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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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回到家,舒言靠在沙發上,塑料袋裝的燒烤被扔到桌面,只剩一種油膩的沖鼻氣味。
難得沒胃口的時間,平日裏的她吃什麽都像山珍海味,從不對自己的飲食發表貶低性評價。她不适合當一位美食家,卻很适合做一位觀衆,不論喜劇還是悲劇,她都會頗給面子地貢獻情緒。
她醒來的時候,燒烤涼透了,灑在上頭的辣料香味散盡。徐娅敏解了指紋鎖進門,包輕輕挂在玄關,驚訝于客廳亮着的燈。
“你還不去睡?”徐娅敏繞過來,撿起放在扶手上的毯子,蓋到舒言肩膀上。
“我去洗個澡,”舒言看牆上的鐘,淩晨一點多了,“剛剛太困了,不知道怎麽睡着的……沙發還挺舒服。”
徐娅敏看她臉頰悶紅,拿手背試她的體溫:“又燒起來了。”
“沒事,多燒燒就好了,”舒言自己碰了碰額頭,“我都好久沒發過燒了。”
“洗澡小心着涼,你明天請假吧,缺不了你一個人。”徐娅敏去翻桌上的袋子,吃了半串,又被冷掉的食物激得沒胃口。
“幫你熱一下?”舒言斜着身子看她動作,竹簽被她嫌棄地甩開了。
“不用,留着明天再吃了。”
舒言問她:“王松怎麽樣了。”
“就一假清高的瘋子,”徐娅敏盤起腿冷笑一聲,連帶着肩膀顫抖,“早知道裁人了是吧,有關系不找,真以為那點績效能當飯吃呢,好自信好單純的想法。我還沒關系找呢?天天跟那堆爛人算爛賬。”
“他到底找沒找?”舒言看她不贊成王松的做法,卻也沒着急的意思。徐娅敏對王松意見挺多的,尤其是某些她能想到王松卻想不到的主意,她從不遮掩覺得對方沒用的想法,話說得很直白,解自己的氣。
“找了,”聊着天,徐娅敏還是忍不住伸手翻串吃,袋子被來回拆開,“就看來不來得及。”
“關系夠硬,沒有來不來得及之說。”舒言裹緊肩膀的毛毯,覺得自己的眼睛随時能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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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幾天,她沒去律所,呆在家裏處理材料。陳相晗缺了拼單的夥伴,抱怨舒言拿了錢就走,目的過于明确。
舒言在家處理消息,那麽多的群聊,她按輕重緩急回複。有些客戶找材料也來問團隊,畢竟是合作的關系,翻出來給人發回去,順道提醒原件給客戶早寄送過了。
舒言沒再讓徐娅敏陪她去醫院,徐娅敏同王松鬥法夠忙了,護士紮好針,她給孟骞打電話。
孟骞的手機放在桌面,偶爾聽見鍵盤敲擊的聲音,他先問她:“坐下來了嗎。”
電話裏的他熟悉又陌生,太沉穩的語氣,讓舒言猜不透他想什麽。她不想表露自己的依賴,同他說自己在挂水了,轉去其他話題:“我在家裏煮了面吃,用昨天剩的炖湯,你吃晚飯了嗎?”
“吃了,點的外賣。”一陣翻找窸窸窣窣的聲音後,他人靠近到手機旁邊:“放心,肯定沒你做的好吃。”
那湯是徐娅敏炖的,舒言哈哈笑幾聲,很誠實地回答:“你太客氣了,那還是外賣好吃點。”
她不是十幾歲的年紀,想要時時刻刻黏在他身邊,即使有,這份想法經腦袋過濾,也被劃入胡鬧的範疇。
舒言同他聊工作,聊今日在家當線上客服,孟骞刻薄地點評她:“你這麽愛跟我彙報?”
舒言憋下句“那我不是沒話跟你說”,又哈哈幾聲:“你不喜歡我就不說了。”
他沒回應,舒言抱着手機等很久,聽他驟然放大的嗓音:“我現在過來陪你。”
不是商量的語氣,舒言不自覺笑起來,視線在輸液室無目的地晃,試圖釋放這份喜悅,她撞上對面阿姨一張含笑的臉,才驀然收斂表情,窘迫地跟人點頭。
“不用了。”舒言手捂成拳頭,抵在鼻尖說話。醫院回去一個街區的距離,過兩個紅綠燈就到了,他開車過來還久一點。
“今天還燒嗎?”
