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紅蓮業火熊熊燃燒,靈魂遭受着痛苦的煎熬,那蝕骨灼心的痛已經遠離了幾百年,卻又在今天再次喚醒,千年的痛苦在這一刻席卷而來,頃刻之間将他吞噬。
“哥,我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你的!”
委屈、痛苦、悲恸、絕望。
真實與虛幻交織在一起,仿佛随時要将他撕的粉碎。
皮肉翻飛,靈魂顫栗。
風羲揚把嘴唇都咬出了血,雙眸一片赤紅。
無間地獄,十八道酷刑,每一道都在他靈魂深處留下了永生不可磨滅的痕跡。
蒸籠地獄中,全身的皮肉被滾燙的蒸汽蒸熟,片片脫落,露出森森白骨。
刀山地獄裏,他赤身裸體被固定在刀山之上,眼睜睜地看着肉體被一刀一刀的切下!
他是神,他的肉體失去又複原,一次又一次,永無止盡的折磨、永無止境的痛苦。
“相信我,我一定會來救你的!”
那句蕭子煜許下的諾言,成為了千年來唯一的精神支柱。
他堅信他的小煜不會放任他不管的,他相信他是喜歡自己的,他相信……相信他一定會來救他的。
蕭子煜确實來了,可結果呢?
從頭到尾,自己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他以為,即便被欺騙,他對他也是有感情的,卻不曾想,真相竟然是那樣不堪。
那為了護着他,融進了自己半條命的伏羲琴,早就不知何時,被他親手摧毀了。
他從來、從來就沒有真的在乎過自己!
風羲揚發出了一個凄慘的喉音,胸口起伏地急促喘息着,眼眶泛着極度壓抑的紅。
視線被淚水模糊了,他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哭是什麽時候,他只知道,沒人會因為他的哭泣就少欺負自己一些,也沒人會因為自己的哭泣,會送來安慰。
他只知道,眼淚于他而言,從小到大都是多于的,也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和狼狽。
然而今天,他被蕭子煜傷到了極致。
凄厲地慘叫劃破夜空,風羲揚像陷入絕境的野獸,垂死掙紮一般瘋狂扭動着自己的身體。
他為了他承受了千年的痛,而如今,他卻把這份痛毫不留情的再次附加給自己。
他的靈魂早已千瘡白孔,可現在連心也血肉模糊。
風羲揚沒想到,今生傷自己最深的人竟然會是他付出所有代價、拼了命也要護着的人。
淚水再蓄不住,從眼角淌了下來。
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蕭子煜!”
蕭子煜并未走遠,他知道他內心深處最害怕的是什麽,也知道這樣對他太過殘忍,可他不想再提心吊膽的防着,不想在擔心他有一天會離開。
蕭子煜不忍心看着他痛苦哀嚎,狠了狠心,轉身離開。
長廊之下,他筆直站立着,每隔一個時辰,侍衛都會前來禀報風羲揚的情況。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大雨,地上已經有薄薄的一層積水,透過漫天雨簾,看着一望無際的群山,心頭湧上難以形容的思緒。
蕭子煜就像個木樁子一樣,站在這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終于等來了風羲揚的求饒。
蕭子煜慢慢地走到了風羲揚身前,三天的折磨,讓這個男人已經再也沒有站立的能力,看着風羲揚如被秋風掃過的落葉一般不住瑟瑟發抖的身體,讓蕭子煜呼吸都泛着痛。
蕭子煜蹲下身,那表情有點冷,更有一種深深壓抑着的情緒,他輕輕捏住風羲揚的下巴:“你還跑嗎?”
風羲揚緩緩擡起頭,眼裏已然一片死寂:“不跑了,我不會再跑了。”
擡手正欲撤走煉獄,風羲揚卻緩緩扯開了自己的腰帶,露出了白皙的身體。
“你這是幹什麽?”
