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地鐵站人不多,車廂寬松,晚下班唯一的好處。舒言滑手機,看到何青文剛發的朋友圈。
鮮花與項鏈,還有幾張燭光餐廳,正中間是雙人合影,兩人臉頰緊挨在一起,應當是何青文的男朋友吧。
高考到現在,何青文的朋友圈出現過很多男人。偶然刷到,舒言總要愣一愣,不知道是改了發型還是濾鏡開太大,或真換了人。
上學那會何青文不跟舒言聊這些,即便如此,舒言也知道她在追班上那位平頭男生。
男生是單眼皮,身高平庸,會踢足球。何青文能打他的主意,純粹因為兩人是同桌,近水樓臺,越看越順眼。
晚自習前的空閑時間,兩個人總在座位上說小話。
舒言坐在緊挨的後排,一見兩人吃完飯回來,默默拿着書去走廊背。那男生瞧起來不情不願的,何青文碰他胳膊還被甩開,舒言覺得他以此為享受,在別的男生面前裝樣而已,心底指不定多樂。
高二月考,題目是記憶深刻的難,舒言寫得手指發痛,物理大題還是一道也沒算出來,匆匆補了點步驟。
心口壓了好幾層,她在座位上讀課本,機器人一樣往後翻頁。
教室很快走空,舒言沒吃晚飯,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是被何青文的笑聲吵醒的。略挑釁甜膩的笑,不屬于教室的氣場,鑽進耳畔。
舒言蒙蒙擡頭,視線都沒展清晰,前頭兩個人影已經貼到一起。何青文拽住男生領口,探過去親他。
那男生終于肯露出真面目,耳朵唰地變紅,推開何青文,像顆害羞的圓番茄。
舒言眨兩下眼,趁自己動作不大,腦袋重新埋進臂彎。
這畫面跟電視劇一樣,她不比那男生好,臉莫名泛熱,不知道想到哪去。
朋友圈裏肯定不是那位男同學,舒言能确定的只有這點。他們後來吵得厲害,男生不願在教室呆着,座位也調開,何青文永遠瞪着眼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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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言給何青文點個贊,關掉頁面。
租住的小區離地鐵很近,中間零星幾個夜宵攤,正是人多的時點。
地面尚未幹透,泛着模糊的光,舒言挑幹淨的磚塊落腳,被身後老奶奶奇怪地盯一眼。
她買了烤串,還挑了關東煮帶上樓。
屋子只開了一盞燈,表姐徐娅敏窩在沙發裏看綜藝,笑完才轉頭。
“好香啊。”隔着沙發,徐娅敏伸長胳膊,接走塑料袋:“你買這麽多,吃沒吃晚飯。”
“攤子擺在路邊,忍不住不買,難怪地鐵口的生意好做。”舒言去翻冰箱:“你多吃點,我不餓。”
徐娅敏咬了口面筋,立刻嘶聲:“靠,好辣——”
舒言提着飲料過來,湊近袋子聞:“我讓老板放辣一點……但不要太辣。”
“我不喝冰的,”徐娅敏從桌底抽出汽水,擰開猛喝,“又辣又冰,誰受得了。”
舒言挨着徐娅敏坐下,串沒吃上,手機先響起來。
杭啓法發了份材料到群裏,讓舒言明天再處理。舒言回完,還是點開文檔,大致浏覽一遍。
徐娅敏叼住面筋,從靠枕後頭翻出遙控,調低電視聲音,又踩上拖鞋把客廳燈打開。
“沒忙完?”徐娅敏獨自吃得歡,順手把串平分成兩份。
“沒有,”舒言關掉文檔,“不是着急的事,明天再說。”
