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舒言讀一遍,回她:【剛忙完,有事?】
這個點的電梯尤其難等,輪輪滿員,塞不下任何縫隙。
舒言獨自在梯廳打轉,從一號梯繞到八號梯,停在拐角綠植旁邊。
水域通海,遠眺過去,能看見架高的港口建築。來往多是客船,運送游客,距離一遠像靜止在畫裏。
附近的廣場,有人工喂養的白鴿群。它們偶爾飛得很高,在屋頂間拽出弧線,但稻米一撒到地面,肥鴿又做回安穩的陸生動物。
舒言去喂過。她蹲在廣場中央,覺得自己跟何青文也挺像這種關系。
上了地鐵,何青文才回複她:【你一直好忙,都不找我們玩。】
【年前還回來嗎。】
舒言:【年前肯定不行。】
到家,廚房一陣香氣裹來,徐娅敏穿着圍裙在忙碌。
“今天這麽早。”手裏翻着炒肉片,徐娅敏抽空回頭。
“你說話的語氣,和我媽一模一樣,”舒言揚揚手裏塑料袋,“買了啤酒回來,給冰箱補貨。”
“多喝點水吧,舒言。”徐娅敏咳幾聲,側身子躲煙。
“你想多了,工作日不喝酒,”舒言蹲去徐娅敏旁邊,易拉罐一排排放整齊,“周末喝,拿來調整睡眠。”
旁邊碼着幾盤熱菜,舒言掂了筷子,腦袋湊過去:“這個炒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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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炒好,等下要回來跟土豆一起,”徐娅敏盯着舒言綁過耳尖的碎發,臉頰很瘦,“你嘗嘗看吧,熟了,也調過味道。”
舒言夾一小塊來吃,頗給面子地點頭:“一會它炒好了,得多好吃啊。”
菜回鍋熱一熱,炒在一起,徐娅敏喊舒言來端碗,半天沒人應。
她以為舒言睡着了,放了東西出去一看,那人盤腿坐在落地燈下邊,翻着書。
吃完飯,排隊洗澡,徐娅敏關了房門跟男友通話,舒言也窩進房間,繼續啃漫畫。
手機震一下,何青文漫長的反射弧有了反饋:【你幫我問一下方紀明好不好,說不準我們聚的時候,他人在景林。】
對面連發兩條:【他現在到底在哪邊工作呀。】
這名字讓舒言沉默,鍵盤跳出來,她盯着發呆。良久,她阖上書翻身,也為自己下意識的反應難過。
微信裏的高中同學統共兩位,何青文跟她聊得散,想起來發一條,真跟逗鴿子一樣。廢話碎話,舒言不知道在期待什麽,希望何青文跟她聊到孟骞。另一位是方紀明。
舒言列表翻了好久,找不見他名字,轉去用搜索框。
他頭像跳出來,消息斷檔在三個月前。
客戶郵了份英文合同過來,舒言先翻譯,再完善,有些用詞不敢确定的,她向方紀明請教。
太難了?還是沒看到?
維系關系有很多方式,噓寒問暖,節假日打個招呼送個祝福,讓人思考、反應甚至厭惡,總能記住名字。方紀明大學念的雙學位,跟他之間,舒言選擇請教,有了問才能有答。
戳開略随意的截圖,舒言小幅度翕唇,默念一遍。希和大多有留學背景,外所跳槽過來的也有,跟同事讨論完,傳給團隊過稿,合同第二日反饋給客戶,對方按市場拿價,額外付了翻譯費。
費用不少,對得起質量與效率。舒言知道讨好與讨人嫌的界限,截圖裏剛跨行的短句子,是個話引子,不值得花三個月。
空調風口大敞,舒言習慣于很低的溫度,跟手肘接觸的被面一派滑亮。她調轉身子,不思考其他可能性,掀開被子躺進去。
【有他聯系方式嗎?有的話,直接問一聲。】
發完,舒言添補:【他一直挺忙的。】
何青文家在縣城,找了市區的工作,讀高中那會,幾個月回去一次。學校的春秋游從無新意,去近郊長滿野花野草的植物園,午餐放學生燒烤,食材自備。
從景林中學出發,大巴走上一個半小時到達目的地。一路唱歌聊天,舒言靠着窗睡覺,時間一晃而逝。
回程的車路過何青文家,班主任通情達理,讓靠邊停了放何青文下車,回家過個周末再回去。
讀書的興致被打斷,舒言快睡着的時候,何青文回複她:【也不想麻煩你的,他不通過我申請,我以為來找你就能有結論呢。】
【下次聊哦,拜拜。】
隔幾周,杭啓法的顧問單位有新案子,郵件轉給舒言。
