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長安的那位,好像很想讓我嫁給沈祈安。”
陸庚禮的腳滑了滑,将屋檐邊的小石子兒踢了下去。
“好好姑娘莫要如此,據我所知,兄長不是不講道理的——”
“你信嗎?”張好好喝了些酒,話多了起來,她打斷了陸庚禮的話。
“陸大将軍,我問你,哪個帝王不沾血?”
陸庚禮沒作聲,這句話讓他想到了沈祈安身上的毒……哪個帝王不沾血?
沈祈安這幾年在朝中聲望頗高,獲得了不少讀書人支持,皇權相權兩分,兄長設三省,隐隐有了制約相權的趨勢,可是鳥盡弓藏……兄長……
陸庚禮在心裏掙紮着,他回長安之後,到底要如何懷着這一猜測面對自家兄長?
“那……好好姑娘你想嫁嗎?”
“自是不想嫁的。”
“可女子都是要嫁人的。”
“非也,愚也!”張好好低頭向自己的玉指,一壇子酒下肚,她的話匣子也打開了,她斷斷續續道:“本女俠是要游遍四方做當代神醫的人……怎可……怎可嫁給一個活不長的人草草守寡一生……”
“活不長”這三個字像一根粗粗的針,将陸庚禮刺得生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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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陸庚禮嶺南的邊防妥帖布置好——從上一次陸庚禮帶領嶺南的居民去山崎搶劫之後,山崎人似乎消停了許多,又許是被嶺南災民窮兇極惡的模樣震到了,不管怎麽說,河面早已解凍,但今年山崎人沒有過來,也算是暫時解決了嶺南的倭患問題。
陸庚禮從屋裏走出來,一擡頭就看到了早早等在外面的沈祈安,沈祈安已經早早等在驿站口了——今天是他們啓程回長安的日子,沈祈安罕見地豎起了高高的馬尾,月白色的袍子,氣色看起來不錯——俨然就是陸庚禮記憶中那個青春正盛的少年郎模樣。這副模樣與陸庚禮記憶中的形象重合了起來,陸庚禮一時之間忘記移開了目光。
還是沈祈安不自在地先一步別過頭去,雙頰上爬起了不正常的紅暈,陸庚禮這才堪堪回過神來,又意識到沈祈安在風口上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便快步走上前去,将自己身上墨色大氅披在對方的身上。
見面前的人大步朝自己走來,沈祈安沒有躲開,只聞到一股好聞的香氣令他神臺清明,來者一步一步似乎踏在了他的心上,兩頰燙得厲害,他想着,或許是在風口吹冷風吹久了,風邪入體,自己染上了風寒。
然後……然後他就在陸庚禮的腰間看到了一枚香囊……
沈祈安身形一僵,此香囊一看便是出自女兒家之手,而陸庚禮攜帶在腰間,如此貼身之物……沈祈安面色冷了下來。
面前的人突然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陸庚禮揉了揉自己裝滿兵書的腦袋,實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怎麽剛才還好好的人突然就冷下了臉來了呢?這比變戲法還叫人捉摸不透。
張好好和張尚書不跟着他們一路回長安,他們要延後幾日,長安那邊來的大軍還有安置的餘地——按照陸庚禮的計劃用作邊防。
就在一行人即将啓程之際,消失多日的跛腳李突然出現了。他只帶來了一條消息——那批糧食從沒從嶺南運出去過。
“你們……你們就走了?回長安?”跛腳李眼中滿是驚詫,“那阿牧怎麽辦?堂堂嶺南太守全門被滅。”
“對……對不住了前輩。我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陸庚禮這話說出來自己也沒什麽底氣,自己也沒想明白到底為什麽兄長要诏他們速回長安,他聲音裏帶着些歉意,畢竟他承諾過一定會将殺害嶺南太守的真兇。
面前的老人低着頭,飽經滄桑的臉上似有不解之意,沉默半晌,擡頭露出了自嘲似的笑容,道,“沒事,這樣的事情江湖上老夫見多了,只是你們此去,能否向天子禀明,阿牧他是個好官,他還散盡家財來赈災,他……他是個愛護百姓的好官啊。”老者聲音已有哽咽之意。
陸庚禮鄭重地點了點頭,道:“前輩,這話晚輩一定給您帶到。”
一路上,陸庚禮少見地沒說什麽話,神色有些厭厭的,連沈祈安叫他他都沒注意到。
“沈祈安,”
“嗯?”
“你說,嶺南太守到底是誰滅的門,那麽多條人命還沒瞑目,我們……我們就這麽走了?”
“聖旨在身,庚禮,我們有不得不啓程的理由。”
“我知道,我只是……哎算了,嶺南有一條大河貫穿平陽丹陽南陽,解凍的時候水面波光粼粼,陸路颠簸,我們走水路多好……”
“等等!”沈祈安突然驚呼一聲,“我明白了。”
“啊?你知道什麽了?”
“快!掉頭,速速掉頭,我知道嶺南的那批糧食去哪兒了!”
