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電話
電話
電話打來的時候,路枭正在和鄧實那一幫人喝酒,說是遲來的慶祝路枭物理、英語競賽第一,數學競賽第二。
別問為什麽數學跑到第二去了,問就是魏離比他高了兩分。
不過其實這幫人說着慶祝,其實也就找個借口喝酒而已。
路枭任他們胡來,也就跟着一起了。
江時予不在的這大半年,路枭想了很多很多。
在兩個月前他就已經想明白了,江時予和他本來就不長久,會這麽突然地離開也早就和路枭說過,早就和他打了預防針。
只是讓路枭不能接受的是,江時予在離開的前一天還說過要和他永遠在一起。
說不定江時予早就已經把他抛之腦後了,而他還愣愣停在原地,這不是自讨沒勁嗎?
于是他就打算不再去想江時予,開始專研學習。
男人可以不要,前途還是不能放棄的。
沒遇見江時予之前,路枭是年級前十。
遇見江時予之後,路枭是年級前十。
江時予離開之後,路枭已經有過好幾次和魏離并列第一了。
而初雅雅也是拼命力争上游,然後發現和魏離路枭的差距依然是那十幾分,咬了咬牙準備沖刺,結果和魏離依舊差那幾分,不過好歹是沖過路枭了。
路枭的成績一直忽上忽下,有時候又掉回後五名,有時候又猛殺到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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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指當然不舍得摘,不是路枭癡情,是他把戒指當成一種動力了,每看一眼,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刺激、激怒了一樣,從而繼續學習。
習慣沒有江時予的生活也就用了一個月,書桌前擺着的兩張椅子早就只剩一張,床上也只會放一個枕頭,飯也不會再傻乎乎地去做兩人份。
路枭回歸了以前的生活常态,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外面的刺頭也是照樣看不爽就揍,整個人過得潇灑自在。
他以為他早就放下了。
直到江時予的一通電話打來。
他離開吵雜的酒吧,走到看臺上往下看,将手機舉到耳邊,喂了一聲。
這個标着“未知地區”的電話號碼那邊很安靜,他以為是騷擾電話,但還是下意識問了一句。
“不是。”
熟悉的音色響起,兩個字如此清晰的傳入路枭的耳內,路枭渾身一顫,手機差點沒拿穩掉在地上,他看着遠方,愣住了。
繁華的夜城霓虹燈閃爍,夏夜的晚風吹得人心微暖。
他以為自己放下了,可當再次聽見熟悉的聲音之後,鼻尖就開始酸了起來。
他很想哭很想哭,又有點生氣,氣他為什麽要走,現在又為什麽要打電話過來給他。
他想問他在哪,對方直接打斷,說他想他了。
路枭吐出口氣,眼淚沒禁住随着這口氣掉出來,接着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就猜到那邊在幹什麽了。
他怕這個聲音挂掉了電話,他還想再多聽聽這個聲音,于是他苦苦乞求,哀求,毫無臉面地祈禱着對方不要挂斷電話,他想聽見這個人的聲音。
這個人也确實沒有挂斷電話,路枭哭着像是發洩般地說了好幾句話,他說他喝醉了,想要這個人來接他回去,可是對方不願意,讓他自己回家。
他哭得更厲害,眼淚直流,對方卻怎麽也看不見。
如果對方看見了,肯定會心軟地過來抱抱他的,肯定會替他掩去淚水,把他的臉按在那溫柔胸襟裏,輕輕地揉着他的後腦勺,告訴他他就在這,哪也不去。
那個人會低下頭親親他的淚水,又用蹭過淚水的鹹鹹的濕潤的唇吻他。
但是那個人現在在電話那頭,看不見,摸不着,更抱不到,只能拼命地去延長通話時間,拼命地聽着從手機裏傳來的,屬于他愛人的聲音。
但他的愛人在他說完一串長話後,沉默了許久,淡然地吐出了三個字。
“對不起。”
這之後,就是一道劃破天際的,挂斷電話的冰冷機械音。
冷酷而又絕情。
溫柔卻又狠厲。
路枭雙腿發軟,蹲到地上,紅着眼一遍又一遍地回撥江時予的電話,但是都沒用,對方不接,一次都不接。
他沒有憋着淚水,咬着下唇,發出一聲又一聲壓抑的哭聲。可惜酒吧熱鬧,沒有任何人會注意到沒開燈的看臺上蹲着一個人。
沒有人會在意他,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個寂寞無光的角落裏蹲着一位紅着眼睛,向同一個電話號碼撥了一次又一次的人。
為什麽,
為什麽給了他火候又要掐滅
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地推開他又接近他
為什麽不願意在他身上多花一點時間
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抛棄他。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他從來沒有被一個人真心實意地愛過,所有人都是帶着目的接近他。
他爸爸媽媽從小就不愛他,爺爺奶奶和他的關系近乎陌生,他能感受到的唯一愛他的就只有江時予。
可是為什麽這盞燈滅了,為什麽?
