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緣淺

第46章

第46章

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天空也泛起了魚肚白，沈羿奔波了一夜，也未将人找出來，人在他手上丢了，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對風羲揚交代。

風羲揚疲憊地站在殿檐下，修補了一天一夜，他已經筋疲力竭了，遠遠就看到沈羿的身影，精致的眉宇微微蹙了起來，心道他果然還是不靠譜的。

沈羿腳步沉重，滿臉皆是疲憊之色，身上早已濕透，雨水滴滴嗒嗒的流了下來，如同鬥敗的公雞，神情很是頹廢。

風羲揚本想說出口的斥責的話生生卡在了喉嚨裏：“你這是幹什麽去了？怎麽弄成這樣？”

沈羿平生第一次覺得愧疚，他望着風羲揚，誠懇地說：“對不起，我把風小煜弄丢了。”

“丢了？”風羲揚錯愕道：“他不是好好躺在房間裏嗎？”

沈羿适才還無措的眼神立刻泛起了光亮，漂亮的桃花眼瞪的滾圓，郁悶了一夜的情緒忽然爆發了出來。

“在房間？！我找了他一夜！他竟然安安穩穩的一覺睡到大天亮？”

沈羿衣服也難得換，氣急敗壞的朝房間走去。

“到底出了什麽事？小煜昨天出去了？”

“還出了什麽事，你的那個寶貝徒弟，脾氣還真不是一般得大，我不過就逗了他兩句，那小子就氣呼呼地跑了，一夜都沒回來，我還以為他丢了，他到好，屁都不放一個的自己就跑回來了。”

風羲揚詫異地說：“他就下過一次山，他能去哪裏？”

“我怎麽知道？我昨天差點把你玄天觀給掀翻了！”

“吱呀——”

房門開了。

沈羿氣得一顫，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昨晚去哪兒了？！”

蕭子煜光着腳丫站在門口，視線死死盯着風羲揚這張久違的臉，這一瞬間，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聲音，歸于寂滅。

苦苦壓抑了三百年的怨恨，帶着毀滅，海嘯一般從靈魂深處湧上心頭。

“小煜。”風羲揚走上前：“你剛好一些，怎麽起來了？”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蕭子煜身形微顫，隐藏在長袖裏的雙手漸漸握緊成拳。

運籌帷幄了那麽久，眼看着大仇将報，眼看着就要統一六族，卻竟然功虧一潰，毀在了他的手上！

憎恨、思念、絕望、憤怒，它們相互糾纏，形成巨大的漩渦，在那雙深邃的眼裏極速旋轉。

天空中滿是灰蒙蒙的霾，一點兒光都看不見，然而只有風羲揚仰頭凝視着他的那張臉，是那樣清晰、那樣明朗。

魔魂殿養傷的前一百年裏、無法動彈、無法言語，清醒的承受着靈魂撕裂得痛，無數個夢魇清醒的時刻，那深入骨髓的恨與不甘快将他逼瘋了。

那句神魔不兩立，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你，成了蕭子煜永遠都難以平複的痛！

他一次次幻想着再次見到他的情景，一次次将他在腦海裏用着最殘酷的方式扼殺。

風羲揚！

蕭子煜用力捂着胸口，過大的力道讓手指都泛起了白，一劍穿心之痛在此時顯現的越發明顯，似乎連周身的毛孔都在承受着這種無以複加的痛。

臉色蒼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蕭子煜踉跄着後退了一步，雙目交織着仇恨的火焰，眼底一片赤紅。

靈魂合一的傷痕還在，此時的他靈力根本不足以殺了眼前的人。

蕭子煜硬生生的忍下這份滔天的恨意，緩緩松開了拳頭。

風羲揚發現了他的異狀，趕緊走上前将他扶住，視線停在他白嫩的腳上，責怪地問。

“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怎麽不穿鞋呢？”

“不要碰我！”蕭子煜怒喝一聲，狠狠打開他的手。

風羲揚怔住了。

小煜從小性情柔順，氣質也是溫潤的，多年來，他從未見過他有如此強烈的情緒。

“小煜，你今天是怎麽了？”

蕭子煜怒視着對面的人，從這雙眼裏，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近乎扭曲的神情。

蕭子煜背過身去，緩緩閉上了眼睛，半晌才說出一個字：“疼。”

沈羿氣的哼了一聲：“活該！誰讓你到處跑？沒疼死你算你命大！”

蕭子煜眉心一擰，眸光微涼地看着說話的人，雙眼如深淵一樣，暗冷詭谲。

沈羿莫名的從這份目光中讀出一股危險來，一股怪異的情緒湧上心頭。

說不清楚什麽感覺，沈羿總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和之前好像不太一樣，而且還有種，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像他們之前有所交集似的。

一閃而逝的感覺稍縱即逝，被這樣挑釁地盯着，沈羿頓時有些惱火了：“你看什麽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還不快去躺着？”

蕭子煜唇角微微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你再說一次。”

“小煜。”風羲揚輕輕喚了他一聲：“聽話，你不躺着，沈道長怎麽知道你的身體有沒有好一些？”

蕭子煜看了他一眼，将內心翻湧的情緒強行鎮壓了下去，轉身走向床邊，面無表情地躺了下來。

沈羿走上前去，伸手搭向脈絡，眉心漸漸緊鎖，到最後一片黯然：“你昨天到底經歷了什麽？”

