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向繁洲悄聲看一眼何慕, 她面色确實變了但沒完全顯露,是斂着的,但他知道以她的個性, 這般反應心中已然是十分不悅了。
登時又瞥一眼方覺廷, 眼中帶着怨憤。
方覺廷顯然并未知曉這一切:“你跟我說說哪個品牌做的, 我下個季度都不去了……”
何慕轉身走了,向繁洲跟在她身後。
“你們倆怎麽回事,怎麽說走就走?”方覺廷沖着兩人遠去的方向。
向繁洲轉身瞪了他一眼。
他還在想:這兩口子真的是陰晴不定。
“何慕,你等等我。”向繁洲大步流星追上何慕,抓住她的手腕。
正觀望着要來搭話的人看到這一幕皆舉棋不定,琢磨着這到底是個什麽劇情, 本以為向二家的這位特立獨行的太子爺, 只是帶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伴, 怎麽到頭來好像女方吃得更死一些。
“那麽多人都在等着你呢, ”何慕仍要往外走, “追我出來幹什麽?”
“是方覺廷那人沒眼光, 你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向繁洲撫她的手臂。
“我本就知道自己學藝不精,也沒有因為這件事生氣的道理。”何慕說。
向繁洲看她:“那你突然離場?”
“跟你沒關系, 我是怪自己下午不該失控。”她說着就開始幫他整理胸前的那支竹葉。
那個因為他們玩鬧被壓扁,被胡亂修複, 以更加殘次的形态被戴出來丢人現眼的胸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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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它的初始形态出來應付一下這種場合,其實沒有太大的問題, 但是現在怎麽看都不怎麽雅觀, 她出門前掙紮了很多次要幫向繁洲摘掉,這人都拒絕了她。
她心裏至今是別扭的, 她一慣不喜歡冠有她名字的東西是如此水平。
向繁洲扶她側腰,指節剛好按在她裸露的皮膚上, 靜電接通似的,她心頭跟着顫了顫,條件反射般往另一側移了下腰。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引你。”他長睫毛垂着,用柔和的光将她裹藏。
她不說話,最開始她找他拉拉鏈确實也沒安什麽好心,所以他們半斤八兩,只是她意識到人不該扔掉理智,劍走偏鋒并不是一個她的舒适區。
包括和向繁洲結婚這一步。
那竹葉顯然已經無法恢複到原來的面貌,她幹脆放棄了,要将它取下來。
“幹什麽?”向繁洲伸手阻止她。
這被摧殘過的竹葉怎麽看怎麽像在提醒她,這是感性占上風的代價,她覺得紮眼,想把它從眼前摘除。
何慕:“不好看就該扔了。”
向繁洲感覺到她的決絕,手僵住,定定地看面前的人。
她手上動作沒停,把那胸針摘下來後,轉身要往垃圾桶裏扔。
“一定要這樣嗎?”他沒有阻止。
何慕想到今天是他的生日,半晌才說:“我确實高估了我對這種場合的忍耐度,抱歉,打擾你的興致了,我出來透透氣,等會就回去。”
溫虞注意到氣氛不對,走過來:“你忙你的,我陪她會兒。”
“把東西還我。”向繁洲伸手。
他的手心白中透點紅,中間凹陷,像是本就能盛下雨雪風暴。
何慕想起無數個時刻,他把她從理智的邊緣帶到失控,又精準地承接她每一個失控的情緒,如同身後有千萬利刃相向,那人也會替她阻擋,萬劍穿心也在所不惜。
她看他的眼睛,确認這雙眼中的深情此時只交付給了她,然後将手中的竹葉胸針擺到他手心。
向繁洲轉身回去的時候仍是依戀的,最終卻還是重新邁入了紙醉金迷中。
“你也回去吧,我一個人可以的。”何慕少有的帶了些頹然。
溫虞愣了一刻,攬住她的肩膀:“何大小姐,在我這還裝什麽?”
她知道溫虞這人表面充耳不聞窗外事,其實心細如發,她從來逃不過溫虞的眼睛,也沒再解釋。
“走吧,我們去個安靜點的地方。”溫虞下巴颏揚了揚,帶着她往無聲處走。
最後,兩人在臨着甲板的一家未營業的酒吧停下。
今天的晚宴是重頭戲,因而他處都沒有繼續營業,但各處的燈仍是亮着的,燈火通明,不然游輪要隐沒在這靜谧的深藍中。
卡座面向大海而設,白天坐這無比惬意,畢竟這得天獨厚的位置可以将所有海景盡收眼底,但夜晚視物範圍小,待在這莫名令人沉寂,又因陣陣海波和游輪的碰撞音,隐隐生出些惆悵的波瀾。
“說說吧,你和向繁洲怎麽了?”溫虞洞若觀火地說。
何慕的眼睛落在遠處微微浮光的海面,卻不敢眺望地太遠,她有些恐懼那更黑暗處。
“沒怎麽。”
“沒怎麽你這麽不給他好臉?”溫虞說,“你可不是這種場合讓人下不來臺的人。”
“因為周景禾?”溫虞問。
何慕不語。
“那都多少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誰而立之後身側站的還是年少時喜歡的人呢?”溫虞借着昏黃的光看何慕,她此時半放空,但卻有點像文藝電影中滿懷心事的女主角,矛盾的故事感。
她被說中心事,雙手反扣着,左手拇指摩挲右手掌心的紋路。
良久說:“倘若有一天周景禾回來了呢?”
