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向繁洲點點頭。
何慕心中想了幾番要不要假裝手被咬了, 來逗逗他,但是礙于他們的手一直是交疊的,覺得演出來他也不會信, 只是跟着他一起把手拿出來。
收回的半途中, 她的手卻被重新抓緊, 被拉着貼到他心髒的位置,她怔了怔,擡眼時,向繁洲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真正的答案在這。”他聲音低沉。
何慕的手掌跟着他胸腔的起伏而緩動,隔着衣料,也感受到了那胸腔中的心髒正有力地跳躍, 節奏快速。
她意識到向繁洲正在認真回應她荒誕的舉動, 小心思被剖開扔到臺面上, 卻又被穩穩接住, 她是意外的, 心中觸動着, 也因為他狂亂的心跳被帶得呼吸不平穩,耳根開始發燙。
“如果你不确定的時候, 就來聽聽看,”他說, “這兒說不了謊。”
她沉默着,回想剛才把手放進真理之口到底是想确認什麽, 是他的心, 還是她自己的心。
目前這段感情大部分都是向繁洲在付出,他一如既往地沒改過答案, 是她一直在進進退退,她似乎一直在害怕, 害怕自己會失控,害怕再往前一步就是深淵,害怕一切只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幻境。
甚至她自己都不敢刺破,所以她不去追問他的過往,包括周景禾,她希望他們的故事只關于此時此刻,也希望自己躲在這美妙的卻不堅牢的氣泡中的日子慢一刻,再慢一刻。
她在用最後的理智給自己修建島嶼,不想卻始終無法逃脫向繁洲的赤誠,那些她言不由衷的他都能看穿,那些她未言表的他也都明了,像他們本就如此契合。他望向她的眼每一次都那麽炙熱柔情,仿佛能将她瞬間擊敗。
她抱住向繁洲的腰,聽着他心跳的頻率,有那麽一刻很想和他一起重回校園時代,因為少年人的愛是不計代價的,也許她會比此時勇敢。
佛羅倫薩的黃昏降臨時,何慕坐在米開朗基羅廣場的臺階上,望着遠方紅頂的聖母百花教堂和城市景觀,忽然想起徐志摩為這裏翻譯的名字——“翡冷翠”。
比之佛羅倫薩,翡冷翠似乎更加詩意,更符合中國人對于意蘊的追求和向往,但她第一次聽這個名字時,腦海中想起的是大片濃郁的綠色,仿佛帶了玉的雅致與冷感,與她對這個城市的印象不同。
這裏是暖色的,并且因為文藝和浪漫氣息更加令人沉醉。
Advertisement
但此時此刻,在夕陽光輝的普照下,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種透亮,一種近似于玻璃種的瑩潤光澤,那大抵是這個城市半透明的靈魂。文學和藝術曾在這裏蓬勃發展到鼎盛,這裏藏了太多的純粹。
她徹底明白了“翡冷翠”的貼切。
天邊現出一抹紅,與金色的光芒交相輝映,令這座城市更加迷人。
何慕依偎在向繁洲懷裏,玩他的手指,半晌喊他的名字:“向繁洲。”
“嗯。”他另一只手撫她的手臂,喉結滾動了一下。
她看着他皮膚上的紋路,想說“有你在我身邊真好”,卻猶豫了許久,最後說:“我從來沒聽你說過你是會拉小提琴,會彈鋼琴的……”
他沒料到她這麽鄭重,卻提起這件事,怔了一秒,才說:“小時候學過,馬馬虎虎懂一點,後來太忙了,就沒怎麽練了。”
誰不知道樂器這種東西是要下苦功夫練的,他竟說得如此輕松,況且以他那天的演奏水平,完全不像是只懂一點。
她仰頭看他:“多小的時候,小學還是初高中那會兒?”
他再次愣住,想她這話音有沒有什麽隐藏的深意,不過更多的可能是他想太多,因為她的表情中似乎沒有半點試探,像僅僅想要去了解一下他年少的時光。
靜靜心,向繁洲才笑着說:“大概四五歲吧,我媽早年是文藝工作者,總覺得自己的孩子也要接受藝術的熏陶。”
何慕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關于他家人的事情,并且因為過分自然的語氣,有種他們認識了很多年的錯覺。
她點着頭,“嗯”一聲。
他倒是真的謙虛,這麽小開始學樂器,後來沒練了,現在還能是這種水平,小時候定然沒少吃苦,畢竟扔掉的東西,短時間撿起來并不容易。
只是她還是沒明白,那天向繁洲為何要準備那場驚喜,那場布看上去不是一時之功,臨時很難借到那麽大面積的藝術館,也很難将各種設備運來,并且迅速将一切布置好的,歐洲人的效率一向不如國人她是知悉的。
意大利之行難道不是給他過生日嗎,怎麽到頭來他像是陪她來玩的。
電話會議和視頻會議不停,還是要在休息的時候陪她吃飯,逛博物館、藝術館,她倒是偶爾也會收到工作微信,但也都是很快能解決的,加班加點的似乎只有向繁洲一個。
她甚至有點不忍心。
“方覺廷問我們什麽時候回國,說要請我們吃飯。”向繁洲忽然提起。
“啊?”她沒想出來這裏面的彎彎繞,論這幾天的接觸來說,他們不僅沒深交,相處的甚至算不上愉快,并且她不知道有什麽飯局是得叫上她的?
