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他們之間的默契不需要多說,見沈祈安此舉,陸庚禮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圖,他本想用內力将這些書一次性震到地上,但被沈祈安阻止了。
“先賢智慧的結晶,理應妥善放置。”
借書、謄寫,校刊、還書……只有讀書人才明白一本書要經過工序才能到自己的手裏。
讀書人愛書,是發自骨子裏的。
陸庚禮點點頭,也學着沈祈安的辦法,将書一摞一摞的從架子上抱下來,整齊的堆放在地上。
架子空了。
陸庚禮舔了舔嘴唇,盯着書架,有些緊張,他不确定他的推論是不是正确的。
大約過了三四秒鐘,什麽都沒有發生。
錯了麽?陸庚禮有些失落地低下頭去。
不對!陸庚禮猛然擡起頭,他的耳力極佳,就在剛才的一瞬間,雖然聲音極細微——但他确定自己沒有聽錯,他聽到了利刃破風的聲音,就在這架子後面!
陸庚禮像一只嗅到了血腥味的惡犬,瞬間機敏了起來。習武之人的身體反應總是比腦子快一步,陸庚禮迅速将身旁站在書架正中間的人向左一拉。
身旁的人顯然沒料到陸庚禮會突然如此,一個踉跄,直至跌入陸庚禮懷中。
陸庚禮用自己的身體墊在地上,沈祈安撞到了底下人堅硬的胸膛,摔得并不疼。
二人一齊倒在地上,這本是極暧昧的姿勢,但陸庚禮別過頭去,盯着他們二人剛才所站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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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約莫一息之後,三支利箭從架子後面射出,若是他們還站在那裏,恐怕現在就已經一人身上多了一個窟窿了。
若是他不在場,沈祈安多半會交代在這個地方……想到這裏,陸庚禮心裏泛起一陣後怕,背後冒出層層冷汗——他鮮少會感覺到“害怕”這一情感,在戰場上以命相搏的時候,他都沒有害怕過。
相比起陸庚禮的後怕,沈祈安心裏倒是隐隐露出一點興奮來——似乎剛才差點命懸一線死于箭下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一般。令沈祈安興奮的是,他們極有可能就要找到他們想找的東西了。
陸庚禮将沈祈安護在懷裏,保持着身貼地板的姿勢,他見多了這樣的機關,不确定還會不會有第二波暗器。
敵暗我明,哪怕是是他這樣的身手,也不能完全保證能将沈祈安全須全尾的護周全。
沈祈安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他幾乎只要再往前湊上那麽一點兒,就能輕上那上下起伏的喉結了,沈祈安心潮湧動,僵着身子,假裝巧合地親上陸庚禮的喉結這件事情可行性看起來十分的高,但這個念頭在出現的一瞬間,就被沈祈安用理智強行壓了下去。
陸庚禮正皺着眉頭,屏氣凝神地聽着周圍的動靜,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姿勢是多麽的……缱绻。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不知道過了幾息,陸庚禮渾身的肌肉才徹底放松下來。
沈祈安知道,這是他的将軍認為危險解除了的标志。
“大人——”小五也聽見了這邊的動靜,帶着人趕了過來,平時沒有起伏的聲調裏罕見的帶了些急切。只是見門閉着,不敢貿然闖入,又聽門外的護衛說,陸庚禮也在裏面,想到這位陸大将軍的身手,小五心裏有了些底,于是帶着人在外面定定站好,出聲請示道。
沈祈安輕輕咳嗽了幾聲,陸庚禮才回過神來——他們這樣的姿勢實在是太太太過于有辱斯文!
陸庚禮立刻松開了手,他幾乎是彈起來的,滿面赤紅地整理着衣袍,不敢看向沈祈安。
沈祈安佯裝鎮定,穩着聲音對外面道:“無事,進來吧。”
明明心還跳得厲害,但沈祈安的聲音聽起來與平常沒什麽兩樣。
官場沉浮這些來,自己是越來越擅長僞裝了,那樣強烈的心跳,自己居然真的能掩飾得毫無破綻,沈祈安在心裏沒有為自己的僞裝技巧大有長進而感到滿意,反倒是像往心裏倒了一灘泔水一般又酸又澀。
将大大的書櫃挪開,果然有一條匝道。匝道又窄又深,只容得下一人通過。
陸庚禮認得這樣的機關,他不愛看詩經之類,卻很喜歡看奇門遁甲排兵布陣的書冊。一般的暗室都會設計一段這樣狹窄的小道,不為別的,只為暗室被發現時能阻隔住大批追兵的腳步——畢竟這樣窄的地方只能容許一人通過。就像今日,他和沈祈安的确被這暗室阻隔住了腳步。
這是很專業的建造暗室的方法,陸庚禮心生疑窦,這樣專業的暗室布局,是一個小小城守能想到的麽?
又或者說……其實不止他一人?