絕望而崩潰的聲音穿透耳膜,風羲揚虛弱地說:“你說過,只要我肯用身體交換,你會滿足我所有的要求。”
蕭子煜面容微變:“你想要什麽?”
風羲揚已經虛脫,慘白的臉上挂着未幹的淚痕,眼裏糅合了至深的絕望,那絕望燒光了活下來的勇氣。
“求你,殺了我。”
蕭子煜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個承受了千年折磨的男人、這個永遠不會輕易放棄的男人,竟然想死?!
蕭子煜眼眶酸澀,喉結上下鼓動着,心中充滿了矛盾和不安:“你休想!我不會讓你這麽容易死的!”
風羲揚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眼裏有了一些晦暗不明的光,似乎帶着點兒嘲笑,嘲笑他的大言不慚。
微微張開的嘴巴,像是要說什麽,卻最終也沒發出聲音,眼皮無力地合上,再也睜不開了。
風羲揚最終還是回到了內殿裏,蕭子煜也再也沒有離開。
本就高熱的身體經過一系列的變故終究還是撐不住,這一病,讓風羲揚的身體一下垮了下來,蕭子煜竭盡全力搜索到的藥喂到他的嘴裏,效用也是極其的差。
“再喝一口。”蕭子煜耐心的哄着。
風羲揚面無表情地喝完了藥,側身躺了下去,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看過蕭子煜一眼。
蕭子煜心中悶痛難忍,轉身離開了內殿,他知道他不想見到自己,也不想再逼他了。
也就在房門剛剛關閉不久,風羲揚将喝下去的藥全部吐了出來。
早上和中午的藥,他可以吐出來,然而晚上卻不行,因為蕭子煜來了之後就不會再離開。
小花陪着他在院子裏曬太陽,這副瘦弱的軀體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仿佛從內而外都透着腐敗的氣息。
風羲揚很清楚,高熱的體溫是不會再降下來了,現在已經不是內丹的問題,從使用神龍之怒開始,他就知道,這是必然的結局。
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衰敗,那些藥不但不會治愈身體,還會讓自己更加痛苦不堪。
他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醒來之時身體也越發難受了。
清冷而低沉的聲音響起的時候,風羲揚不由自主地瞬間緊繃起來,勉強鎮定的神色裏有着掩飾不住的慌張。
蕭子煜望着桌上未怎麽動的飯菜:“你怎麽又不吃飯?”
風羲揚腦袋暈暈乎乎的,視線也不太清晰,只是當這股帶着強烈侵略性的氣息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時候,他才遲鈍地開口:“我吃過了。”
蕭子煜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比起以往,今天的他臉色越發紅潤。
魔魂殿裏,沒什麽事能瞞過蕭子煜,風羲揚吐出藥物,在他看來,就是不想病好,不想讓自己碰他。
蕭子煜不在緊逼,轉身回到桌邊坐下,盡量克制地說:“我還沒吃,你再陪我吃一點。”
風羲揚胃裏難受,卻也不想自讨苦吃:“……好。”
蕭子煜克制着情緒,明明這個人就在身邊,可他依然覺得孤獨。
每一年的生辰都是獨自度過,除了他和父母之外,沒人會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然而,父母不在了,這個人……
“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蕭子煜佯裝不經意地問。
風羲揚頭暈目眩的厲害,意識也有些飄渺,卻還是忍着不适應付着他的問題:“我不知道。”
蕭子煜直直地望着他,提醒道:“今天是八月初五。”
風羲揚心下一頓,不動聲色的掩下了情緒,淡漠地“嗯”了一聲。
蕭子煜眼神黯淡了下來,他拿起身邊的碗,将飯菜夾好,放在了他的眼前:“吃完。”