為什麽江時予也不要他了。
他很差勁嗎?
他是個很差勁的人嗎?
好不容易調整回來的心理狀态,又被一通電話打回了原形。
也許他天生就不具備被愛的潛質。
……
在某一節點,路枭突然冷靜了下來,壓抑着的哭聲一頓,看着未被接通的三十多條通話記錄。
他沒再堅持着撥出下一條。畢竟對方已經不會接了。
接着他莫名冷笑了一聲。像個悲極反樂的瘋子。
但,
生活在冰冷巢穴裏的人,就活該接受黑暗嗎?
他偏不要。
火滅了,他就親自點燃,天黑了,他就等待天亮。
然後把他的太陽栓在自己身邊,看着他,愛他,親吻他,讓他永遠成為自己的人,永遠。
永遠不許離開,永遠不能離開。
江時予,別讓他抓到你。
**
暑假總是過得很快,高三迎來。
剛開學沒多久的時候,大家都還沒進入狀态,每天依舊該幹什麽幹什麽,絲毫沒有高三了的恐慌感。
江時予卻從暑假開始就一直在複習。
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心思可以浪費在除學習以外的其他事了。他太怕考不上S大了。
因為江忠成前幾天給他打了通電話。
江忠成說:“考不上就是考不上,考得上就是考得上,別指望我會用錢用關系把你砸進去,考不上就老老實實跟我工作。”
江時予實打實是害怕的,所以他高三幾乎每天都在刷題練習,刷各種各樣各種城市的題。
林辭之前問過他不累嗎,他只回答不累。
宋安拍拍林辭的肩,無奈地搖搖頭。
那天大冒險,江時予打完電話直接回去了,沒有再參與之後的活動。
沒心沒肺的人當然注意不到江時予的反常,但是林辭和宋安很快就發現了。那天江時予走之後,他們兩個都陸續打電話問江時予的情況。
江時予都只是笑笑,說自己沒問題。
實際上在手裏顫抖着握着藥瓶,手機平放在桌面開着免提,似乎周遭的一切都空虛了。
房間明明是向光的,他卻拉上窗簾,進入黑暗。
倒出顆藥含進口中,沒有喝水,直接咽了下去。
房間裏沒開燈,空寂而黑暗,虛無的聲音在耳邊萦繞。
那晚他毫無意外地失眠了。
又是一個寒假,江時予依舊不敢放松,他失眠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焦躁不安。
他的日記已經很久沒寫,也很久沒有夢到過路枭。
不是他夢不到,是因為他每次的睡眠都只是短暫的睡眠,每次都是快要天亮了的時候才能勉強眯一會,剩餘時間根本睡不着。
他換過好幾種牌子的安眠藥,但他就像對藥效免疫了一樣,不論一次性吃幾顆,他都睡不着。
他想跺腳,想砸東西,想撕碎一切。
可現實生活讓他咬牙忍下,他要裝,要裝作自己狀态很好,要假裝自己一切安好。
陽光下他是永遠被捧在手心的薔薇。
黑暗中他是永遠深陷泥潭的蠕蟲。
他從來不缺愛。
他有很多很多錢,也有很多很多愛。
所有的東西他都信手拈來,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輕松辦到。
到底有什麽好焦慮,有什麽好煩躁的?