“不燒,”舒言簡化醫生的囑咐,“不用吃退燒的藥了。”
其實回楊城之後,舒言已經感覺身體好多了。好了傷疤忘了疼是常事,舒言對每次生病都記憶深刻,她純粹不在乎生病的感覺,忽視這些生理性“傷疤”,她覺得那些讓她丢臉的事情更痛一些。
隔日,陳相晗終于同舒言吃上飯,兩人點了附近一家煲仔飯,再拼一份白灼菜心,餐桌上清淡的綠配色。她勸舒言去健身,跟舒言科普了周圍的健身房品牌,她蹭過不少優惠課,對裏頭的器材很熟悉。
舒言被勸得沒空拒絕,下了班,同陳相晗到附近的健身房報道。
高中那場女子1500米,舒言實誠地上場了,她不報任何奪獎的期望,站在起跑線後依舊心髒亂跳。
長跑占用的時間長,廣播讓所有人都到場邊加油,選手們并不容易。舒言耳邊只有尖利的嘈雜,什麽也聽不清,喘氣讓她累極,腿邁開的步伐比走路還小。
最後,她拿了倒數第二,一場獨屬于她的煎熬結束。
終點線有幾位積極分子扶她,把她送出跑道。舒言撐着腰走到場邊,連灌了兩杯糖水,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舒言對運動的排斥,可能從那時候就開始了,她的主動有更深的原因,根植于別人的施壓,并不符合她的興致。
在跑步機上運動了快一個小時,舒言放過自己,去健身房的浴室沖了個澡。
她今日的準備并不齊全,頭發吹得半幹,穿着來時的衣物下樓。同陳相晗道別,她繞回去搭地鐵,一個轉身後,瞧見孟骞的車停在寫字樓下邊。
她手機響起來,接着車門拉開了,孟骞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在夜晚的燈光下顯得又高又挺,越過車頭跟她笑起來。
舒言頭發很亂,還兜着外套的帽子遮風,眼見他放下手機,大步走過來。
“這裏不能久停。”舒言指了指地标。
孟骞盯着她被陰影罩住的臉,覺得她真是完全不給面子。前幾日,但凡她說句想他,他便會二話不說地來陪她,加班是再經常不過的事,他在她這裏得到的,遠比工作消耗的多很多。她不給臺階,拒絕他的提議,讓他再無話可說。
孟骞見她發尾還濕着,往下拽了拽她的帽檐,害得她一趔趄:“送你回去。”
車從岔口轉向,順暢地彙入主車道。
舒言順了順雜亂的頭發,摘掉帽子,跟孟骞解釋:“我今天去健身,洗了澡才出來。”
她臉上顏色一貫很淡,孟骞掃過她:“看來是好全了。”
VA園區有健身區,孟骞肯定是有健身習慣的人,家裏的設備說不定比她認識的還全。舒言不打算班門弄斧,默默說了句:“跑得真累。”
車到紅綠燈停下,孟骞搭着方向盤,又借着外頭的燈光看過來。
這股黑暗中的凝視很有壓迫,舒言讀着倒計時的秒數,突然開口:“能不看我了嗎。”
孟骞樂了一聲,轉回去踩油門:“行,不看了。”
口是心非的人藏在車裏不說話,舒言撐着下巴欣賞窗外景,忙碌的車潮中,孟骞平靜的面容映在其間。
舒言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視覺動物,她擁有很世俗的審美,在同窗羨慕孟骞的好成績時,她便覺得他的長相更符合心意。他那手成績,她也能與之相比,不過如此。她對這樣的自己羞于啓齒,可能當真是腦子燒壞了,才湊上去親他。
車停在小區外,孟骞牽過她的手,修長的手指鑽進她的指縫。
舒言埋頭走路,避開一串騎車玩耍的孩子,往下拽他的手掌:“有些話還是跟你講清楚。”
她聲音比方才認真許多,孟骞起了興趣:“你先說事。”
“跟你相處的時候,我沒圖過你什麽。你幫我跟于總搭線,我很意外,你不做這些也可以。”
孟骞聽她說話,感覺都是些氣話,從那張卡片一直積攢到現在。他是把她想得近利了些,既然他幫她是出于私心,她坦然接受就好,那都是人之常情。孟骞沉默幾秒,疑惑道:“那你圖我什麽。”
“我想了想你跟我說的話,發現你這人挺自戀的,愛往身上貼金。”舒言對她那些小心思閉口不談,她聳聳肩,迂回地回答這個類似于“你喜歡我什麽”的提問:“我腦子燒壞了,看你很順眼。”
孟骞落後了幾步,牽着的手讓舒言被迫停下。他皺眉頭,等她回過頭:“如果你這樣的是不自戀,那我還是自戀點好。”
他說完上前,幫她把領口裹得更緊:“以後,你最好是圖我點什麽。”
走到舒言住的那棟樓,花的時間比往常多,她先松開手,覺得自己熱得快蒸發。跟不同的人消磨時間,度量的刻度也不一樣,舒言跟孟骞道別,轉身去搭電梯,相處的時間不過是轉瞬而逝。
徐娅敏雷打不動地躺在沙發裏,舉着遙控調臺。
舒言的神出鬼沒時常讓她覺得自己像萎靡的酒鬼,需要善良的妻子将她拔出泥潭,但這份感想自她第一次遇見舒言便埋下,現在不過發展成更成熟的樣子,比起小時候的她,她接受能力已經足夠強。
“我們對面有個物業在招前臺,你說我要不要換個工作算了?”
舒言趿上鞋,走過來問她:“什麽物業?你看人家信息了嗎。”
徐娅敏轉回電視:“沒看,腦袋總要熱一熱,我實在不想在現在這裏幹下去了。”
“你把招聘轉給我,我幫你查公司信息。”
舒言是行家,徐娅敏“哦”一聲,跟她道謝。
舒言最緊要的任務是完成一份服務總結,發給客戶審閱,好同對方談續約。對象是于沁卓他爸,于宏經理,他是杭啓法手上的老客戶,每年提供的業務量非常可觀。
老客戶有經年之下的默契,對希和足夠信任,談案件的訴訟策略能有餘地,自然,也最怕毫無預兆地翻臉。親戚的一句話足夠讓人更換法律服務供應商,沒有什麽永恒的關系。
團隊幾人複審過,文件發給杭啓法。舒言不緊張,她猜杭啓法應當是緊張的,但他肯定能聽見風吹草動,早有應對。
果不其然,幾天後,于宏邀請杭啓法的團隊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