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消息條從屏幕上彈出,舒言幾分鐘才點進去。問好的腹稿打了一下午,腦袋裏删删改改,落筆時倒是爽快。
情分重分而非情,很多時候,寒暄帶來的麻煩比便利多,一紙委托合同反而是最舒服的距離。
不是能敘舊的關系,也沒人想敘舊。備注修改成他名字,舒言去翻他主頁,沒有一條跟私生活相關的,滑回何青文前幾天的動态,能找到孟骞名字,跟她點的贊排在一塊。
安靜的客廳,舒言兀自樂一聲,塞一口快掉的奶油。
熟或不熟,何青文能跟人聊兩句,沒別的意思,她不在乎別人回答,純粹自己有說話需求。班主任覺得她可愛,考差覺得她潑皮,找了人來訓話,不用何青文逗就開始笑。
天熱,奶油化得有些快,好看的紋路黏成一團。
舒言手機蓋回沙發,跑去摁開客廳最亮那盞燈,奶油混着蛋糕胚大口吃完。
周三之後,舒言往楊城以西跑了趟。
獨自開一個庭,案情簡單,标的額幾十萬的侵權糾紛,財産損失有得吵的。舒言塞着耳機,在高鐵上過了遍訴狀,縷清口條。庭後簽筆錄時,法官跟兩邊溝通了一下,讓被告再去明确每項請求的計算依據。
庭審結束很早,舒言改簽了高鐵票,下午向南折騰,到公證處取證。出站打車排了會隊,好險高鐵票改得果斷,在人下班之前取上號。
舟車勞頓,大半天耗在路上,真正做事的時間少。高鐵站有兩家麥當勞,舒言吃完漢堡,薯條卷住袋口拎上車。出差前那顧問單位的案子還在手裏,舒言開了筆電忙文書,同團隊線上溝通。
季餘新打了電話跟舒言聊材料,她沒空接耳機,肩膀夾着手機打字。等季餘新說完,舒言去翻薯條來吃,隔壁大叔找到說話的機會:“小姑娘是律師還是法官啊。”
“對,律師。”舒言稍微阖低電腦,撕開醬料盒擺在桌角。
“看你打字好快,還不怎麽出錯,我用不慣鍵盤咧,”大叔朝她擡下巴,“車上也要辦案子,律師不容易啊,事情蠻多。”
舒言以為對方要問收入,笑了下,轉開話題:“做什麽都要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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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掉的薯條泛着油味,軟趴趴的,方才那漢堡跟沒吃一樣,舒言感覺餓得前胸貼後背,嘴裏有東西就行。大叔盯着她看,舒言讓他伸手出來,倒了一半給人家:“不怎麽好吃,您看着辦吧,不喜歡就扔前邊垃圾袋。”
離楊城還有一站,車上大部分旅客起身整理行李,大叔遞了手機二維碼過來,讓舒言加個微信。大叔是楊城本地人,在外地跟人合夥做線路板,這趟回家是長輩去世,家裏弟弟妹妹鬧翻了天。
沒人拿自家醜事當故事說,人心早為利益揭竿,非得撐到打官司那天才叫撕破了臉。
大叔欲言又止的模樣,看來沒到撕破臉的時候,舒言給了律所地址,讓他有空來聊。
回楊城後,收到法院的排期電話,牛油果案定了開庭日期,在舒言生日那天。
文件掃描發在群裏,舒言翻日程本寫上案號,手機筆電的日程也一應設置好。
案子在楊城開庭,不會那麽輕松。雙方對貨損原因和賠償責任争論不休,主審法官組織了兩回庭前會議,被告回回變出新證據,法官責怪對方,杭啓法跟舒言卻不能,接了證據材料回辦公室研究。
也托庭前會議的福,正式庭審沒拖很長,從法院出來,比平日下班早些,舒言回了家。
玄關橫着雙鞋,舒言出差幾天跟徐娅敏一直沒碰上面,不知道她何時回來的。
腳上皮鞋買的牌子貨,往常舒言會彎腰,拿手勾下鞋跟,今日身體萎靡到分不出氣力,兩只腳掌蹭掉皮鞋,她扔了包,去找徐娅敏。
徐娅敏影子伏在茶幾上,循着聲音回頭過來,像從睡眠抽離。
“回來了啊。”睡衣帽子快勒到窒息,徐娅敏扯一扯領口,聲音是被擀面杖攤癟的懶惰。
舒言:“才幾點,睡那麽香。”
徐娅敏揚揚眉,挪開手臂,露出後邊的蛋糕,奶油上的卡紙畫着店頭logo。奶油顏色深了些,尺寸大一圈,舒言差點以為自己出了幻覺。
“我記性還可以的,生日快樂。”徐娅敏取下卡紙,拿叉子掂起巧克力牌:“這塊給你吃掉。”
“門口面包店買的?”
“對啊,你怎麽知道。”取下的卡紙就在一邊,徐娅敏“哦”了一下:“喜歡還是不喜歡啊?”