到底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治好?
生活條件比大多數人好得太多太多,他到底有什麽好悲觀的?
根源不是找到了嗎?害怕不是消失了嗎?
江時予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突然愣住了。
是了。
害怕不會消失,害怕只會轉移。
他在害怕什麽?這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用再糾結根源是什麽,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這個新的根源。
是路枭。
他害怕路枭消失,害怕路枭離開他的生活。
去年寒假的時候,路枭還在身邊。
去年暑假的時候,還沒認識路枭。
但今年不一樣了。
今年什麽都沒有了。
要應付大膽的追求者,婉拒膽小的暗戀者,出個校門都會被一群人圍觀。
都說要看看這個黑馬長什麽樣,但都已經來這個學校有一學期了,這些人卻怎麽也沒看夠。
這些事情不免讓他想起曾經在S市附中讀高一的時候,也被幾個女生糾纏過一段時間。
她們有着家裏的權勢、錢財,卻要裝作社會上的人,抽煙喝酒打架早戀樣樣不落。
江時予對女性固然有天生的好感,他也尊重所有人。
但他讨厭自以為是的、極力糾纏他的人。
他讨厭別人私自調查他的任何事情。
女生們用家裏人的權勢,查他家住址,查他的身份。
他的身份就是在那時被公之于衆的。
現實就是如此慘烈。
今年的某些事情似乎重蹈覆轍,卻不會再遇見路枭。
仿佛整個世界都被一掃而空,所有的美好都只在一瞬間,接着,出現刮痕,破碎,飄散。
江時予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确定了某種想法,确定了自己想要做什麽。
路枭就像病人的氧氣瓶,但不需要去深深的呼吸,只需要看着,看着就夠了。
于是在高三上學期中旬,他終于願意翻出一張給路枭拍的照片。那時候路枭站在雪地裏推雪球,臉上洋溢着笑容,朝鏡頭比剪刀手。
神奇的是,江時予的情緒在看到這張照片後得到了很大的安撫。
似乎是面對這張臉,他沒有辦法繼續焦慮下去。看着這張照片,就能回想起當時在做什麽,說了什麽,是如何歡聲笑語,是如何做出承諾。
那時候路枭說:“以後每個下雪天我都陪你一起看雪,你也要陪我一起。”
而江時予依稀的記得他當時的回答是:“好。”
時間過得快些,再快些,往後推移,再推移。
某個下雪天,路枭打着傘站在馬路邊,看着一條十字路口發呆。
他記得第一次故意惹江時予生氣,拿着小黃鴨過這一條紅綠燈逗江時予開心。
想着,路枭勾了勾唇。
那時候他還天真的以為小黃鴨真的能道歉,雖然被江時予罵了一聲神經病,但也算是哄好了吧。
身側突然遞過來一根煙,傘下多了道影子,路枭擺擺手,甚至沒看是誰,直接拒絕了。
“心情不好?”姜喻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路枭腦袋躲了躲,側過臉看他,說:“別挨我這麽近。”
姜喻無所謂地笑了笑,“嗒”一聲,打火機點燃煙頭。
他吸了一口,雲吞吐霧道:“自打暑假那次聚會回來你就一直是這個狀态,到底怎麽回事?”
“我懷舊。”路枭說。
“我感覺你之前那樣潇灑挺好的啊,潇灑得我感覺我都要追到手了,結果突然回退,唉。”姜喻莫名嘆了口氣。
路枭垂眸,視線一轉,又看回斑馬線,問:“為什麽會看上我?”
