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兩人站在人群外圍,遠遠觀看中央舞臺。
光柱升起,塵埃變成星點,在裏頭忽閃。眼睛是成像最好的相機,跟人感性的那一半相通,所見即所感,每一時刻的感覺總歸獨一無二。孟骞手機亮起來,他捏在手裏沒看,等屏幕自己黑了,才背身躲光,給人回消息。
光會盈成廣場大名,秦頌昀給孟骞看過樣片,兩人都覺得那logo像蜘蛛網。
“沒意思,”于沁卓後退幾步,深棕的卷發撫到耳側,“走了吧。”
長靴帶幾厘米跟,小腿包得纖直,她喜歡這種挺直腰杆走路的感覺,即便是被迫。那道影子落在後頭,邊走邊看手機,于沁卓下坡的時候腳步踏得響:“今天怎麽有空送我。”
“誰說要送?”孟骞幫她拉開車門:“放到雙月門口,司機送你回去,你那車磕了一個角,補全車的漆也該補完了。”
于沁卓停了腳:“麻不麻煩啊?現成一個司機,我找什麽別人。”
他繞過車頭去主駕,沒否認:“我去機場,送完過去趕不及。”
進出庫的彎道稍有些堵,長串的紅尾燈,等開出商場,秦頌昀打來電話。
孟骞用耳機接的,聊完在走的合同,秦頌昀跟他說:“希和出的法律意見轉你了,看了嗎。”
“我在開車,”孟骞笑一下,“轉給我幹什麽,流程還沒到這。”
“你跟人所裏喝的茶,談的委托,”秦頌昀還以為他失憶了,“法務當然要給你報進度。”
道理沒錯,孟骞松了半邊耳機,能聽見車裏空調:“吳嘉飛怎麽說的。”跟供應商安經理在第一個項目裏認識的,萬間采購額不大,法務總吳嘉飛跟孟骞談過那供應商,資質一般,資金鏈斷了,正給別人收拾爛攤子,公司作為債權人該有的風險該做的事情。
孟骞跟安經理發了消息,讓人該訴的訴,這年頭房價跌跌漲漲,該保全的先占了,聯系方式一并轉給希和。他們怕打官司,拖到最後,得吃萬間塞給他們的輸官司。
大律所的文書成熟些,标點符號都找不出錯,一看就核過幾層。第一印象得好,不是沒道理的,秦頌昀啧幾聲:“等常法到期了,可以考慮換一家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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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骞不管這些,也不打算管:“多考慮一下,你跟吳嘉飛來決定。”
挂掉電話,于沁卓抱着手機側過來,黑暗裏玩得眼睛累:“坐你車,音樂都聽不了。”
“秦頌昀來催命,”孟骞餘光分一眼,示意她坐正,“頭發去染了?別擋我視野。”
于沁卓想給他翻白眼,刻意大幅度甩頭,這才靠回座椅。精油的調偏厚,随那頭長發纏到鼻端,孟骞打開一線窗,問她:“冷不冷。”
“我不冷。”開完才問,是通知不是關心,他心底明鏡似的。于沁卓找個舒服姿勢,接着滑手機:“吹你腦袋就行。”
車到雙月園門口停穩,孟骞摁一下喇叭,保安迎上來。他手臂往副駕擡:“幫叫一下司機。”保安瞧見旁邊于沁卓,朝人點頭問好,捏着對講傳話。
于沁卓推門下車,去車後取了包,站在路燈下伸懶腰:“拜拜,早知道不出門了,就看了個沒味道的熱鬧。”
—
地下層的超市走精品風格,東西貴,舒言在裏面吹了趟冰櫃風,兩手空空地出來。
音響聲充斥耳膜,舒言随人群往廣場走,停在臺階上。人排了好幾層,她站的角度不好,看不明白。
她手揣進口袋,連帶着晃晃褲子下擺,漫無目的地放空。
過個幾分鐘,光聚集去斜面外牆,人群裏“哇”一長聲。
舒言踮了腳看,頭也學旁人那樣仰高。牆上燈帶依次亮起,像蔓延生長的枝藤,在往上攀,她遲來地感嘆,跟旁邊人隔着時差。
活動末尾,周圍很多人拍照,舒言從人群中擠出去,趕在散場前坐上地鐵。
一到家,她給向明暢打電話,搶先自白:“跟陳正柯沒下文了,你別老找他媽媽吃早茶。”
“我早就不跟他媽混了。”向明暢被問得莫名其妙,撇完關系,感覺兩人鬧得不愉快:“你跟他怎麽見的呀?印象這麽不好。”
“沒有的事,我們就是吃飯,他挺禮貌,”舒言不想複述,複述只會助長相同的壞心情,“我不會跟你介紹的人吵起來,就是沒緣分,沒辦法的事。”
聽見個大道理,向明暢那麽大歲數跟白長一樣,聽笑了:“沒見你說點有用的。”誰都跟她沒緣分,她又跟誰都挺好的。
向明暢不是真着急,舒言做什麽八九分認真,小時候空白紙都給墊上橫頁,循着透出來的橫線印把作業寫平,過日子也能平平靜靜。
