過,就是做過攻略:“你不許願嗎?”
他停頓着,滿不在意地眯了下眼,仿佛被陽光刺到,并不回應何慕。
她便也不再說,心裏措了下詞,兩手下意識在倒騰硬幣,金屬碰撞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正将一枚硬幣放回右手,準備揚手時,被制止。
“多餘的硬幣我給你拿着,”向繁洲似是帶了點不情願的,補充了句,“別等下全部都扔出去了。”
她看他一眼,他目光躲閃了一下,她意味深長地笑着,又看了眼手中的硬幣,留了三枚,把剩下七枚都給了他。
然後重新做好預備姿勢,心中默念着,右手一擡,将一枚硬幣扔了出去,瞬間回頭,卻發現不止一枚硬幣正沿着抛物線軌跡移動。
幾乎同一時間,兩枚硬幣同時入水了,在漾動的水面上砸出兩個小旋,又迅速消失,周邊漸起淺淺的水花。
只是另一枚投擲時力比她大,也比她的那枚落得遠一些。
另一枚是向繁洲投出去的,她感覺到了,因為閉上眼睛時很近的地方帶着揮動的風,有窸窣的衣料摩擦音。離她最近的就是向繁洲,并且他此時雖然佯裝無事,剛才卻明顯也在轉頭看水池。
她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眼底映着笑。
在扔第二次硬幣的時候,她甚至做了個假動作,眼皮漏了個縫看旁邊的人,結果撞上了向繁洲看過來的視線,兩人眼神碰了一下,他迅速又把手臂放下了。
她确定是他,也明白了他為什麽換了這個多枚硬幣,卻不明白他怎麽許個願還偷偷摸摸的。
但是也沒揭穿他,閉上眼睛在心中許願:願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都能健康平安幸福。
然後用力一擲,将第二枚硬幣投出去,回頭看一下池面,繼續準備第三個願望。
聖依納爵堂門口,行人從他們身旁穿行而過。
“你許的什麽願望?”向繁洲突然問。
她提起長裙裙擺,上一個臺階,回頭看他:“說出來就不靈了。”
他低笑着,跟着往裏面去。
門口并不寬敞,有人往外出來,何慕便側身讓路,下一秒,向繁洲便伸手護了她一下,她下意識回看他一眼,擡眼卻被巴洛克風的油畫穹頂完全吸引目光。
門口的鏡子排了一些人,她自然地走到隊尾,擡眼繼續欣賞幾個世紀之前的極致藝術,弧面上的立體透視畫作似乎讓教堂的穹頂無限延伸,仿佛無法感知到它的頂端,廣闊深遠又神聖。
她無法準确地用一個詞來表現此時震撼,到了嘴邊也就說了句:“好漂亮,這畫工真的好細膩。”
“這天頂畫的作者安德烈·波佐最擅長的就是立體透視畫法,他很會通過改變透視關系來改變空間關系,這副《聖依納爵升入天堂》應該是最具他個人特色的作品,很能代表巴洛克時期的藝術風格。”
她沒料到向繁洲這種個性的人是對藝術感興趣的,微怔了一刻。
“喜歡這種風格?”向繁洲問。
“嗯,還不錯,這個色彩搭配好舒服。”何慕沒想到他問這句話的底層邏輯,只是做了藝術價值的肯定。
他微點頭,心裏在做巴洛克風婚禮的可行性分析。
排到鏡子的時候,向繁洲電話響了,何慕便一個人繼續看這幅畫的細節。
這位畫家的錯視技藝簡直達到了頂峰,越看越覺得這鏡子也像無底似的,空間仿佛是無限的。
她看了好一會兒,向繁洲還沒回來,就先給後面的游客讓位了,去觀賞旁邊的壁畫和柱子上的雕刻。
向繁洲打電話回來的時候,看到她一襲白裙仰頭張望,教堂高處的窗戶透射的光給她的側臉、發絲和肩頸線條鍍上一層光暈,如同她本就自光中而生。
心下顫動。
何慕有感應似的,回了下頭,向繁洲是怔住的,兩人對望了一眼,在這個華美又神聖的教堂中,恍惚如入神明後花園。
萬神殿就在附近,他們順便也去逛了。這時,下了陣小雨,綿密如霧,跟着穹頂的光傾瀉,別有一番韻味。
但是不能看到穹頂灑下的花瓣雨,何慕還是很遺憾。
“下次我們五月的時候來,就能看到了。”向繁洲安慰她。
這話中有明顯的承諾意味,她頓了一刻,才“嗯”了一聲。
從萬神殿出來,她突然想起《羅馬假日》中的片段,便說要去真理之口。
向繁洲明白她意思,卻笑着說:“你不吃午飯了?”