似乎是為了讓他安心,他補充了一句:“乖乖吃完,我不碰你。”
冒着氤氲熱氣的飯菜讓蕭子煜灰暗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汽。
這個世界上,唯一記得自己生辰的人,也忘記了。
蕭子煜望着對面這張蒼白沒有生機的臉,心中一陣陣的絞痛。
他想讓他陪陪他,想讓他在同小時候那樣,抱着自己,親手給自己做一碗帶着溏心荷包蛋的面。
可是他不記得了,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人記得了。
五彩神石可以讓魔族大軍直逼天庭,天帝之位他唾手可得,然而如今,比起父母的仇恨,眼前的這個男人才是他最不願意放過的。
他沒了愛魄,無論自己怎麽做,他都不可能愛上自己。
這個認知,讓蕭子煜陷入了無盡的痛苦之中。
蕭子煜深不見底的眼眸,在燭光下映得粲然生輝,然而這眼底難以掩飾的孤寂卻又是那樣的濃重。
他知道這個看上去溫潤的男人,內心卻很是強大,即便他被迫臣服着,可骨子裏卻沒有半點服軟。
風羲揚強忍着不适,逼迫着自己端起碗,入口的飯菜幾乎沒怎麽咀嚼就落進了胃裏。
蕭子煜只覺得呼吸都帶着痛楚:“你真的不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
風羲揚不着痕跡的刺激着他:“你剛不說是八月初五嗎?還有十天就中秋了。”
蕭子煜閉了閉眼,心裏又難受又憋屈,卻沒再說話,只是失望地看着風羲揚,眼神中帶着一絲詭異的平靜。
被強行撐開的胃終究還是忍受不住,在蕭子煜走後不久,風羲揚便痛苦地吐出了所有的食物。
清晨,旭日東升,映得天邊織錦燦爛,小花端着藥碗走了進來。
“帝君,這是尊主特地從藥極仙翁那裏取來的藥材為你熬的藥,不苦的,你快喝了吧。”
風羲揚昏沉的厲害,耳朵也是嗡嗡的,旁邊的人說了什麽,他也沒太聽清,吃過藥後又沉睡了過去。
這一夜,他睡的很是安穩,醒過來後,他也并未覺得有何不适,精神似乎一下好了很多。
風羲揚攤開手心,掌心之中,赫然亮起金龍的圖案,他笑了笑,歷任龍帝即将死亡之前,這個圖案就會出現,算算時間,也沒有多久了。
蕭子煜晚上來的時候,他的症狀基本已經消失了,桌上的飯菜明顯有了動過的痕跡,臉上也有了明顯的笑意。
“你喜歡今天的飯菜?”
風羲揚望着窗外的明月,淡漠的臉上沒有半點情緒,敷衍地“嗯”了一聲。
在魔族,他孤立無援任人宰割,唯一能讓自己好過一些的,也只剩下順從。
這股清冷淡雅的氣質透着濃濃的禁欲氣息,蕭子煜看的入了迷,情不自禁的将人抱進了懷裏。
風羲揚身體微微顫了顫。
“你怎麽了?”
風羲揚聲音毫無起伏:“只是有點冷了。”
他不動聲色的離開了這個懷抱,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溫水:“我困了,你睡嗎?”
蕭子煜愣了一下,他總覺得今天的風羲揚有些古怪,仿佛一夜之間變了一個人似的。
見他不說話,風羲揚又道:“沒怎麽,如果你不睡,我就先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風羲揚躺了下去,将自己蜷縮起來。
這句“你也早點休息。”或多或少都帶着點關愛的意思。
蕭子煜瞳孔微微一亮,目光裏恍惚有一瞬的柔軟,他無聲地彎起唇角。
說不清是個什麽滋味,明明他是那樣心平氣和的和自己說話,也沒有半分抗拒,可他總覺得缺了些什麽重要的東西。
“我睡的。”蕭子煜伸出手,将背對着的人翻了過來,讓他面對着自己。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個人,就不愛笑了,在自己另外半具魂魄的記憶中,也沒有笑過的痕跡,他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笑過了。
“你對我笑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