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天剛蒙蒙亮,莺莺在仔細地擦拭着堂內的桌子。
她将頭發用一根木簪子仔細挽好,之前手上塗着丹蔻,她嫌平日裏幹活麻煩,現在也已經把指甲剪得幹幹淨淨——和一般的女使沒什麽兩樣。她本來就是窮苦人家裏被賣出去的,在家的時候她還有個弟弟,家裏上上下下幾口人的活計,全都是她在幹——她幹活本就伶俐得很。
雜事不多的時候沈祈安會叫先生給手下的小厮女使講講書——不講《女戒》一類的,講的大多都是《詩經》,不要求他們肚子裏生出多少學問出來,只求明理就好。也講些民俗故事,莺莺她記得昨天先生講得是那句“提攜玉龍為君死”,她不大明白這句詩的意思,但好像說得是“知恩圖報”的道理。
她将堂內的桌子擦得更仔細了一點,知恩圖報……知恩圖報。她揉了揉小腹,覺得腹內不爽,但沒往心裏去,只當是昨晚吃壞了肚子,等幹完活去幾趟茅房就好。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小腹從隐隐地不爽逐漸變成墜痛,她拿着抹布的手微微有些抖,額頭上浸出一層細細的冷汗,她看見自己下面滲出了點點的血,莺莺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兩眼一黑,一頭栽了下去。
好多血啊……她是要死掉了麽——這是莺莺不省人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莺莺醒來的時候,覺着周身暖烘烘的,一床又大又軟又厚實的被子蓋在她身上——舒服得讓她的手腳都不想活動了。莺莺心裏有些驚奇——原來人死後的世界竟是這樣舒服的麽。
還沒等莺莺做出反應,有一股若隐若現的藥味飄進她的鼻子裏。“醒了麽?起來把這碗湯藥喝了吧。”一道清脆地女聲響起。
莺莺被這女聲吓了一跳,她才發現原來這屋裏還有別人。多年寄人籬下的生活讓莺莺下意識的服從着來者的命令,她張開口,将遞過來的湯藥一飲而盡。
“咦?想你這樣爽快喝藥的病人可不多見,你怎麽不問問我給你喝得是什麽?”這下子換對面的人疑惑了。
原來沒死啊——莺莺心裏閃過一絲小小的失望。不過待她看清了對面站着的人的面容的時候,莺莺呆住了——她還是第一次見這麽漂亮的人——綠襖粉裙,端着藥碗的手白皙似玉蔥,頭上帶着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玉簪,面上不着任何粉黛,微微有些圓潤的小臉上透露出健康的紅潤。
如此模樣,莺莺雖然沒見過,但也知道她是個貴人,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貴人。
“你是……是貴人,像我這樣的人是沒有拒絕的餘地的……”
“像你這樣的人?”這下子輪到少女疑惑了,“哪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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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是……我是賤民,是……”莺莺支支吾吾地。
面前的少女大手一揮,将莺莺的話打斷道:“姑娘,我且問你,你會種地嗎?”
“啊?”
“會,還是不會?”
“在家……在家幫着父親幹過一點。”
“那就是會的,對吧。”面前的少女點點頭,“那我再問你,你可會女紅?”
莺莺低下頭去看着自己有些皲裂的手,低聲道:“會……會一點點……”
“那好,本女俠身上穿的,是你們一針一線縫制出來的衣服,本女俠吃的,是你們一株一株種出來的糧食,要說貴人,姑娘,你才是我的貴人。”面前的少女靈動地眨了眨眼睛。
莺莺有些發懵,這一番話聽起來似乎是很有道理的,但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辭,她覺得自己有許多疑惑要問,但不知道從何問起,她聽見自己下意識地重複着兩個字:“女……女俠?女俠……”她實在是不能将面前狡黠靈動的少女與說書先生嘴裏那人高馬大快意恩仇的俠客聯系起來。
面前的少女點了點頭:“他們以武力保護弱小,除暴救人,是俠者,本大夫以醫術救人難道不能算是俠者嗎?”