“我說嘛,沒看你背電腦回來。”
小時候,徐娅敏跟舒言家關系不算親近,逢年過節,兩人才跟着大人見上一面。
徐娅敏只比舒言大兩歲,一度瞧不起這位表妹。會讀書而已,笑挂在面皮上,以後長成什麽歪脖子樹也說不清楚。都是小孩,她最見不得裝樣離群的行為,夠假。
以後的事還有很久,徐娅敏盼不來,飯桌逃不開成績,笑不出的只有她。舒言讨巧地坐在誇贊中央,徐娅敏埋頭嚼大米飯,當聽不着。
合租是舒言畢業之後的事。
兩人也算看着對方長大,徐娅敏卻不敢跟表妹稱熟,發消息問人的時候心裏亂蹦。在徐娅敏的世界裏,舒言的聰明是另一層等級,她甚至希望舒言別答應。
看房是舒言跑的,每天商量好時間,給她遠程開視頻。搬家師傅舒言找同學介紹的,徐娅敏人沒到,行李先到,推開門,舒言蹲在箱子中間,滿腦門兒汗跟她問好。
洗衣機缺個接頭件,那天也到貨,徐娅敏行李多得心煩,等擦出塊能落座的地方,舒言已經盯着師傅給裝好了。
那點不好意思讓徐娅敏忘了厭惡,還有點受寵若驚,她知道舒言會管自己,沒想到她能管這麽多,挺像那種不怕沒水喝的和尚。
餘光掃過鞋架,徐娅敏想起事來:“小姨給你買了衣服,我放在門口,你自己拆了試試。”
“行,”吃熱了,舒言脫掉外套,腿盤起來,“跟他們說了別買,看來是沒用。”
“舒言,小姨還繞過來問我,”徐娅敏喝了口水,嘴唇一圈紅,“你跟她介紹的那個男的,怎麽樣了。”
舒言突然想起來,下午有收到那人發來的消息,她根本沒看。撈起手機回翻,對方問她那兒雨大不大,帶沒帶傘,風刮得急,記得穿外套。
“你怎麽說的。”舒言往徐娅敏手裏塞海帶結。
徐娅敏聳肩:“我不就那樣,說你接觸着,在觀察,進展總要慢慢來。”
男生的父母跟舒言爸爸認識,人與舒言同在楊城工作,舒帆說這是難得的老鄉緣分。
舒言放下簽子,仰倒在沙發上,忽然笑起來:“這不還有一個老鄉。”
徐娅敏又沉浸回電視屏幕,好半晌才回頭:“什麽老鄉。”見舒言捧着手機,她俯身來看,幫舒言點開鍵盤框:“回人家啊,光看着幹什麽。”
時間隔了好幾個小時,晾着人家是有些不禮貌。放在往常,舒言有話必答,哪怕她不太情願,今日裏黑壓壓的鬼天氣,攪亂她許多事情。
大晚上應付聊天,何嘗不算是加班。
舒言決定給對方減負,手機扣回桌面:“算了,明天再說吧。”
“你跟人見過嗎,帥不帥。”徐娅敏大致聽小姨形容過,人挺上進,也孝順,在國企工作,家裏有房。
“挺瘦的,說話沒什麽口音。”
兩人見過一面,對方來車站接她,尴尬的氛圍一直持續到樓下。舒言想不出更多,只得結束:“就是這樣。”
徐娅敏聽得雲裏霧裏:“長得醜直接算了吧。”随後問:“他跟你說什麽沒有。”
舒言笑:“他能說什麽,路上時間那麽短。”
夜宵吃光,舒言抱着沒喝完的冷飲,徐娅敏看着都打哆嗦。
“他對你肯定滿意的,你放心。”一集綜藝恰好播到尾,徐娅敏摁起遙控,迅速跳臺。
“不知道,我又不是本地人,”舒言收拾好垃圾,紮進袋子,“他從景林考出來,是為了找老鄉?我看不是。”
徐娅敏揚眉:“那他也找不着比你好的,他瞧不起誰呢。”
舒言沉默,半晌說:“不知道。”向明暢跟舒帆給她推過好幾個聯系方式,對方目的性很強,聊天一串問句,客戶才是舒言的上帝,這些人随機理會,能把人聊消失。
“你在學校裏面不找,出來就只剩這些了。”徐娅敏拎了睡衣,往浴室走:“你還有得挑,不像我,都是別人挑我。”
隔天上班,舒言處理昨晚的材料,接着寫那份答辯狀。
