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第十章
1
箱子裏是個裸體的少女。
少女小鹿般的眼睛裏寫滿了驚慌,蜷縮着的身體不住地顫抖着,如同篩糠。
沈祈安現在終于知道為啥丹陽城守要特意交代他一句了。
陸庚禮只一瞬間的愣神,很快便反應過來,大步流星地走下去,解下披風扔去箱子裏。
“姑娘,你叫什麽名字?”陸庚禮背對着箱子,問道。
陸庚禮身形高大,這披風裹在那女子身上,還留有好長的餘量拖在地上。箱子裏的女子把自己裹嚴實之後,走出箱子,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回……回大人,奴喚莺莺。”
“莺莺,你原來是做什麽的?”陸庚禮轉過身來,女使将她扶到椅子上,又為她倒杯熱茶。
“奴……奴原是丹陽農戶家的,後來鬧了饑荒,奴就……就被賣到了風塵之地,被,被城守大人送來……為沈大人……”女子的聲音越說越小,後來又像是想起什麽的,急忙補充道:“大人放心,我還未上牌子接待過恩客。”
“莺莺姑娘,”沈祈安上前,“我這裏……暫時不需要人來服侍,不如我予你一些銀錢,将你送出去,你以後回家好好過日子去罷。”
堂下的人一聽,立刻撲通一聲又跪下了,帶着哭腔道:“請……請大人将我留下。”
莺莺下意識地就想用披風擦眼淚,但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改用手往臉上一抹,道:“現在這個世道,有了銀錢傍身,人也是也活不下去的。”
“奴會洗衣做飯女紅針線,什麽都能做,求求大人了,将我留下吧。”
陸庚禮啞然,他和沈祈安都明白莺莺說得沒錯,在這鬧饑荒的時期将這名女子送出去,無異于叫她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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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庚禮心裏像被小針刺過一般,隐隐作痛,他躬身對着女子深深一拜,正色道:“災害連連,民不聊生,姑娘如此遭遇,是陸某之過,陸某在這裏,給姑娘賠不是了。”
莺莺被吓了一跳,趕忙起身,像一只受驚了的小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沈祈安捏了捏袍子,本欲上前去對他的将軍說些什麽,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就這樣沉默了好一會兒,沈祈安開口打破了局面“莺莺姑娘,一會兒去找管事的女使,她會給你安排個住處的。”聞言,堂下的女子眼睛亮了亮,連聲道謝。
“莺莺姑娘!”就在莺莺将被帶下去時,陸庚禮突然開口,“你的……你的父母将你賣來這煙柳之地,你……你不怨他們嗎?”
少女臉上還挂着淚痕,聞言回頭,平靜地搖了搖頭,道:“不怨的。在這災害頻發的地方,他們連自己都養不活,将我賣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們不是心狠,反而是希望我可以好好活下去,哪怕是出賣身體,多少是條活路不是。”
陸庚禮,微微愣神,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接着臉上露出一抹自嘲地笑,呢喃道:“連普通百姓家的父母都有如此心意……呵,可他卻——”
沈祈安绻了绻手指,眼裏劃過心疼,往日舊事,到底是在他的将軍心裏留下了合不上的傷痕。
陸庚禮感覺到衣袖被人輕輕握住,回頭,沈祈安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後,只距他半步之遙。
陸庚禮有些恍神,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段游走在生死邊緣的日子,那個時候他與兄長周旋于朝堂之間,那個時候,沈祈安也是這樣,靜靜站在他的身後半步左右。
“沈祈安。”陸庚禮輕輕喚了一聲眼前人的名字。
“嗯?”
“沈祈安。”
“作何?”
“沒什麽。”陸庚禮一聲一聲地喚着眼前人的名字,沈祈安這三個字就像是有什麽魔力一般,陸庚禮剛才的冒出的苦澀被一掃而空。
2
陸庚禮一早起來,外面出起了太陽。
現在約莫到了冬末,地上的積雪慢慢化了。沈祈安從揚州調來的一批糧食也在慢慢分發下去。
算一算,距離跛腳李失蹤已有十天。
十天,地毯式地找人,在各個路口派人設置關卡。
整整十天了,不說找到人,總也該能找到屍體了吧。
可什麽也沒找到。
就像這人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太過于蹊跷了。
“時候差不多了。”沈祈安一面喝着茶,一面對他說道。
陸庚禮明白他的意思,嶺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麽幾天,是死是活,人都該被找到了。
陸庚禮本想端起酒壇子,但突然想起自己一大清早喝酒,肯定免不了一頓數落,于是頗有幾分不情願地拿起了茶杯,與沈祈安同飲一壺熱茶。
這幾日沈祈安當真如之前所言,白日裏與他一齊行動,陸庚禮每次想要沾酒,都免不了被身旁的人一頓唠叨。
沈祈安實在是一個嘴皮子很厲害的人,上能引經據典,下能說出些民間奇聞,有一百種不讓陸庚禮喝酒的理由。
不喝就不喝吧,橫豎讓着他些,本将軍從不欺負弱小,不和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一般見識。陸庚禮這些時日不知道将這句話想了多少遍。
“是差不多了。”陸庚禮将杯中的茶一飲而盡,“這人,是死是活,總該有個分曉,就這麽躲着算怎麽回事,難道能飛麽?”