溫虞頓了下:“當年那麽多警力都沒找到線索,現在說找到就能找到也不現實。”
“但這種結果并不是不存在。”何慕淡然地說,幾乎沒帶什麽情緒。
“為什麽要用将來的結果來限定現在,”溫虞說,“你這就是杞人之思,明天說不定宇宙還會爆炸呢。”
她知道溫虞一直是及時行樂派,也知道這樣可能會更好過,但确實無法控制自己所有的不安。
她和向繁洲走得越近,這種感覺越強烈,像是你終于有勇氣放下一切,将所有的外殼都剝脫了,将裏面的潰爛和殘破都給對方看了,以為他會跟其他人一樣铩羽而逃,對方卻照單全收了。
仿佛這世界上真的有這麽一號人,他并不僅僅愛你的華麗,更愛你鏽跡斑斑的靈魂。
但你卻要惴惴等待有一天會被鹽水浸染,這種戰敗是不痛快的,甚至那時候她能不能承受都未可知。
主要是這個苗頭已經讓她隐隐預感到了那結局,她的防禦機制在跟她預警了。
重回繁弦急管之地時,何慕已經整理好情緒了,那微涼的海風足以讓她清醒。
看她眉眼帶笑,向繁洲心安了一刻,拍拍她挎着他臂膀的手,卻意外地感覺到了她手上的涼,繼而直接将她的手臂拉出來,把她的手包在手裏暖。
“你們去吹風了?”向繁洲眉頭是皺的,“晚上外面還是有點涼的。”
她本就皮膚白,手心手背亦都是白嫩的,被風吹得手背一塊一塊地紅,令人憐惜。
何慕卻顧忌着場合,手往後縮:“我沒事。”
他聞言掀起眼皮,她此時的語氣跟她帶來的寒意是一致的,和剛回來面向他的笑全然不同。
兩者至少有一個是假的。
但他此時不方便揭穿她,就由着她演。
晚宴後半程,向繁洲帶着她認識各界的人,甚至主動介紹她的身份,她愈發意識到不對。
他昨晚還在讓方覺廷、遲遇、溫虞三人對她的身份保密,現在又公開出來,人多嘴雜,不說今晚,明天必然傳回京市,對向家和江家而言鐵定是軒然大波。
她沒明白這出戲中的轉折。
甚至晚宴結束,他們與方覺廷三人重聚時,仍舊心不在焉,在思考個中因由。
他們窩在電影院,熒幕上在放英文原版《泰坦尼克號》。
方覺廷選的。
獨樹一幟且不合時宜。
甚至令人心中惶惶。
所以此時這個不大的空間彌漫着詭異的氣氛,又靜又凜,仿佛此時是隆冬的冰面。
說是電影院,也不過是一個影音室,坐席不多,長沙發樣式零散地列了幾排,何慕和溫虞坐在第二排的正中間,何慕左側是向繁洲,溫虞右側是遲遇。
方覺廷半倚着溫虞前排的靠背側坐着,時不時要提一句劇情走向。
“你非要在這擋住我嗎?”溫虞白他一眼。
方覺廷:“不是沒什麽位置了嗎?”
幾人同時聽出了話音,何慕和遲遇各自起身給他讓位置,何慕被溫虞及時按住。
衆人面面相觑地笑了。
“方總面子可真大。”溫虞揶揄道。
方覺廷淺笑,施施然坐了遲遇讓的那個位置。
也就是溫虞右側的位置。
這時候已經十一點了,衆人都洗了澡換了便服,也沒什麽正裝的形象要守,七零八落地坐着,顯得無比親近似的。
不過何慕沒和向繁洲坐得太近,刻意保持了點距離。
向繁洲不時瞧她一眼,看她看得認真,也沒說什麽。
雖然這個電影他們都不是第一次看,但都看得入迷,熒幕上斑斓的光影隐隐照在他們的臉上、眼底,不斷變換着,顯得有些少年稚氣。
蔚藍的海面上,頭發打绺結了冰霜的露絲艱難地往前游,她拿到了哨子,用盡氣力吹響,重複,一道光照到她臉上,哨聲更急促地吹響——
“啪——”
畫面終結,這個空間霎時黑掉了。
外面的腳步聲和叫嚷聲陡生。
連游輪似乎也停了,因為航行中雖然也是平穩的,但隐隐會有點漾動,此時能明确地感知到是靜默的。
或許是黑暗令人感知力更強了。
何慕眼前看不到任何,心緒是亂的,呼吸是急促的,身體是僵硬的,但她卻在努力保持平靜,沒有試圖去尋找倚靠。
黑暗中,厚重的木質調味道正在将她包裹,她的後背貼到了緊實的胸膛上,耳際隐約有柔軟的觸感,若有似無地擦過。
她手揮舞着要推開他,不料卻碰到了硬物,登時腦中開始煙花鞭炮亂炸。因為即使她及時彈開了,還是感覺身側的人體溫正在飙升,耳後的濕熱的呼吸燙得像團火,要将她吞沒似的。
向繁洲按住她的手臂将她穩住,護着她下臺階,然後長長出了口氣:“別動。”
語氣帶了點咬牙切齒的隐忍。
“方覺廷,都說了讓你不要亂放!”溫虞混亂中踹人。
結果“哎喲”的人是遲遇:“大小姐,你踢到我了。”
外面的喧嚣聲逐漸增大,杯盤破碎聲、刀叉碰撞聲、腳步聲、尖叫聲、開門聲種種聲音交彙,像海面扔了顆定時炸彈,炸開了鍋。
“嘟——”
汽笛聲如催命符般響起。
“……應該……不至于這麽巧吧,”方覺廷期期艾艾,“我從小喝飲料連再來一瓶都沒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