“沒有,”舒言坐過去,接走她手裏叉子,“跟我買的那款不一樣,你記性确實不錯。”
徐娅敏取了刀,沿着字對半切開。塑料刀上海浪般堆出層層奶油,一直切到底,徐娅敏想起來:“蠟燭我給忘了。”
“得了,吃吧,我們一人一半,”舒言手環住膝蓋等她,“動物奶油,很容易化的。”
被人惦記是件奇妙的事情,身和心輕起來,雀躍的情緒好像沒有門檻。
隔日早上有會,舒言沒吃早餐,嘴裏塞半塊面包,去會議室的路上用力咀嚼,在推門前把食物吞進喉嚨。
撲面的彩帶差點讓她噎住,耳邊一陣亂叫,視線內光影閃動,舒言下意識抱緊筆電,耷着臉躲閃。這倒方便了屋裏幾人,盧廣靈往她低垂的腦袋套上生日帽,人引到會議桌邊:“來許個願吧,一會蠟燭燒完了。”
舒言倉促閉上眼,很短暫的時間,腦子裏閃過不切實際的念頭,泡沫般一瞬便散。
會議室算不上狼藉,幾人聊着天,一會兒打掃好了。
蛋糕比徐娅敏買的更大,季餘新今日跑上海去了,剩下三人沒消滅多少。舒言給蛋糕切好塊,放在茶歇桌上,讓同事們享用。
她穿過走廊,給前臺謝霜溪送去一塊。
“聽到你們在會議室鬧騰了,生日快樂。”蛋糕淋着黑巧,謝霜溪叉上一小塊,抿進嘴裏。
舒言笑:“我也沒想到。”
兩人攀在桌邊說話,謝霜溪瞧見前臺的快遞堆,想起來了:“有你的快遞,剛才想給你發消息來着。”
法院快件會事前打電話,也記不起客戶要寄什麽材料,舒言蹲下去确認快遞單。內含物籠統寫了個食品,陳正柯寄來的。
這名字久違冒出來,舒言蹲得小腿有些酸,她把快遞單翻去背面,四下看了圈:“前臺的裁紙刀呢。”
謝霜溪從打印機旁邊拿回裁紙刀:“給。”
舒言俯身劃開透明膠,裏頭先是椰子糖,她提過的牌子,隔開層泡沫還有東西,她揭開一角看,幾罐小而昂貴的護膚品鎮底。
空中花園沒人,舒言站在那兒,給陳正柯打了通電話。
“收到了?”他接起來便是這句問。
“收到了,謝謝。”兩人挺有默契,都遺忘了同一件事,舒言撇走那點浮沫般的不自在,同陳正柯閑談:“你去海南了?”
“上周去的,在海南住了三天,要熱死了。”陳正柯那邊有鍵盤聲音,想來也是在辦公室。
她盯着遠處銀行,笑道:“真辛苦啊,高溫天還幫忙采購。”
“不辛苦,”他話裏也帶起笑意,“生日快樂,舒言。”
二人相處起來,陳正柯不是主動抛話的類型,帶點滞後的緩沖。
車內靜谧,人還當着車夫,舒言同他聊工作的事。陳正柯有往南方跑的業務,舒言便提自己出差的同事,沒想到他一心二用,開着車記性也挺好。
弄不清楚,他老媽跟他到底怎麽說的?
舒言很少在關系觸底之前,跟人認真鬧翻,一切都是見機行事的産物,對方的态度很重要。
牌回到手裏,她啞然片刻,這個破罐似乎是摔不碎了:“……下回請你吃飯吧,不要嫌棄。”
舒言把椰子糖留在辦公室,剩餘東西一股腦塞進帆布袋,挎到肩膀上。
回程途中,手機跳出個陌生頭像。舒言以為是那位高鐵大叔,點進去一瞧,又是個眼熟名字,不知道從哪兒加到的她。
高二分班後,連皓遠是第一個跟舒言交朋友的男同學。他同孟骞住在一個宿舍,剛開始還是同桌,說着說着話就要搡一下孟骞肩膀。
校外有賣煎餅的早點攤,住宿生不允許出校,他饞得一天不吃渾身發癢,跟舒言交完朋友,友情的交換任務便是拎外賣。
班裏大換血,舒言認不得幾個人。
剛開學是天熱的時候,煎餅攤人不多,太陽和鍋氣熏得後頸冒汗,她用了手扇風,心裏數着時間。排完隊跑進學校,早讀鈴都快響了,她拎着兩袋煎餅奔上三樓,氣要喘不上來,紮不住的碎發全黏來臉上,熱得皮膚發紅。
趁班主任沒來檢查,舒言給連皓遠遞到桌上。袋子打着結,熱熱的蒸汽蒙在裏側,舒言給朋友抿個笑:“五塊。”
同學都吃了喝了,連皓遠獨自空着肚子,等好久了。青春期男生胃口大,兩袋也就撐到午餐前那節課,他當着舒言的面解塑料袋,捧到嘴邊吃:“好吃,有點涼了啊。”一袋就是半分鐘的事,他去撞旁邊那人:“吃不吃?學校煮的那些,根本是泔水。”
孟骞的筆在本子上劃出長長一道,可能寫不下去了,他終于擡腦袋,掃過舒言再到連皓遠:“你不是吃不飽?”
“還是要分你啊。”連皓遠手送到人嘴邊。
孟骞抿上唇,往旁邊撇開腦袋:“不吃,拿開。”
舒言被晾在桌邊,視線彙在孟骞身上兩三秒,從眼睛挪去他扣緊的校服領口。挺瘦一男生,煎餅在他眼裏才像是泔水,舒言的汗還在冒,馬尾後衣服濕了一大片,突然後悔答應連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