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找到了存糧,這本應是件好事,但看沈祈安的模樣,陸庚禮心知其中多半另有隐情。
“只是……”沈祈安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幾日前,我在嶺南各處的大型儲倉都仔細找了一遍,又命人細細留意各處的暗格暗道,都查不到絲毫的蛛絲馬跡。”
“于是我命小五帶人去各地的碼頭灣口搜查。”
“你懷疑,那批糧食早就出海了?”陸庚禮皺了皺眉頭。
“這是最壞的情況。”沈祈安點了點頭,“最後我在平陽的翡翠灣查到了一批大型船只的出海記錄——就在嶺南太守遇害的三日之前。”
“那你可有查到何人發了出關憑證?”
“查到了。”沈祈安抿了一口熱茶,“嶺南太守徐牧,親自下發的出關憑證。”
“什麽!”陸庚禮驚訝道,“消息保真嗎?”
“千真萬确,那出關憑證上面還有他的私印。”
沈祈安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茶盞,微皺眉頭,似乎有什麽事情不得解,“只是我沒想明白,徐牧為什麽不用官印而要用絲印呢?”
“或許是……掩人耳目?”陸庚禮猜測道。
“掩人耳目?掩誰的耳目呢?不管用官印還是絲印,大家都知道這出關文書是他下發的——按理來說用官印反而更便捷一些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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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西廂,是跛腳李的住處。
“你們是說阿牧親自将嶺南的儲糧送去了山崎?”跛腳李聽見消息,“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前輩你先別激動,”陸庚禮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坐,先坐下。”
“先生,沈某只是将所見到的事實說了出來,若先生不信,大可以去查——灣口有許多人親眼所見,出關文書上面印着的是嶺南太守的私印。”
“不可能,我與阿牧相識數十載,他是個清正廉潔,一心為民的好官,他絕不可能和那幫人同流合污。”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絕對沒有懷疑前輩的意思。”陸庚禮繼續出來緩和道。
“先生,”沈祈安正色道,“你說你手頭有一本冊子。”
“正是,這冊子是一本賬本,記錄着每一批走私的貨物。”
“既然先生想将這本冊子留作後手,不願意交出來,那可否請先生去冊子上查一查,看看那批運往山崎的貨物具體是什麽。”
“行,老夫三日後給你們答案。”跛腳李點了點頭。
“多謝先生。”
“常年走私,走私的賬本想必不止一冊……”沈祈安沉思了一會兒,“沈某有個妙招,可查出走私之人。”
“啊?”陸庚禮疑惑道。
“将軍,你們兵法裏不是有一招叫做聲東擊西嗎?”
“對啊,所以呢?”
“所以——”沈祈安故意将語調拉得長長的,“将軍且看沈某謀劃。”
……
胡慶半夜從被窩裏被人拉了起來。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本能地對着家奴一腳踹去,怒喝道:“大半夜的也敢打擾本城守休息,是天塌了嗎?”
