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同陳正柯約好晚飯時間,對方向她确認辦公室地點。
舒言敲字:【不用接我。】
【都在海邊,環城路一道開過去就好。】
挺沒勁的,感情是很俗氣的東西,這俗氣擺來明面上,看人的眼睛裝了标尺,一寸寸量,相處能真到哪兒去。
道德感一開始高,見得人多了便知道沒這必要,舒言懶得想對面這人走到哪個階段了。
算算時間,舒言寫完申請函,整了下電腦文件夾。約定也像約束,時間被劃上分割線,挺難把事情做到最後一秒。
接到陳正柯電話,舒言收拾東西下樓。幾位加班的同事沒走,桌上有拆開的牛肉幹,舒言被塞上幾塊。
陳正柯的車在臨停區,站崗的保安走過去,湊低了腰,跟駕駛位趕人。
“我們馬上就走的。”遠遠喊一聲,舒言小跑過去。
“是你啊。”保安認識舒言,早上提着伸縮圍欄出勤,總遇見她上樓,她跟他點頭問好,匆匆而過,留給人清淩的愉悅感。
兩人打個招呼,舒言拉開副駕,趕緊坐上去。
五月,春季的尾巴,空氣中有不願走的涼。
車內暖得過分,趁陳正柯開車前,舒言的牛肉幹轉了手:“給你的。”
他低頭,看她閃過來的手:“好吃嗎。”
舒言搖頭:“我還沒吃。”她懷裏還有一袋:“額,一會在你車上吃,不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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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正柯接過來,笑一下:“不介意。”
徐娅敏問話在先,舒言認真打量了陳正柯的模樣。
他鼻梁架着眼鏡,舒言好像第一次注意到,度數挺深。上回他幫忙扛了行李,又是晚上,她着急回去用電腦,祈禱一路綠燈,他在打工作電話,車廂裏只有略薄的男聲。
舒言開始啃牛肉幹,順便告訴陳正柯:“挺好吃的,有點甜,不辣。”景林人不愛吃辣,但有能力吃辣,不知道他哪個頻道。
“好,”陳正柯偏頭,瞧見舒言吃幹淨的包裝袋,“等個紅燈,我一會嘗嘗。”
市內最高檔的城市廣場,地庫車很多,繞了會才找到空位。
陳正柯解了安全帶,收手看她:“包要帶下車?”
舒言挎上半邊包帶,去推門:“要的。”
“你一直背雙肩包。”
“小于十四寸電腦的包我不背。”舒言轉過身,給陳正柯展示。
氣氛比想象中好,陳正柯蹭蹭鼻尖,還是沒忍住笑:“我幫你拿吧。”
“不用了,挺重的。”包裏裝了周一要用的材料,确實沉。
陳正柯幾步繞過來,接走她肩上的包:“重就更該我拿。”
“那我就不客氣了。” 舒言沒必要搶回來,落幾步,跟在人身後。
餐廳要排隊,陳正柯提前訂了座,跟服務員報號碼。
舒言瞟到訂座日期是上周二,往後挪了幾步,當不可能看見。
包廂裏悶悶的花香,舒言随手疊了疊長外套,挂在椅背。
陳正柯給她倒了熱滾滾的茶,舒言道謝,俯低腦袋抿一口,舌尖稍作分解,好像是比不上會客室那壺水仙。
“今天也加班啊,真忙。”陳正柯跟着放了外套。
他從辦公室那邊過來的,舒言知道他在找話:“你不是也加班?都這樣,別跟我比勤奮。”
“領導一句話的事,周末得去開會,義務加班。”
靜默的包廂比冰窟還冷,舒言思維凍僵,只能跟熱茶交流。
“愛喝?”陳正柯提高壺柄,給她倒滿:“問問服務員是什麽茶。”
“不用,這暖氣開得大,我口渴了而已。”缺點新意的味道,舒言當白開水喝。
隔一會,菜端上來,動起筷子也不必說那麽多。
舒言埋頭吃菜,剛多夾幾筷子,那印着竹的盤子就被推到跟前。
她動作稍頓,朝陳正柯辯白:“你也多吃點,我們争取別浪費。”
“行,不夠再加,菜單在你那邊。”
服務員上了海鮮,陳正柯給舒言拆開毛巾,隔着包裝袋遞過來:“上回謝謝你,我聽我媽說了,你帶她聽了戲,她看電視就最喜歡那出戲,回去老提起你。”
“阿姨只提那出戲吧?”舒言短促地笑:“阿姨是個美人,我去酒店接她,都繞去旁邊灌湯包店了,沒敢認人。”還是去年,陳媽媽來楊城玩,沒誰不知道舒帆的女兒在這裏工作,奉她爸的命,舒言搶了大戲院一層的票,領人看全本戲,夠實在地陪玩一天。