舒言早上去路鳴區法院交材料,地鐵晃回來,進所經過高夥辦公室,聽見杭啓法跟電話那頭在聊案子。
面上碎發黏在額角,地鐵出來幾步路,人跟被暑熱融化的冰棍一樣。舒言放下大帆布袋,拿指尖拭走,頭發刮去臉頰邊。
“很熱吧,一點離不了空調,”陳相晗在整理桌面,材料橫橫豎豎累高,像搭木棍游戲,“冰箱凍了綠豆冰,還有木薯糖水,剛剛叫的,想喝自己去拿。”
“不用了,我杯子才接的涼水,坐下歇歇。”舒言擰了水來喝,垂眸等手機亮屏。果不其然,杭啓法的消息跳出來,讓她浏覽材料,下班前辦公室讨論。
身上熱氣稍微散開,舒言翻日程本,安排今天該做的。
外出多,一跑一回腦袋跟着起伏,心難沉下來寫文書。那都是剛入職的狀态,現在舒言切換很快,浪費的時間都是自己的,沒人買單。
希和這裏,卷宗有嚴格的歸檔模式,但案多頁數多,堆積起來是常事。陳相晗抱着紙皮盒先跑了幾趟,剩餘的整理出一沓,印好小結去裝訂。
胳膊泛酸,托離辦公桌那會,手腕處漏鬥似地往下掉文件,嘩啦啦的聲音。
陳相晗張大了嘴巴,一時驚住,雕塑般維持動作。
舒言趕緊繞過來,幫她把卷宗穩回桌,叫來隔壁工位的壯丁一起抗。
一陣亂完,舒言沒挨上椅子,聽見杭啓法在辦公室喊她名字:“你來一下,新案子的意見函明早發,有個事說。”
舒言應聲過去,杭啓法轉個椅子方向,支着桌面滑手機:“萬間的孟總加到群裏來了,這就算我們的日常聯絡群,但不要忘記回複郵件。你盯着點,那邊問什麽及時答複,有問題務必跟團隊溝通。”
舒言翻手機,看見那塊黑夜為底的頭像,點頭:“我等下把廣靈拉進群。”
心下算算,供應商的判決該出了。那公司結構混亂,法務窮得給辭了,純粹個破草臺,用不着什麽大标的陷阱,一陣小風小浪就能掀翻。萬間這份割席,顧的是自己體面。
舒言跟老板确認:“上回的庭審反饋要重新發一下嗎?我明天給王法官打個電話,問問判決的事。”
“發一下吧。”杭啓法擡高視線,瞧一眼舒言,随即笑道:“緊張什麽?人要賺錢的忙得很,不會拿無關緊要的文檔占內存,該怎麽來怎麽來。”
回到工位,陳相晗剛應付完客戶電話,堆臉上的笑變魔術一樣消失。手機重重摔回桌上,人也往座椅一仰,她每個字咬實:“催催催,天天就知道催。叫他給材料不知道急,現在法院不立案知道發神經了,有病。”
旁邊同事笑:“你讓他自己去催法院。”
“我說了,材料都交了,他愛找法院撒火他就去吧,”陳相晗冷呵,“我們拿了錢給人當狗,看人家理不理他。”
舒言被那聲音吓得手抖,剛在申請裏打上名字便發走。
晚七點下班,臨周末的地鐵,人滿為患。
舒言找了靠牆的扶杆抓穩,手機一響,揚起來看。
何青文比孟骞的回複都勤快些,延續上回話題:【算了,以後不帶方紀明玩了。】
舒言:【他怎麽你了。】
果然,何青文沒下文了,不知道忙什麽去。
開在底商的面包店亮着燈,上周才換的大玻璃窗,店頭上畫的面包很美味。
舒言同它很熟,每天下班都經過這道門頭,匆匆忙忙,從沒踏進。
難得興起,舒言進店逛了一圈,臨街櫥窗裏那些常客今日沒有售賣,她幾分遺憾,在冷櫃挑了個奶油蛋糕。
紙袋拎很穩,怕奶油刮到蹭到。推開門,屋裏黑着,徐娅敏不在家。
舒言換好鞋,把蛋糕凍去冰箱,摸出手機瞧一眼,最後,只給徐娅敏發消息;【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冰箱裏東西多,徐娅敏也喜歡買,舒言蹲在旁邊,翻裏頭的飲料。
彩色包裝帶有味覺意象,想喝什麽,早在第一眼做好決定。幾罐啤酒放了挺久,舒言打算跟徐娅敏一起喝,她挑了氣泡水,還折騰一根吸管,盤腿坐在地毯上。
再檢查手機,徐娅敏給她回了長長一串語音。她男朋友王松跟同事鬧得不愉快,狀态一路不佳,晚上打球還摔了,剛剛跑完醫院,徐娅敏留在那邊陪他。
舒言敲字:【蛋糕我自己吃了,放不了幾天。】
落幾秒,徐娅敏的回複充滿疑惑:【什麽大日子啊。】
【吃東西不挑日子。】回完,舒言支着腿起身。
紙盒沒在冰箱凍涼,帶着夏天餘溫,被舒言捧出來,端放茶幾中央。叉盤都省了,她拿塑料刀送入口中。
邊吃邊随手刷新聞,頁面滑得飛快,孟骞兩個字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