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第八章
三日?沈祈安不動聲色地回想着自己三日前的行程。
他能确信,自己三日前絕對沒有見過這名女子。
廂房很大,絲弦之聲不絕于耳,有三五個勾欄樣式的女子,塗脂抹粉,哪怕是在嚴冬也依舊身着薄紗,穿梭于席間,妙曼身材影影綽綽,女子們言笑晏晏,為案上的人倒酒添菜。
邀沈祈安前來的南陽丹陽兩位城守卻并沒有起身相迎他,反而安然坐于案上對酌。
觥籌交錯間,案上的人餘光卻偷偷瞟向了沈祈安所處之地。
沈祈安将這一切盡收眼底。
沈祈安玲珑心思,只肖一剎那,就明白了這次設宴的目的。
是觀察,亦是試探。
沈祈安主動接過懷裏美人遞過來的酒,一飲而盡,風流地笑道:“美人哪裏的話,等會兒我就來陪你。”
言罷,沈祈安故作不舍地松開了手。
胡慶和章松志迅速交換了個眼神。這兩位城守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輕松。
他們就怕這個沈大人是個剛正不阿的主,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好色之輩罷了。
既是這樣,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下官丹陽城守胡慶,參見沈大人。”
Advertisement
“下官南陽城守章松志,參見沈大人。”
“诶,哪裏的話,”沈祈安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酒壺,一邊斟酒一邊道:“今日私宴,胡大人章大人不必多禮,大家就當交個朋友。”
“嗨,同為同僚,我就說沈大人是個不端架子的人,”丹陽城守胡慶率先開口,“來,我胡慶敬沈大人一杯。”丹陽城守胡慶身形膘壯,喝了點酒,面色紅潤,說起話來,兩頰的肉随之抖動。
沈祈安将酒一飲而盡,笑道:“哪裏的話,沈某初來乍到,不熟悉嶺南事務,還望兩位大人多多照拂。”。
一旁的南陽城守見狀,眼中閃過試探,道:“确實是事務多,嶺南太守一死,這幾天的事務都要勞煩大人來處理了。”
嶺南太守?沈祈安心裏泛起波瀾,想不到自己不提,對方先把話頭遞了上來,于是順水推舟,故作抱怨道:“章大人快別提了,我們的巡撫大人令我半月之內找出真兇,可證據都被一把大火燒幹淨了,找到兇手談何吶——”
“兩位大人,嶺南太守近日裏可有反常之處?”
“這……”丹陽城守胡慶聞言猶豫不決,望向了南陽城守。
“反常?”章松志不動聲色道:“确有反常,只是下官不敢亂言先太守之事,先太守前幾日頻繁從糧倉內調出存糧,這批存糧卻無人知曉去處。”
沈祈安自飲自酌,故作驚訝道:“這麽說,一大批糧食還能失蹤了不成?”
“當然不是,下官覺得太守自有用處。”
什麽自有用處,沈祈安早已聽出來了這話外之音——嶺南太守貪污了這批糧食。
見沈祈安做思考狀,胡慶生怕這小子沒聽明白,嚷道:“也不知道太守挪用公家這麽大一筆糧食要做什麽?”
胡慶心想,這小子,自己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再不明白就是蠢了。
沈祈安作恍然大悟狀,道:“看來,是這嶺南太守貪污了這批糧食,畏罪自殺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只不過沈某不解,這管理糧倉的跛腳李近日也失蹤,不知——”
“依我胡某之見,這跛腳李肯定是幫兇,現在畏罪潛逃了。”胡慶一手拿酒,露出了幾分醉态,打斷了沈祈安的話。
章松志為同伴的魯莽皺了皺眉頭,看到沈祈安面色如常,才将眉頭舒展開來。看起來這個小子是個好糊弄的。
沈祈安飲着酒,亦露出了幾分醉态,道:“沈某多謝二位大人指點,這酒……這酒真是好酒。”
見沈祈安有些醉了,章松志朝身旁的幾位女子使了使眼色,那幾位女子心領神會,扭動着曼妙的身材,施施然向沈祈安走去。
好幾雙染着紅蔻的手為沈祈安斟酒,還有幾雙手,在沈祈安身上不安分地摸來摸去。
用陸庚禮的話來說,沈祈安前半輩子就是個只讀聖賢書的呆子,哪裏見過這風月之術。
沈祈安在心裏暗自謀劃,待到時機成熟,自己就裝醉倒在案上。
只是,還沒等沈祈安實施這個計劃,廂房的門就再次被推開。
廂房內絲弦管樂聲驟止,沈祈安手一抖,将酒灑了一地。
“諸位,好熱鬧啊。”陸庚禮掃視一周,開口道。
馬車內。
馬車裏鋪滿了軟和的墊子,四周也用絲綢細細鋪好,不漏一點風進來。
陸庚禮甚少坐馬車,他嫌馬車麻煩,以前在都城的時候,想去什麽地方,他就一個人一匹馬,縱馬長安,恣意潇灑,好不快活。
只是出門前想到要将沈祈安接回來,想到沈祈安那弱不禁風的身板,陸庚禮想了想,讓人備下了這匹馬車。
陸庚禮望着一身脂粉氣的沈祈安,一言不發。
他醒來,就聽到了沈祈安去赴宴的消息。他怕沈祈安一個人出什麽事情,急急地就趕來接他。
結果沈相國在這兒,有酒有肉有美人相伴,談笑風生。
看來自己這是,瞎操心。
沈祈安望着陸庚禮的腰部,他記得,自己早上離開時,那個地方還纏着紗布。
“你的傷,怎麽樣了?”