“沈祈安,”陸庚禮突然靈光一閃,“你說跛腳李他妻兒——”
“不會,我已經派人暗中盯着跛腳李的妹妹了,跛腳李一次都沒回來過。”
“不是,”陸庚禮擺擺手,朝着沈祈安眨眨眼睛,“等會兒你就陪我演一出戲吧,我們詐一詐這對母子。”
城郊農舍。
陸庚禮和沈祈安輕車熟路地走在前面,身後跟着一隊人馬。
這幾日,他們已經來這農舍好幾次了,陸庚禮都快與這跛腳李的妻兒混成熟人了,沒有發現絲毫線索。
不過這一次不一樣,他們身後一行人還擡着一卷竹席,竹席裏面隐隐裹着一個人,污泥血漬掩着,叫人看不真切。
“嫂嫂,節哀啊嫂嫂——”剛一進門,陸庚禮就聲淚雨下地哀嚎道。
屋裏小火煨着雞,稚童在旁邊擺弄着幾根稻草,婦人聞言一驚,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嫂嫂,”陸庚禮掩面欲泣,指着地下的那卷竹席。
沈祈安亦皺着眉頭,作不忍狀,“當我們趕到時,已經晚了一步——”
砰——婦人手裏準備盛雞湯的碗滑落在地,碎成了兩半。
突聞噩耗,婦人望着地上的竹席,眼睛裏充滿了悲傷與震驚,張着嘴,說不出一句話。
“這是,是我——”嘶啞的聲音響起,婦人顫抖攆起竹席,席子上滿是泥污血漬。
陸庚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跟着婦人顫抖的手一起顫動着。
婦人向後望了望已經呆滞的稚童,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選擇沒有當着孩子的面打開席子。
陸庚禮懸着的心終于能放下了。他賭的是這天底下沒有母親會願意給孩子看到親人的慘死之狀。
他賭贏了 。
“你……你們”婦人緩了緩一口氣,止住抽噎,穩了穩心緒,“各位大人們在後山發現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樣了嗎?”
後山?陸庚禮和沈祈安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
原來是後山。怪不得這十日裏找不到人,嶺南前幾日連連下雪,大雪封山,人根本進不了山,今天冰雪才有些消融的跡象,大雪将山厚厚地蓋住了,哪裏能想到人會藏在這上面。
“小五,你帶人,拿上治凍傷的藥,再帶一些水和食物,去後山。”
婦人聞言,立刻反應了過來,先将孩子的眼睛捂住,再掀開了地上的竹席。
哪有什麽人,只有一捆一人長的稻草在裏面罷了。
“你們、你們!”婦人終于反應了過來,瞪着眼睛,指着陸庚禮和沈祈安二人,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最終,她無力地将手垂下來,掩面哭泣着。
“嫂嫂,”陸庚禮露出不忍的神色,開口解釋道,“有人要殺他,我們如果找不到他的話,他在外面會很危險。”
“再者,前幾日大雪封山,我們哪裏能想到這麽惡劣的天氣下,山上還能藏人啊。”
“十天啊,足足十天,嫂嫂你想,這十天,他這麽在大雪皚皚的山裏活下去?”
“我們,是真想幫他。”
婦人只是呆坐在地上,淚水從眼眶裏嘩啦啦地往下流,雙眼無神。
待陸庚禮一行人走遠了,婦人才搖搖頭,雙手合十,口中喃喃道:“來不及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有了具體方位後,小五一行人進了山。陸庚禮和沈祈安則回了驿站等消息。
這一等,就從天亮等到了天黑。
“沈祈安,你說嶺南今年收上來的糧食到底去了哪裏?”陸庚禮一手敲擊着桌沿,一面問道。
“不知。”沈祈安倚在椅背上,“但可以确定的是,跟這跛腳李脫不開關系。”
“也是,等找到了他,我要好好問上一問。這麽多糧食,總不能憑空消失吧。”
陸庚禮話音剛落,小五就推開了門。
“相國,”小五推開房門,躬了躬身,“人,找到了。”
“哦?說曹操曹操到。”陸庚禮挑了挑眉,跳下椅子,擡腳就欲走。“帶我去見他,我倒要問問他把嶺南糧倉裏的糧食藏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