姜喻笑着彈了彈煙灰,說:“看上就看上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吸引力這種東西又不是我能解釋的。”
“……你知道嗎,”路枭将傘往後移了移,擡眼看向天空,幾滴雪沒有了傘的阻擋,順着落到路枭的臉上,漸漸融化,“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了。”
“一見鐘情?”姜喻輕輕皺了皺眉,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看向遠方,意味深長地說,“都是見色起意吧。”
“也許一開始是,”路枭輕輕呼出一口氣,口中吐出虛有的白霧顏色還是比煙霧還是淡了些,“但後來不是,後來是他這個人,整個人,他的靈魂,他的身體,他的一切。”
姜喻夾着煙的手突然顫了顫,煙灰掉落到指上,他呼吸頓了頓,随即笑了出來。
“枭哥,”他輕輕拍了拍路枭的肩,“我佩服你。”
“我也挺佩服我的。”路枭又用傘重新遮住了他看天空的視線。
“他真的有那麽好嗎?”姜喻又問。
“當然,”路枭笑了,“情人眼裏出西施,你又不是不知道。”
姜喻垂下眸,也笑了聲。
臨近高考,時間就會像突然加速了一樣,拖拉着人們向前進。
總會有人抱怨複習的時候不夠多,總會有人抱怨自己之前為什麽沒有好好複習。
但江時予不會浪費時間去抱怨,他會用所剩不多的時間把所有的考點都過一遍。
然後再刷一份S市的題。
江時予查過H市考S大的分數線,他距離分數線還差幾分。
幾分也是來不易的,有可能錯一道選擇題就會滑檔。
他不能太放縱自己。
高考的時候,他每一科都剩下了點時間,反複檢查了好幾遍試卷,把有疑惑題拿出來重新推算一遍,再把所有需要計算的地方都重新計算,确認沒有出任何差錯。
文科就是檢查錯別字,畢竟答題卡上沒有多餘的位置給他改正了。
高考完之後,是一個星期忐忑的等待時間,他暑假選擇繼續待在H市,等開學前幾天再去大學所在的城市。
成績出來那天,他的手機就被同學們的信息占滿了。
他的同學們非常激動地在班群裏問各位都考得怎麽樣,畢竟他們是H附中最好的班,所以最差的也沒有差到哪裏去。
江時予不慌不忙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後才打開電腦去查成績。
雖然早有預料,但真正看見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一陣欣喜,唇角不自覺上揚。
他并不是因為自己考了個好成績而開心。
他考出這個成績意味着——他能和路枭上同一所大學。
他馬上在志願上填下S大。
林辭和宋安都比江時予總分低兩分,也都考上了S大。
群裏一陣喧嘩,都在問各位去什麽學校。
林辭:S大穩了。
宋安:S大穩了。
江時予:S大專穩了。
旋風腿:??學霸請您別開玩笑,謝謝有被侮辱到@江時予
火雞面:我也是S大!不過我是S交通大小!
林辭:好好好那到時候一起聚!@火雞面
旋風腿:喝喝我在A大……
宋安:A大也很好啊@旋風腿
…………
**
“魏離,全省狀元。”張敏咬牙切齒地念着排名,他左右兩邊分別挨着路枭和魏離,這幫人正在開慶祝會,而全桌人現在都安安靜靜,聽着他咬牙切齒。
“初雅雅,榜眼……”張敏拳頭都要捏碎了。
為什麽要讓他來念!!
雖然說願賭服輸!但初雅雅也沒說是在這麽多人面前念!
他深吸一口氣,讀出第三個名字:“許紀白,探花。”
姜喻愣了兩秒,随即吐出一口煙,小聲道:“厲害,居然壓過了附中的第三名。”
“第四,張敏……”張敏讀到自己名字的時候都想把手機扔出去了。
第五名就是一直和張敏争當第三的那人,第六名是路枭。
二中許紀白壓過附中第三張敏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
原本二中就是排附中之後的重點高中,出個探花也沒什麽。
偏偏這個探花只高了附中第三0.5分。
沒錯。
只有零點五。
張敏感覺再念下去自己精神要失常。
“敏敏,別念了,”魏離好笑地拍了拍張敏的背,“吃飯吧啊。”
“嗯。”張敏從鼻腔裏悶悶地發出一口氣。
高考算是正式落幕了,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目标。
路枭也填了S大,但是卻并不高興。
事實上,他高考前就一直在擔心江時予的成績。他不知道江時予在另外一個地方會不會好好學習,好好學習了又能不能考上S大。
他很害怕見不到江時予。