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深手不見五指的世界中, 幾人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灰白的光照亮一小片區域,他們排成一列, 顫顫巍巍地往門口走, 像被透明的魚線穿在一起的一串螞蚱。
排頭的是方覺廷, 後面是遲遇、溫虞,最後才是向繁洲與何慕。
方覺廷:“有臺階。”
“小心腳下,別踩空了。”遲遇傳話。
“好,”溫虞一邊應一邊轉頭說,“你們倆小心點。”
結果話音未落,便踩到了臺階的邊緣, 腳底往前滑, 整個身子失去重心往前倒, 忍不住尖叫出聲。
向繁洲正轉身接何慕, 手裏動作頓住, 前排的方覺廷隔着人, 向上邁了步臺階,卻不知道該怎麽伸手。
遲遇眼疾手快抓住了溫虞的胳膊:“慢點。”
她借了點力, 腳下卻仍是亂的,鞋子踩着地面咚咚作響, 随着慣性撞進一個懷抱。
棉質襯衫有些淡淡的苔藓植被清香,她在這般緊張的環境中緩和了半分。
然後迅速站好了, 這樣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她甚至都聽到了遲遇的心跳,和他喉結滾動的細密聲響。
何慕探頭:“沒事吧?”
“沒事, 腳下沒站穩,滑了一下。”溫虞解釋着, 突然感覺腳踝隐隐有些不舒服,想要查看是不是扭到了或者慌亂中磕到了。
卻又想着她停下來耽誤時間,而且路況不清,說不定會絆到後面的向繁洲與何慕,便提了口氣,繼續往下走。
“就說讓你小心點,看路看路,怎麽着,摔了吧?”方覺廷這人也不知怎麽修煉的,明明是表達關心的一句話,到他嘴邊就變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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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虞的火蹭就冒上來了,隔着遲遇就要拽方覺廷衣領:“我就算摔死,跟你有什麽關系?”
遲遇夾在中間為難。
“你們倆等會兒出去再打,行不行?”向繁洲說。
喧鬧聲加大,似乎有一撥人正靠近電影院門口的廊道。
兩人也适時熄火,暫時休戰了。
門打開後,隔音幾乎失效,嘈雜聲像令人難以招架的霧氣,急劇擴散蔓延。牆壁上的應急照明燈是亮着的,走廊上的男男女女服裝各異,卻神情一致的慌亂,無頭蒼蠅似的跟着人群亂跑。
看方向應該是往甲板上去。
“我去找客房部經理詢問一下情況,”向繁洲看了眼何慕,最後目光留在遲遇和溫虞身上,“你們先找到救生工具,保護好自己,幫我照顧點何慕。”
“嗯。”遲遇沖他點頭。
繼而溫虞也應了聲。
方覺廷看着這狀況,明白過來,覺得這小子明裏暗裏在說他不靠譜,指望不上,嗤笑一聲。
向繁洲的語氣是沉穩的,何慕卻從中讀出了些生死別離,将她交托給親友的悲壯意味,心裏陡然一驚,後悔晚上使性子不跟他好好相處了。
他本來也沒做錯什麽,一直都在包容她的壞毛病,不過是她這人有點較真,過分患得患失了。
“向繁洲。”何慕叫她。
他腳步停住,回頭。
她上前去給他整理衣領,擡眼看他時眼眶是紅的:“你自己小心點。”
“我會的。”他忍不住揉揉她的頭發。
然後,逆着人流往客房部去,中途一度被攔下,交談,重新遠去。
他們一行人與向繁洲相向而行。
何慕回了幾次頭,向繁洲都還在視線中,只是身影越來越小,一直到他的身影徹底隐沒在熙攘中,她仍在回頭張望。
此刻,何慕才終于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無法控制的地步,剛才那一眼便可能是他們這輩子見到的最後一眼。
也許他們會悄然消逝在地中海上。
甚至不留痕跡。
她頭發被海風吹散,心也是。
甲板上擠滿了慌張的人群,有的仍穿着正裝正試圖播電話,有的還沒反應過來,穿着睡衣發愣,還有一群人如他們一般正在吹海風。
“你們說,萬一真的跟泰坦尼克號一樣,”方覺廷抓着欄杆,海風吹着他的額發,他是帶着笑的,“我們幾個是不是也算是共患難,共生死了?”
“誰要跟你共生死?”溫虞狠狠瞪他一眼,跟遲遇換了個位置,站到了何慕旁邊。
似乎連和他站得近都是厭煩的。
何慕注意到她的左腳幾乎沒擡起,是拖在地上的,偏頭看她的腳踝:“你的腳是不是崴到了?”
遲遇似乎也注意到了,甚至說他這個角度看得更清楚,溫虞的腳後跟正在留血,破着皮,紅了一塊。
他口袋裏摸了一圈,想要找到紙巾之類的,半晌沒摸出來任何。
何慕遞來一包紙巾,語氣慌了一刻:“你沒感覺到嗎?都流血了……”
若不是被提醒,溫虞都要把這茬忘了,剛才走廊上混亂悶熱的氛圍,讓她想起讀書時教學樓走廊上的情形,恍惚了好一會兒。
她低着頭查看,拿着紙巾要蹲下來去擦血跡,卻被拉着坐在凳子上,她擡眼,拉她的人是方覺廷。
“坐這吧,不然等會又擋住別人的路了。”
溫虞剛要覺得他這人有點可取之處,又瞬間收回了。
但是,她眼前又出現了一枚創可貼。
給她創可貼的人滿眼的不在乎,并不看她。
她正想着方覺廷這般神經大條的人,怎麽可能随身帶着創可貼,卻看到了他下巴上隐約有個小小的缺口,看上去剛結痂沒多久,疑惑消了。
“我受用不起。”溫虞如此說。
方覺廷轉頭看她:“就一個創可貼而已,沒必要對我感恩戴德的,要你拿就拿着。”
“你何必跟他置氣?”何慕解圍,“人方總不差你一個人情?”