“無事,多謝沈相國關心。”
此話一出,陸庚禮就有些悔了,自己這話聽起來冷冰冰的,話裏像有一千根倒刺兒一般。
陸庚禮清楚得很,沈祈安去赴宴,多半是虛與委蛇,逢場作戲的成分居多,可看着這書呆子左擁右抱三四個,飲酒談笑的樣子,他,他的心髒就好像被人狠狠擰住一般,有一股莫名的煩躁。
“不是,沈祈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你不是浪蕩之徒,我沒生你的氣,我就是……就是……心裏煩躁”陸庚禮撓了撓鼻子,越說越小聲,發覺自己實在是很難表達此刻的感受,他甚至都不知道這股莫名的煩躁從何而來。
沈祈安聞言,嘴角微微揚起嘴角,忍俊不禁,輕笑出來。
“诶?沈祈安 ,你笑什麽?”
“無事。”
“你少诓我,我都看見了,你笑了。”
“陸大将軍,你在漠北,可有過心儀的人?”沈祈安明知故問道。
他有時候真的很想逗一逗他的庚禮。
“漠北多戰事,我哪有時間去尋心儀的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
“不過,這跟你笑有什麽關系?”
世人都贊陸将軍英勇無比,但沈祈安知道,這小子偏偏在某些方面遲鈍木讷得很。
沈祈安心情大好,“陸将軍謀兵布陣皆有講究,攻心為上常常未戰先捷,世人贊為智将,怎麽連沈某一介書生的心思都猜不到?”
“沈祈安,怎麽連你也打趣我?”陸庚禮頓了頓,接着道:“‘智将’不過是那些人看在我哥的面子上阿谀奉承的,跟那麽多厲害的前輩比,我算什麽呀。”
“再說了,我不過是一介武夫,可你哪是什麽一般的書生呀,八歲中第的大晟第一宰相,沈、祈、安。”陸庚禮故意把“沈祈安”三個字咬得重極了。
談笑之餘,陸庚禮見對面的人目光就沒有從自己的腰部移開過。随即擺擺手道:“這傷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睡一覺就好了。”
“以你的武功,哪怕是刺殺,又有何人能得手?莫非——這嶺南有高手?”
“不,刺殺我的是一個孩子。”
“孩子?”沈祈安挑了挑眉毛。
“是孩子,但又不是孩子。”陸庚禮解釋道,“他有着七八歲孩子一般的模樣,但內力深厚,瞧着是習武數十年的樣子。我見他是個孩子,沒有防備,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距我只有幾尺的距離了,幸虧我反應及時,他尚未刺中我的要害。”
“那他跑了?”
“嗯,當時災民都聚集在這裏,我怕傷到無辜的人,就沒讓人大動幹戈,給他逃了。”
沈祈安聞言,眉頭就沒有松開過。
“你別老皺着眉頭,你以前也不這樣啊,如今是哪裏來得這壞毛病。”陸庚禮本欲直接上手,使勁兒捏捏眼前人的臉,但又想到那晚沈祈安口中的成親之言,悻悻作罷,轉而打趣道:“你也不為我未來的弟媳想想,你皺着眉頭,實在是一幅不好親近的樣子,可別把我弟媳給吓跑了。”
“成親……”沈祈安呢喃着,“我與張家小姐并未見過面。”
“什麽?你與她并未見過面?那你為何、為何還要求娶她?”
“我……”沈祈安竟不知要如何向眼前人解釋,“朝中寒門和世家黨争不斷。”
“所以呢?”
“張尚書,出生寒門,現,官居正二品。”
陸庚禮自是一點就通,“聯姻?我哥、我哥想讓你拿終身幸福去換一個朝堂穩定?”
“你無父無母,寡親緣,家世簡單,但又被君王極為看重,讓沈祈安去娶張氏女,既能彰顯帝王扶持寒門之心,又能确保寒門不會通過聯姻與沈祈安的母族勾結,成為新的世家……我哥、我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陸庚禮不得不承認,沈祈安确實是這場聯姻的不二人選。
其實還有一點,沈祈安在心裏默言,他知曉自己活不久了,待自己一死,張氏一門就徹底成了空有榮耀,未有實權的一族。陸佑他一面扶持着寒門,一面又防着他們。
“八字還沒一撇呢。”沈祈安神情淡淡道,“回去之後,我會同張氏女仔細講清楚這裏面的實情,若是她同意這場像做生意一樣的親事,我就結,若是她不願,我亦不會強迫她。”
“這是她一個人願不願意的事情嗎?”陸庚禮見對面的人又擺出了平日那副“為大義甘願獻身”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沈祈安,平日見你挺聰明一個人,怎麽如今在結親這樣的大事上面如此糊塗?”
“你知道成親意味着什麽嗎意味着你要一輩子都同那個人在一處。自是只有心儀之人才能一輩子在一處,”陸庚禮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麽好,“沈祈安,你若是找到了一個心儀的人,我自當祝你們一輩子美滿幸福,可你,你——”
“我不管,你只能娶自己心儀的人,你少拿朝堂局勢來诓我,平衡兩派勢力的方法千千萬萬種,不缺聯姻這一種。”
見陸庚禮這幅真情實意着急的模樣,沈祈安最最幽密的內心深處,竟生出了一絲雀躍,但很快,他的整顆心又被酸澀給填滿了,失神呢喃道:“心儀的人麽?我怕是已經娶不到了。”
話音剛落,沈祈安就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習武之人,耳力極好,這細小的呢喃聲自是逃不過陸庚禮的耳朵。
“什麽意思?什麽叫你娶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