陳正柯喝茶掩笑:“這話你要跟我媽說,她肯定愛聽。”
“女演員的頭面金燦燦的,”舒言回想當時,“我們坐正中間,不知道阿姨怎樣,我被閃得一直晃腦袋。”
從別人的眼睛裏看故事,或許有趣些,能得到評價,符合那隐隐的期待就更好了。
舒言知道陳媽媽愛聽什麽,挑着說,聊到最後,一桌子菜真快吃完了。
兩人搭的扶梯,一層層繞下去。通透的玻璃牆外,舒言望見廣場上聚集的人群,還有割開黑暗的光束,層層疊疊,亮色填成不同形狀。
到地面層,兩人被人群沖開,話都說不上。
舒言快幾步,避開擁擠,先到梯廳外站着。
“不好意思,沒想到人這麽多。”陳正柯匆忙趕上來,話說完,要繼續往外頭廣場走。
“陳正柯,我還是跟你說清楚吧。”雙肩包挂到肩上,舒言仰頭看他:“以後不用麻煩了。”
沒預料的氣氛,陳正柯臉上的笑融掉了,沉默片刻,回歸的是平和。
兩人總會說這句話,看誰搶先而已,舒言有猜過他反應,比預想的好。她說得更清楚:“謝謝阿姨記得我,以後不用聯系我了。”
“我們……都還沒開始吧,”他擡手掩額,遮住尴尬,“怎麽個不合适。”
灌湯包店緊挨酒店大門,陳媽媽很瘦,穿合身的淡青裙子,出聲喊了舒言。
陳正柯那天本來要來的,被公司一堆破事攔住,成了陳媽媽跟舒言的二人行。陳媽媽拉着她在酒店大堂聊了快一個小時,問她工作,還聊她的學校,突然冒出句“你爸說你當時想讀博士?”
舒言服了家裏那幫大嘴巴,回答說:“怕找不到工作,想在學校裏面再讀幾年。”
“厲害喲厲害,”陳媽媽表情跟看戲的時候差不多,“女孩子讀那麽多書厲害的。”
後來聽完戲,舒言去洗手間,出來見陳媽媽跟她那群姐妹通電話,說見着個博士女,景林八百年能翻出座土地廟也不一定養出個博士女,有這份心是好的,讀了可嫁不出去。
舒言憋了口氣,還是說:“我對你沒興趣。”
“就這些?”陳正柯聲線也平直。
“就這些。”
外頭的音樂停了,主持拿了話筒串場。
聲牆圍繞,兩人擠在亂哄哄的人群中間,沉默總是明顯。
陳正柯嘆了口氣,繞過舒言,去揿下行鍵:“我送你回去,今天先這樣。”
“不用送了。”
“那你怎麽回去?”電梯快到了,陳正柯示意舒言跟過來。
“我去趟超市,家裏缺點東西。”舒言腳步沒動,只轉了身子瞧人。
這話說完,她隐約聽到一聲笑,從耳背擦過去。輕飄飄的女聲,有點傲慢。
人總有變成熱鬧的一天,舒言沒回頭,等電梯打開,催陳正柯進去:“你快走吧,我慢慢逛。”
貴賓室的入口在電梯後面,于沁卓幾乎聽完這場對話,她同商場經理告別,拎着包往外走。
無聲笑完,就看見孟骞倚在服務臺邊,打量自己。
于沁卓收斂面部表情,走到他跟前:“你跟看瘋子一樣。”他愛壓眉冷臉,跟看地上螞蟻一樣,讓人不舒服。
“笑夠了?”孟骞接過她手裏的袋子,邁步去車庫。
“真不問我笑什麽。”
孟骞偏半邊臉,在人群中穿行:“我看你沒什麽好事。”
來往的情侶多,都是小年輕,有點感慨,回過頭來看,初遇大概都是美好的。于沁卓知道他不會問,自己把話說完:“你跟人吵輸過嗎?”
“吵架是什麽光榮的事嗎,”孟骞領着她走人少的道,“還是你想試試。”
于沁卓樂一聲:“我跟你吵不起來。”
她見過他熬項目,萬間頭幾回競标,一切都陌生,他住在小辦公室,抓着煙盒轉,閉嘴的樣子比吵架更有效。
底線是自己給自己劃的,不是什麽借口都能破開放縱,那煙他沒抽,見人前一天,他還去理了個頭發,清爽得像換了個殼。
光束從地面拽起,影子跟着一陣變換,虛與實交接。
于沁卓拍他胳膊,朝人堆示意:“出去看看。”等人跟過來,她繼續未完的故事:“我這樣挺好的,有些事該往別人身上推,沒必要攬成自己的錯,話說難聽一點才行。跟見不了幾次的人有什麽好猶豫?我剛剛見着一女——”
“你管她做什麽?”孟骞皺眉,話聽起來不耐煩。
“走反了,朋友。”分岔口,于沁卓把孟骞拽回來:“你是不是沒被女人罵過?別太期待,我怕我忍不住。”
收神回來,孟骞緩了語氣:“和和氣氣的大結局,你沒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