莺莺有些發暈,她覺得自己像做夢一般,遇到了一個頂頂漂亮的人兒,聲音清脆脆的,講得話也好聽極了。
面前的少女突然将手向莺莺的小腹探去,莺莺怯怯地往後縮去,但少女手心暖暖的,一股暖流傳入莺莺的小腹中,莺莺覺得小腹的不适感減少了很多,她下意識地往前探了探身。
“姑娘,剛剛給你吃的是溫經止血的藥,你以前沒來過葵水嗎?”
“葵水?葵水是什麽?”
“……咦?以前沒人告訴過你葵水的事情嗎?沒事,本女俠慢慢跟你說葵水這件事兒……”
“我跟你說,來葵水可麻煩了……”
後來莺莺才知道,她那天遇到的女俠,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張好好。
……
平陽城守不見了。在一堆人團團圍住城守府的情況下,從這麽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待陸、沈二人趕到之時,小五在那邊已經帶着人進去搜了。
沈祈安知道小五是個細心周全的孩子,精兵圍府,平陽城守一個大活人,不可能逃得掉……除非,有人提前洩露了消息。
沈祈安在心裏暗自思忖,是內鬼麽?
“愣着幹嘛,一起進去看看呗。”陸庚禮見面前的人面如寒霜,就知道沈祈安又在心裏悶着什麽事了,他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将面前的人的思緒拉了回來。
陸庚禮不信青天白日的,一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平陽城守府,看起來倒是三座城守府裏最“規矩”的。規模不大,府內的擺設也很簡單,不寒酸,但也絕不會超過一個城守該有的規模制度。
低調——只是陸庚禮進來的第一感受,低調得讓人挑不出錯處。
小五帶着人在廂房那處搜尋,沈祈安和陸庚禮往主卧那處走去。
沈祈安本想和陸庚禮分頭去搜——畢竟兩個人分頭去搜會快些。
“沈祈安你別想把我支開,我不看着點你,就你這身手……”陸庚禮一邊念叨着一邊扯起沈祈安的衣袖向着主卧走去。
他們好像又回到了上學堂的那段時日裏,陸庚禮也是一邊扯着他的衣袍,一邊嘟囔着叫他把先生昨日布置的功課借他看看。
一瞬間的失神,沈祈安很快回過神來,不動聲色的将衣袍收了回去——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他們拉拉扯扯,像什麽樣子?
陸庚禮自然注意到了身邊人的小動作,眼眸一暗,但這暗淡轉瞬即逝,他将手攬住身旁人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向前走去。
無人注意到,沈祈安衣袖下的手蜷了蜷,似乎是在掙紮着什麽,最後無力地将手垂了下去。
沈祈安看來,一個人在越私密的地方越容易放低警戒心,府裏各處都有小厮女使灑掃,要說私密處……平陽城守的主卧小五還沒來得及帶人去搜。
二人一路來了平陽城守的卧房,屋裏陳設很簡單,一張桌子,一張床,一張書案,一張裝滿了書的櫃子……
“嘶——”陸庚禮剛一進門,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麽了嗎?可是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沈祈安壓低了聲音,警覺的問道。
“沒有。”陸庚禮皺着眉頭,指着那張放滿書的櫃子面露痛苦,“本将軍只是看到了和本将軍相克的東西……喚醒了本将軍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
沈祈安:……
沈祈安沒叫太多的人來房內搜尋——人多的話房裏的痕跡很容易被破壞掉,他本想一個人進來搜尋,陸庚禮死乞白賴般的和他一道擠了進來。
沈祈安在房內踱步仔細端詳,床榻上被褥整齊,桌案上面只放了一盞小油燈,東西并不多。架子上的書也沒有落下灰塵,看起來經常被主人翻閱。