上午時間沒過半,她便寫完了,檢查一遍發給杭啓法,對方回複大拇指:【不用修改,其他材料準備好,及時寄出。】
順帶的,舒言瞧見那被晾涼的聊天框,想了想,還是給人回過去:【昨天太忙了,不好意思。】
隔了幾分鐘,陳正柯回過來:【沒關系,順利回家了就好。】
對方一看就不熟流程,沒別人那麽咄咄逼人,跟菜市場揀菜一樣,幾句話聊得斷斷續續。舒言回過消息,新對話彈出來,杭啓法剛剛跟萬間拉了群。
舒言改好名片,翻一遍成員列表,只有一位姓黎的法務和另一位財務部同事。
肯定有新工作要排,舒言去辦公室找杭啓法,對方正好撂下電話。
“材料一會發過來,你看一遍,缺什麽列到群裏。”杭啓法轉動手機,在辦公室來回踱步:“他們法務肯定經驗豐富的,你正常對接就好。供應商的案子另外拉聯絡群,授權去要一下。”
“好,下班前跟您彙報進度。”
舒言加上黎詩語微信,交換電子郵箱,兩人還通了個電話,大致說清楚合同背景。
午休熄燈得晚,許是天光太好,眠意很難生長。
舒言打開另一個聊天軟件,去翻那快長草的列表。上大學後,舒言沒再登過賬號,在這裏,時間仿佛撕開個口,原汁原味的消息框。也有同學聯系過她,瞎聊,或者問近況,舒言看一眼便關閉。
列表挂着一大串頭像,本班的隔壁班的,樓下文科班的樓上畢業班的,唯獨沒有孟骞的。
舒言不死心,去翻同樣長草的班級群。先前有辦過班級聚會,參與的小夥伴另拉了微信,舒言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去。
當時,孟骞的高中舍友在群裏問:【孟骞回來沒有啊】
沒人回複他,後頭的人另換了話題。舒言猜,話都留着聚餐聊去了。
下午開工前,舒言去接咖啡。
同事做了手沖,空氣變成深烘,甚至帶股不着調的醉香。舒言排在隊尾,蹭上一小杯,沒品出區別。
再往嘴裏倒第二口,阿姨從走廊急匆匆過來,拿着手機給舒言看:“我這怎麽回事啊,是不是中病毒了。”
那種擠滿屏幕四角的廣告,還播視頻,根本找不着關閉鍵。阿姨不怎麽會用手機,舒言幾個手勢便搞定:“不是病毒,就是不小心碰到哪兒了。”
阿姨近距離瞅着屏幕:“謝謝啊,以後我就知道了。”
旁邊幾個同事分了咖啡給阿姨,中藥顏色,醇苦香氣,被毫不留情地拒絕。
一周匆忙而過,舒言周末來加班,辦公室除了季餘新都是女同胞。
季餘新是獨立律師,算在杭啓法團隊裏,有合作案源,舒言拿他當前輩。大家湊在零食桌旁邊聊天,季餘新被嫌棄得不行,他也懶得辯解,舉着杯子走人。
路過舒言,他問:“小盧什麽時候回來啊。”團隊還有另一位小夥伴,盧廣靈。
“她昨天出差了,晚上的高鐵,可能沒空回辦公室。”舒言朝後邊工位确認:“你找她做什麽。”
季餘新滿臉悻悻:“沒人提醒我,錯過了搶演出票的點。”
手機上,陳正柯給舒言發了消息:【今天有空嗎?發現個新地方,感覺會對你胃口。】
能聽到同事聊天,在說這商場的亮燈活動,就在今晚,去湊熱鬧的人會很多。堵車的概率大,回家路上得繞開。
舒言想回絕,對方的消息又過來了:【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我感覺,很多事情還是見一見才能看清楚,也好跟父母交差。還挺想再跟你見一面的。】
舒言端坐起來,停住手頭文檔,一時卡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