“何慕,你到底站哪邊的?”溫虞意識到她話頭不對。
“天地良心,”何慕往她身邊走,“我是怕你等下還要穿這雙鞋,越磨越難受,貼創可貼舒服一點。”
“非要我給你貼上?”方覺廷說着就蹲下來,一只手去抓她的腳踝。
溫虞被他這突如其來纡尊降貴的舉動吓到,整個身子都在往何慕身上躲:“不用不用……”
“嗞——”電流聲響起。
人群的吵鬧聲止了一秒,衆人的目光循着音源,仰頭看到了出現在高層甲板上的向繁洲和一個白人面孔的中年男性。
何慕感覺到他的目光游移了片刻,才開始說話。
“Pay attention please.”他舉起右手。
“我是向繁洲,很抱歉給大家帶來了不安與不便,我來通知一下目前的狀況,事情并不如大家想象的那般糟糕,只是游輪電力系統出了故障,工作人員正在努力檢修,請耐心等候,稍安勿躁。”
舒氣的聲音和交錯的輕笑聲交織,如陣陣海浪。
繼而,向繁洲又用英文重複了一遍。
是标準的倫敦腔。
何慕忽的想起他本碩都是在麻省理工學院讀的,怎麽到頭來英語發音不是美音,而是倫敦腔。
向繁洲的身影在高處輪廓被光亮勾得更明顯,海風吹得他衣料往後飛,露出身體線條,寬肩窄腰,腿又直又長,握着話筒的手都是好看的。
他指節長,輕松就捏住黑色手柄,青白的皮膚很薄,隐現着青筋和骨骼形态。
她正晃神,那處已經沒人了,一回頭,周圍的人也正退潮般散去,向繁洲正朝她走過來,他們這塊光不算足,但是他背後盡是光亮,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卻像披着光的。
也正是這時,“嘭——”,電力恢複,登時光亮重現。
何慕被刺得下意識閉上眼睛。
然後感覺眼前被大手覆住,手掌幾乎占據了她臉的橫面,指尖輕輕碰到她的鬓發。
緩緩移開,等她适應。
她猛得抱住他的腰,臉往他身上貼,但他沖鋒衣的布料有點涼,她甚至被拉鏈硌到了,情緒又收了回去。
向繁洲卻笑着撫她的肩背:“對不起,是我安排不周到,讓你們都受到驚吓了。”
身後隐隐有笑聲。
何慕意識到失态,先離開了他的懷抱。
“也不能怪你,這種事情難預料的。”遲遇說。
方覺廷:“這事可沒完啊,洲兒,你得賠我精神損失費……”
“方總可真是金尊玉貴。”溫虞道。
“那我自然是的。”方覺廷笑着看溫虞,繼而對向繁洲說,“我都做好成為英勇的Jack了,你現在破壞了我的英雄情節,你得賠。”
沒人想到他是這樣的腦回路,何慕也意外地跟着笑,說着衆人就也開始往艙內走,将胡咧咧的方覺廷扔在身後。
“你們等等我!”
遲遇問:“還回去看電影嗎?”
“不了不了。”溫虞接連擺手。
“那我們就回去休息,”向繁洲說,“明天也是自由活動,傍晚的時候游輪就回到羅馬港了,有工作就可以回去了,想再玩兩天再回去也行。”
“不回去,向總還報銷嗎?”溫虞笑着問。
向繁洲:“可以啊,還想去哪跟我助理講,讓他給你們定票。”
“我後天有拍攝,明天晚上得趕飛機回去,”遲遇問向繁洲,“你們呢?明天回今浦?”
向繁洲不說話,遞了個眼神,遲遇不再問了。
“向總手裏可都是幾個億的大項目,陪我們玩這幾天已經很不錯了,”溫虞忙接話茬,“指定明天也要飛回去。”
何慕想起,上一星期向繁洲說讓她留一個星期的時間,長假沒正當理由是很難請下來的,她直接提前休了年假,但得知派對只開三天的時候有些猶豫,覺得年假休早了。
明天回今浦的話,年假提前結束回去上班,後面也不能補回來,挺劃不來的,不如多待兩天。
但她知道向繁洲忙的,他應該是要回去的。
“何總監呢,要不要跟我在意大利玩幾天?”溫虞像是摸透了她的心思。
何慕還沒應,向繁洲的淩厲眼神也送了溫虞一份。
溫虞緩緩琢磨了一刻,又補充說:“當然,我去米蘭是工作,怕你無聊,如果向總不忙的話,你們倆去玩可能會體驗感好一點。”
向繁洲對她的答案是滿意的,緩緩點了點頭。
另一頭,何慕卻說:“誰要和他一起去玩,我約了人。”
他臉瞬間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