地上的小厮被這一腳踹出了幾丈遠,如篩糠般地顫抖着身體,望着床上肥頭大耳睡眼惺忪的人,敢怒不敢言,猝然起身向門開跑去。
胡慶吆喝幾聲,發現無人上前,方才察覺不對勁。
忽遠忽近地傳來哭喊聲,門外人影幢幢,腳步匆匆,細細聽來,似乎有人喊着:“走水了,走失了——”
待他從窗外将火光看個真切,方才徹底醒了過來,後背浸出一層細細的冷汗。偌大的城守府,竟無一人來叫他。
哪裏起的火?火勢有多大?胡慶的臉色煞白,顧不上多想,連外袍都沒有拿,穿着中衣連鞋都來不及穿便急匆匆地沖了出門。推門之時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又折回去從床鋪的暗格裏拿出一個一手寬的小盒子,再匆匆向外走去。
門外煙霧缭繞,熏得人眼淚直流,剛才在房內還能聽到人群隐隐約約的哭喊聲,可沖出來卻一個人影也見不着。
肥胖的身形随着疾步走動搖搖欲墜,像一頭吞了一大只豬的蟒蛇。還沒走幾步胡慶的背上就已經虛汗直冒了,夜裏吹來一陣涼風,讓他打了個激靈,他來不及多想,手裏攥着那一手寬的小盒子,朝着府外空地上走去。
再然後,後頸突然被狠狠一擊,他眼前一黑,整個人暈了過去。
……
陸庚禮看着桌子上一小盒金子,挑了挑眉,對着沈祈安說道:“這人逃命還不忘帶一盒金子,也不嫌這金子重得慌。”
沈祈安沒有搭理旁邊的人,他在翻看一本類似于賬簿的東西——是南陽城守章松志帶出來的。
沈祈安這招“聲東擊西”其實很簡單,就是假裝後院走水,看看這三位城守會作何反應。
人嘛,總是會在危急時刻下意識地去察看自己最在意的東西。
然後陸庚禮再派人去将他們打暈帶回來,一一搜身。
之前沈祈安陸庚禮沒帶多少人手,免不了要虛與委蛇一番,而現在朝廷的大軍已經來了,直接将人團團擒住。
唱“走水”這一出戲,只是為了試試看這三個城守的底細。
沈祈安翻看那本類似于“賬簿”的東西,眉頭越皺越深。陸庚禮見狀,湊過身去,雖然他要比沈祈安小上幾歲,卻比沈祈安要高一點兒,他将頭探過去,穿過沈祈安的肩側,輕輕松松地就看清了沈祈安手中冊子的內容。
沈祈安氣得手有些抖,但他很快便冷靜了下來,聲音幾乎不帶任何溫度地下令道:“去搜,看看南陽城守府裏,還有沒有其他‘東西’。”
沈祈安将冊子随手往旁邊一扔,周身的氣壓壓得房內的小厮喘不過氣來。房裏安靜得吓人,只聽得見沈祈安一頓一頓敲擊桌子的聲音。
陸庚禮知道,沈祈安這是動了殺心。
沈祈安是沈祈安的模樣,而年紀輕輕便權傾朝野的大晟第一宰相沈相國,又是另一番模樣。
在陸庚禮跟前,沈祈安多是沈祈安,而現在……陸庚禮好像窺見了一點權相沈相國的模樣了——饒是身形消瘦,也壓不住這周身的威壓。
不怪沈祈安動氣,只是這本冊子上記載的東西太過駭人,這本冊子是本記稅收的賬本。裏面清清楚楚地記載了南陽城守作假欺上瞞下,向下借由朝廷稅收的名頭搜刮民脂民膏,向上少報人戶以少交稅負。除此之外,還有賣官賣吏的黑色收入。
嶺南連連災害,朝廷連年撥下來那麽多銀子……怕是嶺南的百姓連災銀的響都沒聽到過。
陸庚禮難以想象,這樣一只害蟲,到底吃下了多少貪污的銀兩。
這樣大的數額,怕是死他個一百次都夠了。
南陽城守帶出來了一本賬簿,丹陽城守帶出來的是一盒金子,至于那個看起來膽小的平陽城守……
陸庚禮往身後的門往了一樣,平陽城守那邊沈祈安叫小五帶人看着的,小五那孩子話不多,但心思沉穩,只怕已經在把人往回綁的路上了……
吱吖——
驿館的木門被人推開,進來的小厮臉上還粘着幾道沒來得及清理的灰燼的痕跡,滿頭大汗,看起來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陸庚禮無端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報……報告大人,”小厮氣喘籲籲道,“平……平陽城守……不見了。”
“怎會不見?小五沒有帶人守住門嗎?”沈祈安急言呵斥道。
“守……守住了,但沒見人出來,我們将府邸團團圍住,連蒼蠅都飛不出去,但……但人就是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