朋友親戚聊起來,聽不懂舒言讀的什麽專業,向明暢只說學法的,今日說法的法,也不知道舒言讀的什麽學位,向明暢就說是做研究的,多做幾年研究。他們嘆息舒言浪費時間,讀這麽久浪費大好年華,向明暢倒直接答了,“你們不會懂的”。
遇見好的男生,向明暢打心底覺得舒言最有資格,收集癖似地籠絡資源。
陳正柯學歷不如舒言,收入沒明說,估計是比不上。向明暢存幾分不願,倒是陳媽媽有意無意提起幾回。向明暢看過近照,勉強覺得能讓舒言順眼,做了順水人情。
周中試的衣服還挂在椅背,舒言補充:“衣服別給我買了,我知道自己愛穿什麽,省得你們費時間。”
“試過沒,合身嗎。”
“挺合适的,合适也別買了,”一件長袖,談不上合不合身,“下回穿了拍照給你們。”
舒言細聽那邊動靜:“爸爸呢。”
向明暢往旁邊吼一聲,舒帆樂呵呵的聲音近了:“剛剛洗碗呢,聽你們聊半天了,那邊還冷不冷啊。”
“下周要穿外套,之後就升溫了。”舒言縮起腿,下巴擱在膝蓋中間,給手機擺了個穩位置。
“我看網上有那種報複女律師的新聞,去法院注意聽背後聲音,跟別人一起走,知道的吧。”
同事轉了這新聞到群裏,很多事情只能任由發生,由不得舒言決定。她跟空氣點頭:“知道了。”
舒帆的特征就是愛問,愛聽舒言回答,雖然這讓舒言想起那些相親對象。
幾句話畢,舒帆被逐去洗碗。電視聲響一陣一陣,向明暢占回手機:“娅敏在嗎,喊她聊聊天。”
舒言裝模作樣喊幾句,靠回電話:“她今天起得早,還加班,進屋睡了。”
“這麽早啊?那行,別吵醒她了。”
徐娅敏交了個楊城男朋友,周末得空,住在那不回來。
家裏連她男友都不知道,說了反而遭問,兩人很有默契,舒言撒謊也熟練了。
隔天周日,舒言睡到中午。
起了床,她泡碗方便面吃,碗都不用清洗。吃完渾身熱起來,換身衣服,去小區門外的超市采購。
舒言挑了不同味道的巧克力,沒吃早餐的話可以來一塊。
走到賣含片的區域,舒言瞧見買一送一的牌子,她接連翻了好幾瓶保質期來看,都沒問題。挑全口味,多拿幾罐自己愛吃的,一并去結算。
周一早上交材料,下午回辦公室,舒言端着含片罐,給同事分發。
酸酸的口味,跟吃開胃菜一個效果。大家各自含一顆,道謝也是同樣分量,塞了舒言滿手小零食。也有季餘新這般極端的人,看着古怪的口味,一臉想說不能說的表情,讓舒言回座位。
阿姨周一要擦隔板,輪到舒言這裏,得先吃糖。
“我手髒的,得先去洗洗。”
“不用不用,”舒言拿空閑的小蓋子裝糖,遞給阿姨,“這樣不就好了。”
忙碌由瑣事堆起來,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應付不來。供應商的案子接到排庭,團隊有拟庭審提綱的習慣,舒言花了兩天完成,又跟杭啓法讨論一個小時。
案子标的不大,庭上,法官問話傾向明顯,杭啓法同舒言對視一眼,足夠表意。
月初還有一個庭,舒言跟着杭啓法出差外地。
回程高鐵上,舒言整理了尚未報銷的款項,發給杭啓法确認。
杭啓法戴着骨傳導耳機,用方言小聲說話,笑語不斷,應當是家裏人。他眯眼掃了遍,跟舒言點點頭。
行程還有一個多小時,舒言阖上筆電,本打算睡覺的,杭啓法耳機一摘,跟她聊起來。
“孟骞跟你同校還是同班啊。”
舒言收包的動作停下來:“分科之後同班的,算同班吧。”舒言解釋說是文理分科,接着解釋景林中學的火箭班普通班,越說越複雜,最後局促停下:“我是不是說太多了。”
“聽懂了,他看起來就是成績好的人。”杭啓法得出一個結論。
舒言疊上桌板:“沒錯,他數學特別好。”
“可以啊,挺得老師喜歡吧,能管人能拉分。”杭啓法摸着下巴思考。
“那沒有,他不當班幹。”
“哦,難怪談生意的不是他,”杭啓法跟着笑,“上回發現了,他總落我後邊說話,嘴巴要聊幹了。”
舒言從包旁邊摸出含片,往老板手裏倒一顆:“杭律,給您補充能量。”
杭啓法張着手掌送嘴裏,含糊道:“準備很齊全啊。”
下了高鐵,杭啓法的車停在D區,兩人走地下通道過去。
舒言繞到駕駛座:“我來開吧,您一會回律所嗎。”
杭啓法把包甩進後座,看眼手表:“開去萬間,趁還沒下班,我們去玩一圈。”
說完話,杭啓法躬身鑽進副駕,往中控屏搜地址。
舒言緊跟動作,問一句:“今天嗎。”萬間自己的合同沒走完,供應商的案子雖然十拿九穩,但判決沒下來,凡那一分概率出了差錯,跟客戶走得近難免尴尬。
“領導邀請的,別的事我們不用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