當年名滿長安的第一才子自然是騎術了得的,只是中毒之後體弱不能見風,沈祈安來往出行坐的是馬車,馬車本就笨重,不以速度見長,見沈祈安着急得很,陸庚禮下馬,三步并作兩步地将沈祈安攔腰橫抱的出了馬車,與他共騎一馬,抄了條近道快速折返。
快馬乘風,陸庚禮一手環着沈祈安的腰,一手握住缰繩,疾馳而去。
“沈祈安你吃的飯到底都去哪了,這腰怎麽越發細了。”說罷,陸庚禮還在沈祈安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陸庚禮當着衆人的面将沈祈安橫打上馬,又攬腰撩撥,畢竟是讀書人,沈祈安猝然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晌,才從嘴裏蹦出八個字
“登徒浪子,有辱斯文”
陸庚禮不怒反笑,順着沈祈安的話說,“是是是,本将軍粗俗孟浪慣了,有辱斯文,讓相國見笑了。”
沈祈安本想再多說幾句,腰身突然磕到了什麽硬物,沈祈安這才想起,陸庚禮腰上還挂着不知道哪個姑娘送的香囊,豁然之間神色就冷了下來,口中呢喃低語道“你既招了她,又何必再來招我。”
“什麽?沈祈安你剛才說什麽?”耳邊是疾馳的呼呼風聲,陸庚禮沒聽清沈祈安的話。
沈祈安言罷,便不再搭理陸庚禮,陸庚禮則以為自己是真的孟浪惹惱了沈祈安,二人一路無言,疾馳來到了永定河邊。
“你來河邊做什麽?難道嶺南那麽大一批存糧藏在河裏面?”
沈祈安沒說話,他在河邊用腳步丈量着什麽,忽然,沈祈安在河中不知是找到什麽機關,拽出了一根極粗的繩子,用力一拽,但他拽得手上青筋爆出,也沒見繩子被拽出來絲毫。
陸庚禮見狀,雖不明所以,但還是搭了把手,習武之人手勁更大,只見那粗繩子被拽出三尺有餘,機關聲噠噠作響,河對岸忽然之間現出一處糧倉,足足好幾車的糧食,就這樣出現在了陸庚禮眼前——這正是嶺南太守藏起來的那批糧食!
“這……這是……”陸庚禮瞪大了雙眼,有點搞不清現在的狀況。
沈祈安嘴中呢喃着“匏有苦葉,濟有深涉……”,那是在平陽城守那裏發現的《詩經》中的那篇。
看着那一車車糧食,沈祈安突然有了一個能夠解釋一切的猜想,嶺南太守在嶺南為官多年,或許早就知道了平陽城守在與山崎人私下走私,往來種種,但苦于沒有證據,無法上報朝堂,往更壞的情況去猜想,或許不是他不想上報朝堂,也許是嶺南官官相護鐵板一塊,消息根本傳不出去,又或許……平陽城守背後有更大的勢力來做保。既如此,與其白白便宜了山崎人,不如将餘糧藏起來,以待時機。不尋常的饑荒朝廷必定會派人來看,屆時說不定有機會将消息傳出去。
藏糧實屬,無奈之舉。
一車車糧食靜靜地伫立在河的對岸,正應了《匏有苦葉》篇的最後那句,“人涉卬否,卬須我友”。
我的盟友啊,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會來呢?
“嶺南太守……的确是個好官”沈祈安望着平靜的河面,聲音有點哽咽。
沈祈安見慣了官場最黑的地方,比任何人都明白,嶺南太守之死……怕是涉及太多太多利益糾紛了,查不了也無從查起。面對這位不明不白就丢了性命的好官,他此刻心中湧起了一點冷冷寒意。
官道……這條道好黑啊。
陸庚禮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沈祈安的思緒扯了回來。
“好官麽?”陸庚禮無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他突然想到了那天在屋頂上面張好好的話,于是開口問道,“沈祈安,你覺得我的兄長是個什麽人?”
沈祈安微微一愣,沉默了一會兒。“是個好皇帝”他這麽答道,似乎是有什麽瞞着陸庚禮。
都是一起長大的人兒,陸庚禮又怎麽看不出眼前的人在隐瞞于他,追問道:“沈祈安,你到底在瞞着我什麽?你身上這病……不,更準确來說,是毒,你這毒到底是怎麽來的?”
沉默,是陸庚禮意料之中的沉默。
“我知道沈相國有不能說的秘密,但沈祈安,你要明白我,不管你要做什麽,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聞此言,沈祈安眯了眯眼,陸庚禮站在光下面,晃得他眼睛有點痛,他突然覺得,或許自己要走的道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黑了。
看到面前的人猝然湊近,露出了驚慌無措的表情,沈祈安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眼睛痛不是被光晃的,而是真的在流血……
沈祈安覺得眼睛生疼,在他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鐘,他試圖将他的庚禮那緊皺的眉頭撫平,那樣無措的神色不應該出現在自己的庚禮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