陸庚禮沿着床榻敲了幾下,根據回聲來看,床榻之下沒有暗格地道。陸庚禮不死心,又沿着周圍的牆壁一塊磚一塊磚的摸索,還是沒發現開啓什麽暗門的機關。
沈祈安來到裝滿書的架子前,架子上的書多是些《詩經》,《孟子》之類的,從書的損耗程度來看,主人應當時常翻閱。
會有東西藏在書裏嗎?這個想法在沈祈安腦海裏一閃而過。擡手,取出一本《論語》,沈祈安一頁一頁地翻看起來。
陸庚禮将四周的牆壁皆看過了,确認牆上沒有什麽機關,轉頭便看見沈祈安在翻閱架子上的書。陸庚禮感覺自己的腦袋裏有根筋突突地條了兩下——他看見這些文绉绉的文字便頭痛得緊,但讓沈祈安一個人翻完這些書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去,饒是頭疼,陸庚禮仍舊挪到了書架同沈祈安一同翻看着這些書——看看書裏有沒有什麽線索。
沈祈安勾了勾嘴角,其實書架上的書他基本上都看過,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僅僅是看過一遍他就能将內容記個大差不差的,更別說《詩經》、《孟子》之流,他簡直能對裏面的內容倒背如流。正因如此,他翻書的速度要比常人快上許多,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就能将這些書全翻上一遍。不過他并不打算告訴陸庚禮這件事情——看着對面的人皺着眉頭主動幫自己看這些書的模樣,沈祈安的心情莫名好了許多。
陸庚禮将将把手頭上的《詩經》翻了一小半,就發覺對面的人已經将餘下的書翻完了。
陸庚禮見狀,便什麽都懂了。他将手裏的書向沈祈安扔去,揉了揉眉心,這文绉绉的書看得他着實頭疼,沈祈安也忒不厚道了些,明知道他看這些東西就發暈,還——
陸庚禮将書随手一扔,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沈祈安的身上,書頁四撒開來,剛好散開在某一頁上面——那一頁中間有被人撕掉的痕跡。
沈祈安挑了挑眉,自己翻遍了架子上的書也沒找到什麽異常,他的将軍随手一擲便是線索,這算不算歪打正着。
詩三百的內容沈祈安早已倒背如流,只一掃,他便知道撕下來的內容是什麽了。
只是……只是為何是這一首?沈祈安在心裏納悶道。
陸庚禮也湊了上來,像只嗅到了食物的犬,見沈祈安面色并不輕松,他便明白這謎沈祈安還沒那麽快解出來,他又擡頭望向這書架——他總感覺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書架上的書沒什麽問題,不過是四書五經之類——讀書人常讀的那幾本,書籍沒落什麽灰,一看就是被主人時常翻閱的。
不,一定有哪裏不對頭……陸庚禮更相信自己的直覺——在戰場上,這樣的直覺不知多少次救了自己的性命。
四書五經……四書五經……沒落什麽灰……
“不對!”陸庚禮疾呼出聲,打斷了沈祈安的思緒,“我知道哪個地方不對勁了!”
“沈祈安!”
“嗯?”
“沈祈安。我問你,哪怕一個人手不釋卷,他看完這些書要多久?”
“什麽?”沈祈安望向架子上的書,沉思片刻,道:“至少,一月有餘。”
“對啊,以尋常人看書的速度,看完這些書要一月有餘。”陸庚禮點點頭,“可你看這些書,每一本都幹幹淨淨的,沒沾上絲毫灰塵。”
“沈祈安,你懂我的意思吧。”陸庚禮望向沈祈安,眸子亮亮的。
自然是懂的。
尋常人常看的手邊的書就那麽幾本,其餘的書翻不到,閑置在架子上多多少少會沾些灰,可這架子上的每一本書都十分幹淨!
太反常了。
除非……除非每隔一段時間,書的主人就會把這些書全拿出來翻一遍!
沈祈安突然有了思路,他将一摞書抱出來堆在地上,又将另一摞書抱出來……
他有一種預感,将這架子上的書全拿下來之後,一定會發生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