過于嚴肅的聲音讓風羲揚的心緊繃了起來。

蕭子煜微微垂下睫毛，聲音毫無起伏：“我被一只陰魂抓住了。”

沈羿音量陡然提高：“陰魂？！然後呢？”

蕭子煜抿了抿唇：“然後我什麽都不知道了，醒過來後我就自己回來了。”

風羲揚只感覺心口一顫，蜀山向來妖魔衆多，他一個沒有絲毫靈力的普通凡人，随便一個妖魔鬼怪都能重傷于他。

“沈羿，那小煜現在怎麽樣？”

沈羿沒說話，風小煜本就魂魄不全，且身體虛弱，若想以魂補魂，首先要調理好身體，确保補魂之時肉體能承受的住痛楚。

然而現在，他連魂魄都受了傷，好在那陰魂修為不高，否則他也活不過來，只是，靈魂有傷，即便找到相似的魂魄，也無法修補。

沈羿将風羲揚拉出了房間：“羲揚，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他，那就是煉制陰魂，以陰魂的陰煞之氣，修補他的魂魄，但是如果這麽做，他的心性多少會發生變化。”

風羲揚眉心狠狠擰了起來，這麽做和魔尊修複魂魄又有什麽兩樣？

閃電劃破天際，天空巨雷炸響。

現如今，無論是魔尊還是風小煜都不會再被魔氣攻心，只是這樣一個天真美好的少年，如果變得和魔尊一樣……

風羲揚閉了閉眼。

算了吧，那個時候，自己也不在了，終究有一天，魔尊會找到他，結果依舊不會改變，也不關自己的事了。

沈羿心裏也很是發堵：“羲揚，這是唯一讓他活命的辦法了。”

風羲揚吸了一口氣：“好，就按你說的做。”

将靈魂合二為一，耗費了大量的靈力，魂魄撕裂的傷需要時間修複，蕭子煜有種前所未有疲累，在沈羿走後不就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極其安穩，破天荒的沒有做夢。

醒來之時，已經是晚上，被褥上，留着淡淡的清香，那是風羲揚身上獨有的溫潤氣息，蕭子煜蜷縮着身體，将自己牢牢裹緊，陰鸷的眼逐漸柔軟了下來。

趁着蕭子煜睡着的時間，風羲揚又去了一趟萬惡之源，修補結界過後又馬不停蹄的回來熬藥做飯，等到一切都準備妥當，他已經疲累的一個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稍微緩了緩，他将飯菜盛放在食盒之中，朝着蕭子煜的房間走來。

微弱的燭光照亮黑暗的空間，風羲揚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走到床邊，伸手摸了摸蕭子煜的額頭。

“今天感覺好些了嗎？我做了你最愛吃的菜，你來嘗嘗，合不合胃口？”

蕭子煜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随後移開視線，坐了起來，眼神輕輕一掃桌上的飯菜。

确實是他愛吃的，只是這個他不是自己。

他拿起碗筷，夾了一塊魚，放到了風羲揚碗裏，來自于靈魂深處本能的動作，讓蕭子煜自己都怔住了。

“今天這麽乖？舍得把魚尾巴給師尊吃了？”

蕭子煜呼吸微不可察的一頓，露出一個意味深長地笑，這樣的情趣，似乎用在床上也不錯。

“師尊？”他嘗試性地叫了一聲。

“嗯？”

“沒什麽。”

風羲揚放下碗筷，目光柔軟了下來：“小煜，你有什麽話就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裏。”

“沒什麽，你……師尊做的飯菜很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一些。”

蕭子煜悶頭吃飯，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他都愛吃風羲揚親手做出來的飯菜。

不知不覺間，桌上的四個菜都被他吃個精光，到最後連湯都沒有剩下。

風羲揚眼底難得露出一絲輕松：“早知道你今天胃口這麽好，我就應該多準備一些，你等會兒，我再去給你做一些。”

蕭子煜望着眼前的空盤，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明明自己并不是很餓，怎麽會？

三百年了，為什麽！為什麽他還是對他念念不忘？！

蕭子煜垂下眼睫，隐秘的情愫被克制的藏進眸光深處：“不用了，我吃飽了。”

突然冷淡下來的态度讓風羲揚猝不及防。

一直以來，他都不讓小煜接觸陰魂，一來是擔心被封印的記憶會被沖破，二來也是因為，這具魂魄終究還是魔尊的，一旦接觸陰魂，他的心性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那你等我收拾好碗筷，我陪你出去走走。”

蕭子煜“嗯”了一聲。

夜裏的風格外得大，風羲揚親手為他披上厚厚的毛絨披風，牽着他的手走出了房外。

空中繁星點點，下過雨的空氣冷冽清心，魂魄合一的的時候，蕭子煜也擁有了另外半具魂魄的所有記憶與感知。

蕭子煜自嘲一笑，到底是自己的魂魄，即便是被封印了記憶，即便是投胎轉世，可還是犯賤不受控制的喜歡上了風羲揚！

這半具魂魄早已殘破不堪，這個轉世也是最後一世，風羲揚什麽都知道，卻依舊這麽做。

為了神族，他一次次的将自己強行轉世，一旦徹底摧毀，自己便再也沒有攻打天庭的可能！

蕭子煜望着對面這張絕美的臉，漫天的繁星倒映在他的眼裏，都看不到半點光亮：“萬惡之源怎麽樣了，結界修補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