“中午人少,應該不用排隊,我們回來再吃。”何慕一頓胡言亂語。
“好。”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她正在若無其事地翻微信消息,明明沒有消息,卻還是看得極認真,只是眼神是亂的。
他低笑,莫名覺得何慕此時帶着些學生稚氣,卻又覺得她這小模樣十分有趣,潤物細無聲般往他心裏鑽。
真理之口是一個圓盤狀大理石人臉雕像,嘴唇部分是平開着的。傳說把手放進去,說謊的人将無法拔出來。還有一個是,如果心中默念愛人的名字七聲,可以通過手有沒有被咬來判斷感情的真誠與否。
雖然聽上去十分不唯物主義,但是何慕還是被隐秘的欲望和好奇心驅使着來到了這裏。
甚至她的心跳莫名奇妙開始加速,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下呼吸,才看向繁洲:“看過《羅馬假日》嗎?”
他點頭:“嗯。”
“聽過這裏的傳說嗎?”
他看她一眼,才“嗯”一聲。
何慕還要說什麽,卻沒說那句話,停了一秒,低聲說:“那你……”
也不知為何,都來到這了,她竟然覺得提出這個要求顯得更加的幼稚和無厘頭,有轉身離開這裏的沖動。
向繁洲等着她說後半句,卻遲遲沒了下文,說:“你怕了?”
“我有什麽好怕的?”何慕突然起了勝負欲。
“那我們一起把手放進去,怎麽樣?”向繁洲看她,捕捉她臉上一絲一毫的小表情。
她沒預想到,他會先她一步提出這個要求,心一橫,大不了一起幼稚,有什麽過不去的,果斷應了:“好啊。”
莫名帶了點小學生争搶玩具的劍拔弩張。
她正要把袖口往上折一下,突然意識到其他的事情:“別人都是一個人一個人驗證的,我們一起放進去,其中一個人說謊,另一個人豈不是要一起遭殃?”
向繁洲沒想到她如此認真,嘴角揚起,半晌說:“你不想和我一起共進退?”
“誰知道你心是什麽做的呢,”何慕順杆子爬,“我得掂量一下這個買賣劃算不劃算。”
“你怎麽就确定不會是你那邊出問題呢?”
“我……”何慕頓了下,才說,“我這人從不說謊。”
他沉吟一聲,想要趁此機會問其他的話,欲語還休,說:“那敢情好,我向繁洲向來也是坦蕩的,這樣挺公平的。”
何慕心中默默算了下,怎麽感覺還是被繞進去了。
“試試呗,無論什麽結果我都認了,就看你敢不敢?”他煞有介事地說,仿佛他們正在進行一項重要的投資簽約儀式。
她望向他的眼睛,想他們此時大抵過分稚氣上頭,卻有點享受這狀态,淺笑着伸手。
向繁洲跟着她,将手往那石像張着的嘴裏放。
看不見的地方莫名給人無限遐想空間,何慕不由緊張了,并且因為體溫和石塊的溫差驚詫着,手指動了動,碰到了旁邊的指節,又往一邊挪。
結果,手卻被按住了。
她擡眼看向繁洲,向繁洲也看她,目光交彙着,心照不宣地默認游戲開始。
無緣由的,兩個人都因為這個莫須有的傳說,和一時意氣用事而無限入戲,仿佛有那麽一刻,他們真的堅信這個傳說是真的,也希望神明會給他們的未來一個明确的指引。
“撲通撲通——”
時間似乎像龍須糖一樣被拉長延伸,何慕感覺自己的心跳沉重地跳躍。
而站在她對面的人也沒有好到哪去。
十秒鐘之後,何慕眼神已經從向繁洲的眼睛,飄到他鼻尖的小痣,又飄到他的嘴唇上了,最後在他喉結滾動中,問:“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