陸庚禮從拿出一枚銅錢,往匝道裏直直扔去,銅錢碰到牆壁,發出叮叮當當清脆的聲響,直到落地,也沒有觸發任何機關。
陸庚禮朝沈祈安點點頭。
陸庚禮帶來的精兵排成一條,向着甬道魚貫而入。
……
濟盈不濡軌,雉鳴求其牡。雉鳴,求其牡……沈祈安抿了一口熱茶,手指輕輕敲擊着桌沿。詩經他早已在少時就爛熟于心倒背如流了,不需要去比對,他在看到被撕掉的那一頁的一瞬間,就已經知曉那被撕掉的內容是什麽了。
那是詩三百裏不大起眼的一篇——匏有苦葉,是在說一個關于等待的故事……
等待麽?沈祈安一時理不出頭緒出來。
周遭飄散着濃濃的藥草味兒——陸庚禮從那張家姑娘那處要過來的,纏着他非要他日日點上。
那張家姑娘年紀輕輕,但看起來在醫術上面頗有些成就,點上香的這幾日,自己的心悸明顯少了許多。
那時将他的庚禮“騙”到漠北,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演了一出戲,他是有私心的,過個三五年,等他的庚禮回來,自己早就悄無聲息地死在了長安。而他的庚禮,帝王胞弟又有着軍功,他會是這長安城最恣意的公子。
沈祈安無奈地笑笑,雖然有些事情紙是包不住火的,但他只想讓他的庚禮遲些知道,遲些,再遲些……
“大人,”小五站在門外躬身道。
其實小五今年還未及冠,不過是大一點的孩子,只是平時話少穩重,沈祈安總覺得這孩子心智比別人早熟了許多。
沈祈安沖他點了點頭,起身,理了理衣袍,向門外走去。
想來是走得急,平陽城守的暗室裏放着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毀幹淨,一冊一冊的賬簿雖然被撕毀,但還沒來及燒幹淨,陸庚禮手下有心細手穩的修複高手,将這些賬簿修複了個七七八八——是與山崎這麽些年來走私的記錄,加上對家丁一一審查,總有那麽幾個吐了真話出來,算得上人證物證俱全了,只是……平陽城守現在都還沒有找到。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将人安排下去先找着,嶺南還有其他的“老鼠”等着沈祈安騰出手來收拾。
南陽丹陽兩城的城守雖然沒有與山崎人暗通的跡象,但這二人在嶺南為官數載,不知道從中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沈祈安想起那日看到丹陽城守府裏金碧輝煌,在這貧瘠的嶺南之地,他府內竟是花鳥魚蟲珍禽異寶無數,沈祈安便知道其貪污受賄到了何種地步。
那日沈祈安巧設“走水”,南陽城守醒來後就明白了過來,終日在屋裏靜坐着,不發一言,小五從他府裏搜出來的貪污受賄的證據,他照單全認了,也寫了伏法的告罪書,按了紅手印。畢竟是朝廷命官,得押回長安按律法處置。
丹陽城守胡慶這邊就沒有那麽順利了,哪怕人證物證都齊全了,他依舊大呼冤枉,拒不認罪。直呼要見巡撫大人——也就是陸庚禮。
沈祈安來到一間沒有窗戶的小土屋子前,屋子裏關着的正丹陽城守。陸庚禮已經先他一步到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贅肉橫飛的中年男人坐于草席之上,頭發零亂,由于好幾天沒有洗澡空氣裏隐隐約約散發着糜爛的味道。
屋裏沒有窗戶,胡慶長期處于黑暗之中,門開了之後露出的光亮讓他覺得晃眼極了,他眯了眯渾濁的眼睛,在看清楚來者之後眼睛亮了起來。
“大人!大人!”胡慶向着陸庚禮所立的地方爬去,他脫下鞋子,從鞋子裏面摸出一塊硬物,遞到陸庚禮腳下。
是一塊金子……
每天塞着金子走路,他也不嫌硌得慌……陸庚禮看到這塊金子,在心中生出了幾分荒誕感出來。
“大人,下官為官多年,有幾分薄財,下官願……願盡數拿出孝敬大人……”短短一番話,說得胡慶是直冒汗。
陸庚禮皺着眉頭,嫌惡地往後退了幾步,“丹陽城守府已經被抄了,你府裏的金子可不止你所說的幾分‘薄財’,足足好幾十個大箱子的玉器珠寶昨日剛從你府裏運出來,本官治你貪污之罪,不日押往長安,律法處置,你可認罪否?”
胡慶有些難以置信,以往從朝廷那邊派來的巡撫,他不是沒有同他們周旋過,哪怕露出了點馬腳,給點錢財,也就糊弄過去了,陸庚禮連府都抄了,可見是要動真格了來着。
動真格……胡慶的大腦有一瞬間的凝滞,但很快周轉了過來,他一改剛才做小伏低的谄媚模樣,聲音也大了起來,嚷道:“我看大人年輕得很,怕是不知道這嶺南的水有多深。大人可知我為官數十載,上頭護住我的是誰?”
還有意外之獲?陸庚禮心中一動,說不定能跟着胡慶牽出一條長線出來。
“是誰?”陸庚禮問道,他倒要看看,大晟還有幾個這樣屍位素餐的官。
“那可是個大人物,怕是大人你惹不起的人。”胡慶的聲音又高了幾分,“當今大晟第一權相,沈相國。”
沈祈安剛巧到了門外,聽到了這一出。
沈祈安:……
“誰?”這次換陸庚禮的臉色沉了下去,他沒想到從這厮的嘴裏居然能聽到沈祈安的名字。
胡慶見面前的年輕人面色一變,因為是被“沈相國”這三個字吓到了,他頓覺有了底氣,為官的人就算不愛財,但又有幾個不俱權勢的?這個年輕人果然還是太年輕了,胡慶心裏隐隐生出幾分得意,又将方才的話複述了一遍,一字一頓:
“回大人,護着下官的正是當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沈、相、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