“可能他良心發現,我也不知道這小子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他說,“回去再說,你不想去的話就不去。”
何慕思索着,正要應,被身後響起的吉他聲吸引,回了頭。
向繁洲也跟着回頭。
空地上正聚集着人群,背着吉他的長卷發中年人正在撥響琴弦:“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①
慵懶的嗓音迅速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有人自然地開始跳舞,繼而有拍手打節奏的,揮舞手臂的,跟唱的,笑容浮現在他們臉上,日落的餘晖照在他們身上,熱鬧非凡,感染力絕佳。
何慕也不自覺被拉着加入進來,向繁洲跟在她的身後,生怕她一個不小心被撞到,或者太投入,忘記自己穿的高跟鞋。
她穿着淺色拼接魚尾裙,搭配着暗色西裝外套,長款葉片狀耳環隐隐在她烏黑的發中顯露,倒是十分符合這裏的氣息和氛圍,只是受裙擺的限制,活動并不十分方便。
但絲毫沒有削減她的熱情,甚至要拉向繁洲一起。他無奈地笑笑,然後由她把自己拉到中間,他任她鬧主要還是覺得,離她近一點能及時護她一把。
結果還是沒能及時拉住,她後退的時候與身後的人撞了一下,兩人都趔趄着差點摔,向繁洲上前一步去扶,卻有另外一只手先扶住了她。
一個華裔模樣的年輕男人。
何慕停止放縱,略帶驚恐地點頭道謝,擡眼看到男人的面容後,愣了一刻,又迅速彈開。
即使那瞬間很短,向繁洲也捕捉到了她的不自然,甚至那個男人的目光并沒有因此而止住,仍落在她身上。
他攬着她的腰,将她護在懷中,擡眼睨了眼那男人,只一剎,便感受到了那目光中洶湧的審視。
何慕想走了,身後的街頭藝人卻把話筒遞到了她面前,說是感覺剛才她唱得很開心,想把時間交給她,讓她繼續唱一首。
周圍的人都還在興頭上,一陣起哄,她不好破壞此時的熱情,讪讪接了話筒。
街頭藝人手按在弦上,蓄勢待發,問她要唱什麽。
她腦中轉了一圈,才想好答案,轉頭說:“The Cranberries《Dreams》,OK?”
她說話中帶了點遲疑,覺得這個歌年代太久遠了,傳唱度不如《Hey Jude》,怕對方不知道,也怕把現場的氣氛帶下去。她也是聽了王菲的《夢中人》後,才聽了原曲。
對方靜默了一秒,才給她比一個OK的手勢。
她緩了口氣,向繁洲和剛才那男人又互看了一眼,退後一步,給她留有足夠的表演空間。
吉他聲先響起,她感受着音樂節拍,開口:“Oh,my life is changing everyday……”②
唱歌的過程中,她的眼神不自覺去尋找向繁洲的位置,但是一看到他旁邊站着的人,又迅速收回視線,去看旁邊的人群,假裝只是跟所有人互動。
天色漸漸暗下來,卻似乎沒有打破這一隅的自由浪漫,日落後的藍調時刻反而襯得這裏有些不羁。
向繁洲沒有想到何慕是如此會唱歌的,他只是知道從小她便很積極地參加文藝活動,偶爾聽到她唱歌,也是合唱團裏,沒有單獨聽過她唱一首完整的流行歌。
她唱歌時的嗓音和她說話時略有不同,唱歌時更清亮空靈,也更自由更随性。
似乎這般更接近她本真的個性。
她唱到“Cause you’re a dream to me, dream to me”②這句的時候,向繁洲明确感知到她的目光是看向他的,深深地凝望,耳垂下的金色耳環反着光,曝在他身上。
他細細品味了一番,想也許他并不算自作多情,然後沖她笑笑。
曲畢,何慕在簇擁中奔向他,抱着他的腰往人群外走。向繁洲攬着她肩膀,親了下她的額頭,無端回頭看了一下剛才那位華裔男人站着的位置,人群的缺口卻已然閉合,他沒從攢動的人頭中再次找到那人,便不再找了。
昏黃的路燈下,何慕側身靠在他懷裏,兩腳一前一後,後腳微微踮起,看他被燈光照得成琥珀色的眼睛,噙着笑說:“我唱得好聽嗎?”
“好聽。”他也跟着笑。
“你喜歡嗎?”
“喜歡”這兩個字從她的口中像浪花跳躍着被推到他心口,他怔住,看着她顫動的睫毛,判斷她眼中的深意。
她并未躲閃分毫,只是笑盈盈看他,似乎音樂的魔力讓她心扉大敞開,改換了性情。
兩個人的眼睛不自覺切換了位置,然後靠近,最後鼻尖和嘴唇碰撞在一起。
向繁洲在她耳畔說:“喜歡,非常喜歡,特別喜歡。”
何慕撫弄着他脖頸,噗嗤笑出聲,轉頭親他的脖子,沒一會兒又害羞似的,把臉埋在起來。
他忍不住笑意,撫摸着她的腰,低聲說:“現在想起來害羞了?”
何慕覺得癢,上半身往後躲,向繁洲卻緊追不放,向她湊近,溫熱的呼吸盡數撲在她臉上,她沒來由想起剛才那個吻的味道。
正要親上去。
手機鈴聲響了。
震動音讓她突然面上一熱,面頰開始潮紅。
向繁洲伸進口袋中想要把聲音關掉,卻最終被理智占領高地,不情願地說:“接個電話。”
她也佯裝無事,“嗯”一聲,看他走遠的方向。
他舉着手機還回頭看她一眼,她便笑了一聲,他也笑着應她。
何慕目光追随着,看他的影子在地上變換着形狀。回神時,感覺身側的光少了大半,仰頭看到了一張久違的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